2002年的六月,一個注定讓人瘋狂的夏天。


    中國隊小組出線,殺進了韓日世界杯決賽圈。


    這是中國男足,曆史上第一次殺進世界杯決賽圈,一時間舉國歡騰,仿佛中國足球即將崛起,走向巔峰。


    在這個火熱的夏天,作為球迷的陸遠,也鬆開了青春的尾巴,正式從大學畢業,迴家待業。


    他們白天聽著周傑倫的《愛在西元前》,哼著嘿嘿哈嘿的《雙截棍》,晚上喝著啤酒,看著韓日世界杯,無時無刻不替中國足球捏著一把汗。


    盡管在世界杯征程上,神奇教練米盧不再神奇,沒有挽救住國足的頹勢,中國男足連番失利,氣得陸遠他們邊看邊罵娘。但罵歸罵,始終不影響陸遠他們對中國足球的熱愛,不影響他們對中國隊的腦殘。


    用陸遠的話講,“門神卡恩真牛逼,羅納爾多是我的偶像,但老子永遠支持中國隊!”


    ……


    ……


    當比賽進行到了1/8決賽,中國男足也已經早早迴家,世界杯的熱度稍稍降了點溫。


    算算日子,陸遠大學畢業後,也在家待業了足足半個月。


    今天他一早就起床,老媽給留了早飯,還寫了紙條,讓他今天出門的時候記得把熨好的襯衫和西褲穿上,不要總穿著拖鞋t恤大褲衩。


    因為今天是陸遠去“杭三棉廠”報道的日子。第一天報道上班,要穿得正式些,穩重些,不要給領導留下輕浮不務正業的印象。


    杭三棉廠,全稱杭州第三棉紡織廠,是杭州的國營棉紡廠之一。論曆史悠久,杭三棉廠比不了杭一棉廠,杭一棉在建國前就已經是杭城最大的紡紗廠,後來公私合營後進行擴建和增機,才有了杭一棉的規模。


    論紗線和胚布的產量,杭三棉廠也比不了杭二棉廠,畢竟杭二棉廠光是車間量和建廠占地數,就是杭三棉的兩倍之多。


    但杭三棉廠也是老牌的國營棉紡織廠。九十年代那會兒,杭三棉還因為引進氣流紡紗技術,增設了氣流紡車間,成為全省紡紗行業的科技創新標兵。一時間,風頭還蓋過了杭一棉、杭二棉。說起這個,杭二棉的人腰杆子挺得特硬氣。


    尤其是在浦沿這邊,杭三棉絕對算是一頂一的大型國營廠,很多人削尖了腦袋想往裏進,都不一定能進來。要在90年代那會兒,在杭三棉上班的,絕對不愁找對象。


    小時候陸遠經常聽人說,一輛二八大杠,一件杭三棉的工服,啥樣的姑娘都娶得上。


    陸遠的爺爺也是老“杭三棉人”,在陸遠三歲那會兒過世了。他老爸陸青山是接替了他爺爺的班進了杭三棉,成為了一名光榮的、有正式編製的國企人。他老媽雖然沒有杭三棉的國企編製,但自從嫁了他父親之後,廠裏就給解決了工作,安排在了杭三棉廠下屬的勞保用品服務站上班,雖然是臨時工,但工資和補貼什麽的,從來沒少拿,關鍵是在勞保用品服務站清閑的很,陸遠從小到大就沒見他媽是晚點下過班的,更別提加班這種事了。


    作為杭三棉的子弟,陸遠的幼兒園讀的是杭三棉子弟幼兒園,小學是杭三棉子弟小學,小時候感冒發燒生了病,他都沒進過市醫院,基本都是在杭三棉自己的醫院解決的。


    就像他父親陸青山講得,一天是杭三棉的人,一輩子都是杭三棉的人,生老病死,杭三棉都給解決了。


    雖然說現在響應中央號召,很多國企紛紛都在改製,什麽子女接替父輩上崗繼續鐵飯碗這種好事,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但在陸青山這種老國企人看來,外麵世界再好,也沒有在杭三棉這種國營廠裏穩當,有保障。


    所以前些日子,陸遠大學還沒畢業,陸青山就找了車間主任幫忙,托了廠人事辦主任的關係,想把陸遠招進杭三棉廠來上班。


    作為杭三棉的子弟,又是堂堂大學畢業生,陸遠的工作還是很好的得到了解決。


    等了半個月,也就是昨天,廠人事辦終於來電話了,讓陸遠今天一早帶上材料,來廠人事辦報道,辦理相關入職手續。


    雖然不是國企編製,但走的杭三棉正規流程入職,屬於正式合同工。工資、補貼、保障什麽的,一樣不都不少。


    陸青山也覺著時代變了,要是當年,兒子大學畢業進杭三棉紡廠,那就是國家幹部了。現在倒好,成了合同工。他打心眼裏想讓兒子將來也接了自己的鐵飯碗,但國家政策已經不允許,那隻能曲線救國,先讓陸遠進杭三棉再說,至於其他的,等以後再想辦法了。


    對於父親的安排,陸遠倒也不太抗拒。這半個月他跟幾個大學死黨天天約著夜裏看球,對他們幾個近況也是了解的。


    像潘大海還好,反正過些日子就迴北京啃老了。馬佐治投了半個月簡曆,都是石沉大海沒有消息,所以暫時為了省點錢,隻能繼續住在學校宿舍裏,等著學校什麽時候趕了再搬。


    邵剛倒是找了份工作,崗位也挺好聽的,叫什麽儲備幹部,但是家私營公司,有三個月的試用期,除了工資八百,啥也沒有。邵剛每月交了房租,估計一日三餐都要省著點吃了。如果像他在學校的食量,陸遠都已經做好了時刻接濟他的準備了。


    至於高思悅那丫頭,陸遠搖搖頭,算了,不去想她了,自從畢業那晚喝大了哭過鬧過之後,這妮子就再也沒有音訊了,白瞎大學幾年當她是好兄弟了。


    ……


    吃完了早飯,陸遠換了老媽早就熨好的襯衫和西褲,又照著鏡子拿著摩絲梳了個時下流行的貝克漢姆“胭脂魚”發型。


    他經常運動身材保持得適中,一米七八的個頭,皮膚白皙,這麽一捯飭,還真有幾分小帥。


    廠人事辦約得是十點,時間不早了,他去房間裏拿起資料袋,匆匆下了樓。


    他們家的房子是杭三棉廠早期的福利分房,在杭三棉廠家屬樓二區,雖然都在杭三棉廠的範圍,但杭三棉廠大啊,現有職工算上廠辦下屬各個單位的工作人員就足有三千多人,廠區占地麵前就占了十五萬平方米,這規模都可以媲美一個小型鄉鎮了。


    所以陸遠從家屬樓二區到廠人事辦,要先騎車穿過杭三棉廠的生活區進入工作區,光是騎自行車都要十幾分鍾。


    陸遠騎著二八大杠,穿梭在林蔭遮蔽的小道上,路邊的理發店裏循環著《愛在西元前》、《雙截棍》還有《半島鐵盒》,沒有辦法,周傑倫實在是太火了。


    到了廠區門口,跟門房秦大爺打了招唿,都是杭三棉廠的子弟,秦大爺也認識陸遠,直接開了伸縮門放他進去。


    廠辦大樓他知道怎麽走,進了廠辦大樓稍稍一打聽,就找到了廠人事辦的辦公室。


    在三樓。


    辦公室門上的門牌標著“廠人事辦(一科)”,昨天打他家裏電話說的報道地方,就是廠人事辦一科。


    陸遠敲門進了辦公室,發現這是一間四個人的辦公室,都是廠人事辦的工作人員。人事辦主任有獨立辦公室,不跟這兒大眾辦公。


    接待他的是個戴著眼鏡的女人,大概三十七八歲,是廠人事辦一科的科長,叫戴紅梅。陸遠將自己的材料交給了戴紅梅。


    戴紅梅簡單地翻閱了一遍他的資料後,說道:“小陸,是吧?今年我們杭三棉的招新名額都已經定額完了,不過你也是咱們杭三棉的子弟,咱們人事辦吳主任也親自交代過,所以臨時又給你增加了一個名額。”


    陸遠知道這女的說的這些都是場麵話,不過昨天老爸老媽在家裏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要得罪人,所以嘴上還是不迭地說著感謝,辛苦戴科長的漂亮話。


    “原來你是杭師大畢業的?”戴紅梅看著陸遠的簡曆,詫異地看著說道。


    陸遠一聽這話,問道:“戴科長也是我們杭師大畢業的學姐嗎?”


    “我倒不是,嗬嗬。”戴紅梅被陸遠這小嘴甜的微微一笑,態度變化了不少,說道,“隻是今天早上聽咱們人事辦吳主任說起,你們杭師大的一位學長,搞了個互聯網公司,昨天他來咱們杭三棉廠的銷售辦,說是讓我們杭三棉廠在他們那兒花錢開通個什麽信通,以後紗線和胚布也放到網上賣,愣是把銷售辦的鄭一鳴主任給說糊塗了。小麗,你們年輕人懂那個互聯網,鄭主任說那個公司叫什麽來著?”


    戴紅梅對麵是個一臉雀斑的年輕女孩,手上正翻著一本《知音》雜誌,聽戴科長一問,想了想,迴道:“吳主任說那個公司叫阿裏巴巴,聽著跟四十個強盜似的,咯咯,那個人說讓銷售辦花幾千塊錢去他們阿裏巴巴網站注冊個誠信通,以後在他們網站上賣咱們杭三棉的胚布和紗線,咯咯……咱國營廠的產品哪裏要這些銷路?我看呀,銷售辦的人不把他當騙子才怪!”


    “阿裏巴巴?互聯網公司?我知道您說的是誰了,我們這位學長是我們杭師大的風雲人物,讀書那會兒是我們杭師大的學生會主席,還是杭州市兩屆學聯主席,在我們杭師大可有名了。”


    陸遠雖然目前對互聯網的了解,僅限於去網吧打會兒星際,上聊天室裏偶爾天南地北海侃一番,但現在網費死貴,他上網次數也不多,前幾天馬佐治跟他說有款遊戲叫《傳奇》,超級好玩,他倒是有過念頭,奈何兜裏沒啥錢。至於戴紅梅說得這位學長,他聽說過,也聽導師講過,陸遠對互聯網涉入不深,但是對這位學長讀書期間的傳奇經曆卻是極度佩服的,盡管他不知道他這位學長,將來可是一遇風雲便化龍的人物。


    “看來你們杭師大都出能人啊,這樣吧,小陸,”戴紅梅在陸遠的簡曆上輕輕拍了拍,說道,“你的人事檔案呢,今天就會給錄入進咱們杭三棉廠,你明天去銷售辦報道,好好發揮一下你大學生的優秀才幹,爭取早日成為咱們杭三棉廠的銷售骨幹!”


    “啊?”


    陸遠微微一詫,暗忖,昨晚老爸不是說走了關係,讓我去後勤辦嗎?怎麽又變成銷售辦了?


    不過既然人事辦都這麽安排了,顯然不是他現在能更改的,隻有晚上等老爸下班迴家了,再問問情況了。


    不過陸遠覺得,去後勤辦也好,去銷售辦也好,無非都是個崗位,到哪兒不是上班。


    隨即,他站起身來,捋了捋有些褶皺的襯衫,衝戴紅梅點了點頭,道:“謝謝戴科長的關心,我會努力的。”


    “好,我這就給辦相關手續,小麗,你別看雜誌了,告訴小陸,表格怎麽填。”戴科長將幾張表格交給了陸遠讓他填。


    很快,填完了表格,辦了相關的入職手續之後,陸遠看了看時間,快到午飯點了,反正明天才開始正式上班,不如約上邵剛、馬佐治他們搓頓午飯,慶祝自己成功入職杭三棉,順便幫他們幾個改善一下夥食,貌似幾個人裏,就自己這個本地人過得比他們幾個富裕點。


    隨即,他跟戴紅梅打了招唿,先行離去。


    陸遠前腳跟一走,一臉雀斑的小麗就把辦公室門趕緊關了,走到戴紅梅身邊,低聲問道:“科長,主任昨天不是交代,讓這個新來的大學生去後勤辦報道嗎?怎麽就改去銷售辦了。這雖然都是入職,但是去的地方不一樣,差別可就大囉。”


    “就你聰明是不?我能不知道後勤辦日子清閑油水足?我能不知道銷售辦整日東奔西跑,早出晚歸?”


    戴科長白了小麗一眼,皺著眉頭說道,“早上關副廠長特意打電話,讓把後勤辦的名額留出來,他外甥女今年也在咱們招新指標裏。懂了吧?”


    “關副廠長的外甥女?”小麗輕輕捂了一下嘴,竊笑道,“那隻能說這陸遠運氣不好,跟領導家的孩子排一批了。不過科長,這次銷售辦的名額人選不是已經定了展鵬飛嗎?”


    戴科長說:“銷售辦這種地方,再增加個名額,也沒人盯著,鄭一鳴不是天天喊著要增加人手嗎?正好遂了他的心願,迴頭讓他請咱們一科的人下館子。”


    “那敢情兒好,”小麗一臉小雀斑笑得都成麻子臉了,在人事辦就這點好,誰都要給二分麵子,哪怕是鄭一鳴這種銷售辦的主任。


    不過她還是有些疑惑,問道:“科長,往年如果人排不了,都會往下屬單位安排的啊,不行就給這陸遠安排去食堂或者勞保服務站唄,反正都是安排。”


    戴科長又把陸遠的簡曆拿出來翻了翻,遞給小麗,說道:“這麽好的大學生,你往食堂送,給你們一群中專畢業的打飯打菜啊?你想什麽呢?再說了,這小陸長得幹淨利索又精神,小嘴甜巴巴兒的,我看就是塊做業務的好料子。斷了人家去後勤辦的肥差,就挺不仁義的。總不能還把人小夥兒往絕路上趕吧?去銷售辦,就這麽定了!”


    “嘿嘿,成,科長說的是,你看,跟在科長身邊,我又學到了做人做事的道理。”小麗笑得燦若鮮花,不迭恭維著。


    此時,陸遠騎著自行車出了廠區,到了門衛室停了下來,對門房秦大爺招唿道:“秦大爺,我借個電話使使!”


    “使吧”秦大爺搖著蒲扇,伸了伸手。


    陸遠進了門衛室,準備給邵剛、馬佐治他們打個電話,約著吃午飯。打開電話匣子正要撥號,發現桌上有份今天的《杭州日報》,第一版麵的標題上醒目地寫著:我國第一批“80後”大學生即將邁出校門,80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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