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來這裏?”露露絲扁嘴說。

    海格板起臉孔,語氣冰冷的:“反正南方還很遠,我們又經過這城鎮,那麽來這裏逛逛應該沒問題吧。”說畢,瞥向近處的建築物大門,門邊寫住“達蘭鎮圖書館”。

    “嗚,我最怕圖書館的,任何人走進去,都沒有命走迴出來呀。”小丫頭滿臉痛苦,像在吃一百根苦瓜似的,不!應該是一百根紅蘿卜才對啊!

    姐姐苦笑:“你說得太誇張了,你以前也有問馬汀娜借書嘛。”

    “那是笑話書。”她立即迴答,語氣像在訴苦。

    “……”克麗絲沒話說了。

    海格仍板起臉:“不行,露露絲你太任性了。圖書館裏有很多藍道士?柯察諾夫的書,或許我們可找到飄流者的線索呀。”

    小丫頭語塞,連忙按住肚子,裝出疼痛的表情:“哎唷!我突然肚痛了,一定是剛才那間餐廳的食物……有問題,我幫不到你們了……哎唷。”

    姐姐皺起眉梢:“不要這樣啦,馬汀娜變成那樣子一定跟藍道士?柯察諾夫有關,難道你不想救她?”

    露露絲沉吟,輕歎一口氣:“唉,我也想救大嬸的……看來唯有豁出去了。”她垂頭喪氣地說。

    就這樣,大家進了圖書館,內裏的人不多,海格在書架隨便找找,就撿出幾本藍道士?柯察諾夫的書,一本是傳記,也有靈魂學介紹,還有些是收錄他的論文。

    海格把它們放在桌子:“他的書太多了,我們先看這些吧,若找不到線索,才決定下一步怎樣走。露露絲你不用逐支字看的,快掃它的內容就行了。”海格遞給她一本書。

    “是……”小丫頭像死屍般迴應。

    星眸半閉,克麗絲綻放鼓勵的笑容:“你們要加油唷,雖然我翻不到書,但會一直陪伴你們的。”說罷,端莊地坐在妹妹身旁了。

    “唉……”露露絲又歎一口氣,翻開那書,哇!是傳記,那些字密密麻麻的,她像吃紅蘿卜般硬啃起來了。小丫頭的眼光迴到叁百年前——

    早上,曦陽從窗戶探進來,照在一名酣睡的男子臉上。他的眼皮跳動幾下,揉揉惺忪的眸眶,神誌模糊地從床坐起,往地板踏出一腳……

    “彭!”他跌倒了,房間傳出慘叫聲。

    驚動外麵的人,一名女侍慌張把門推開,訝見那男子栽在地上:“少爺,你沒事嗎?有沒有受傷了?”她二十歲左右,黑色及肩短發,穿深藍色裙子。

    那人痛摔一跤,什麽睡意都沒有了,尷尬一笑:“呀,真糟糕,一大清早就栽在地上,今天肯定有走不完的黴運啊。”他摸摸泛紅的額頭,佇立起來。

    那男子就是藍道士?柯察諾夫,今年二十八歲,中等身栽,黑頭發,有雙明亮的眼睛,臉上仍帶稚氣。他爸爸是寶石商人,經常往返鄰鎮;媽媽則是沒落貴族,閑賦在家,一家叁口住在那豪華的房子。可能是家境太富裕吧,藍道士兩個月前就沒有迴大學了,常常請假,害得他的學生叫苦連天——沒錯,他是大學的靈魂學講師。

    “少爺你真是笨手笨腳。”女侍淺笑,把他腳邊的書撿起,名字叫“畜牧大全”。那房間擺滿雜七雜八的東西,包括幾個撿迴來的破鍾、親手畫的差劣油畫、奇奇怪怪的書藉、一柄出鞘的劍不知何解地擱在牆邊,桌麵甚至有一枝馬球棍。他就是踩到“畜牧大全”才跌倒吧。

    少爺抓抓蓬鬆的頭發:“呀,很肚餓,我昨天好像沒吃晚飯了,整晚都看這本書……”說罷,軟癱癱地走向門口。

    “這本書很有趣?”女侍翻了幾頁。

    “哈哈,是很有趣,那些牛羊說不定比靈魂學教授還要聰明呢,你想看就拿走吧,不用還給我了。”藍道士乏力地微笑,依舊向前走。

    女侍淺皺眉頭:“少爺你又作弄我了。”

    “哈哈,沒有呀……”他轉出房間。

    藍道士來到飯廳,見媽媽在享用早點。她五十歲左右,衣著樸素,不像是富裕人家的太太,此時用挖苦的口吻道:“啊,我的乖兒子,你終於覺得餓了?”

    “是呀,餓了。”他伏在桌子。

    “你吃完早餐就迴大學吧。昨天埃克爾教授來了,說我的乖兒子經常缺席,使他這個教授很為難,還說若不迴去,靈魂學係就可能解雇你了。”她悠閑地喝口紅茶。

    他仍伏在桌上,臉露怠惰的神色:“嗯嗯,知道了,我過兩天就迴去吧。”

    “你又來這一套!”媽媽把茶杯“砰!”的放迴碟子。

    “今天的早餐是什麽?”兒子懶洋洋地迴應。

    沒多久,在大學的教職員區,六七個教授在討論靈魂學,不知不覺變成了爭吵。一個胡發霜白的老教授說:“太荒謬了,你竟然說水晶球占卜跟靈魂有關?那些占卜師是騙子呀。我們是學者,研究必須理性,你怎可把靈魂學弄到一塌糊塗?”

    另一個教授喊出來:“你說什麽?我的結論是用科學方法算出來呀!我在叁百個水晶球占卜的個案中,發現有八成的占卜準確,而且巴伐理論和水晶球占卜有很多地方吻合嘛!那你可以說它們沒關係嗎?”

    “巴伐理論算什麽?這個靈魂學派早就過時了,占卜師的話也模兩可的,不論怎麽說也對吧!”又有教授開口:“我覺得呢,若一個人死了,失去肉體的靈魂會依附在死者的畫像上,因為它和死者最相似,這說法比巴伐理論合理多了。”

    “為什麽是畫像?不可以是石像嗎?我說你們都錯!”今次的教授比較年輕:“靈魂是不離開身體的,所以要用特別的方法探索靈魂。我試過給實驗者吃一種藥,他們吃後會神誌不清,但又懂迴答我的問題,那是他們的靈魂跟我溝通啊!”

    老教授怒豎白眉:“那是藥物作用,不是靈魂作用!”

    巴伐主義者怒罵:“藥物也好,畫像也好,你們以為巴伐理論是錯嗎?”

    “嘻,你們盡管吵吧,我拿定今次的靈魂學論文獎了!”不知是那個教授說。

    他們仍哩巴啦地爭吵。

    “呀——”藍道士懶洋洋的,雙手枕在腦後,躺在草地打哈欠。

    他沒有迴大學,而是登上山頭,優哉悠哉地打發時間。身邊是翠綠小草,怡人的草香撲鼻而來,兩支鳥兒停在樹梢,向藍道士報以好奇的眼瞼。蔚藍的天空很美,也很潔淨,若他可飛上去就好了。

    “沙沙……”忽然傳來踏草聲,藍道士轉頭,見一個樵夫背著柴枝走近。那樵夫六十歲左右,身型有點胖,下巴蓄些胡子,腳步慢吞吞的。他跟樵夫說:“老人家,你這個年紀還要上山斬柴?”

    對方來到身邊:“是呀,年輕人你怎麽躺在這裏?”

    藍道士微笑:“我在工作嘛。”

    “工作?”

    “嗯,在工作……”他見樵夫一臉茫然,於是坐起,眺望遠方的山穀:“老人家呀,你聽過靈魂學這東西嗎?”

    對方點頭:“啊啊,我兒子跟我說過。”

    “你覺得這東西如何?”麵對山穀美景,他展現陶醉的神情。

    “唔……有點怪怪的。”

    “怎樣怪怪的?”他好奇一笑。

    “我兒子說,靈魂可以像砂糖般融在水裏,又說人像畫依附住靈魂……我沒讀過什麽書,總覺得那些東西很奇怪。”樵夫溫吞地說。

    藍道士迴望他,無奈笑了:“是呀,真是很奇怪,我想連那些教授都不知自己在說什麽吧。他們用錯方法了,也把錯誤的知識教給學生,把靈魂學帶進了死胡同。”

    “啊?年輕人你也是老師?”對方有點驚訝。

    “以前是,但現在不是了,我不想教錯學生。”他苦笑,連忙揮走心中的陰霾,伸個大懶腰:“唿——真舒服呀。老人家你知道靈魂在什麽地方嗎?”

    “唔……在我們的身體裏?”對方疑惑的眼神。“你說對一半而已,靈魂呀,應該在這兒。”他的右手按住胸口:“靈魂在我們的心裏,若要探索靈魂,不是用腦袋來思考,而應該用心感受。我剛才就在感受自己的靈魂啊。”

    樵夫半信半疑:“即是說……學校教的東西是錯的?”

    “嗯。”他躺迴草地,仰望藍天。

    “你真是個怪人。”樵夫淺笑。

    “我身邊的人都說我是怪人。”藍道士說罷,見一支野兔探出草叢,於是開口:“不單如此呢,我還有很多奇怪的想法,例如……為什麽野兔不會餓死?”

    “因為它們有草吃嘛。”樵夫心想:這家夥是傻子?

    “那麽野兔應該會越來越多,為什麽它們不會跑到漫山都是?”

    “因為有狐狸吃它們。”

    “那狐狸應該跑到漫山都是了。”

    “不,還有其他野獸吃狐狸。”

    “對呀,就是這樣。野獸吃掉狐狸,但死後會化為泥土,長出青草,那些青草又被野兔吃掉……你不覺得很神奇嗎?這世界有千百萬種動物和植物,有高山和海洋,有四時變化,為什麽這個複雜的世界可以一直保持平衡,不會崩潰?校長管治大學就很頭痛了,那又是什麽管治這個世界,而且弄得井井有條?”

    樵夫錯愕,不禁沉吟起來:“我沒有……想過這問題。”

    藍道士再問:“一個沒有病的人,他們可控製自己的手腳。當你想舉起左手,就會舉起左手,而不會把右腳舉起來……對嗎?”

    “當然對了。”

    “為什麽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控製手腳?因為我們的手腳、腦袋和其他器官構成了一個人,構成了一個「整體」,所以才合作無間。你說呀,這個世界井井有條,會不會它也是一個整體?”

    對方沉默,眺望四周的風景,連綿的山嶺披滿綠蔭,微風把枝葉吹得沙沙作響,溫暖的陽光灑照一切,眼前是和諧與充滿生機。樵夫心頭一動:“我小時候,爺爺說這個世界是有靈性的,但我那時沒當作一迴事……你說的和他有點像吧。”

    “你爺爺,是個了不起的人呢。”他微笑,合上眸子。

    ……

    沒多久,樵夫離去,藍道士仍躺在草地,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支蜻蜓停在鼻尖。

    他作了個奇怪的夢。

    在夢裏,他來到神秘的地方,是黃金色的草原,一望無際,與同是黃金的天空相接。他不知為何在這裏,也不知自己在作夢,隻覺心頭有股衝動,想在這神秘的國度尋找渴望已久的東西。於是藍道士撥開及腰的長草,緩緩向前。一直走,一直走……

    他找到一個大湖,湖水也是金色的,水中沒半尾魚兒,像麵燦黃的寬闊鏡子。舉目遠眺,藍道士看到了,湖中央有枚金色的光點,像棵生輝的寶石。他想也不想就跨出一步,右腳踏進湖麵,在水上行走起來。

    時間流逝,他不知走了多久,或許是一分鍾,也可能是幾萬年。

    終於,他看清楚了,原來是棵散射金色光芒的大樹!它的主幹很粗,撐起了無數枝葉,數道盤根露出水麵,整棵樹給人感到溫暖和聖潔,神秘又不陌生,耀眼卻不使人目眩。藍道士來到樹底,踏在一道根子上,抬頭望去——黃金的巨傘遮敝了整片天色!

    他興奮得張大嘴巴,發不出半句言語。

    抱住樹幹,藍道士決定往上爬,縱然不知為什麽要這樣做,也爬不到兩米就掉迴湖麵。可惡呀!趕緊站起來,激動的他奮力一跳,希望抓到一根垂下的樹枝!

    “沙沙!”抓住了,是樹葉的磨擦聲,他又掉下來,整個人沉到湖裏去。

    “哇!”藍道士如彈簧般坐起,滿臉驚愕,雙眼睜得大大的。沒有事?我沒有掉到水裏?他發覺身處山頭,原來從夢境迴來了。

    他茫然若失,那個夢很真實很真實。啊,是樹葉!他記得自己抓到片黃金的葉子,連忙張開手心。

    什麽都沒有。

    他流露失落之情。

    ……

    第二天清早,他走出房間,身穿旅行服,披著棕色鬥篷,背皮袋,腰間掛一柄劍,一副出門遠行的樣子。他在走廊碰見昨早的女侍,對方略怔:“少爺你要出門?”

    “嗯。”他展現罕有的認真神色。

    此時媽媽走過,訝叫一聲:“噢!我的天!你要去哪裏?”

    “很遠的地方吧。”

    “你不迴大學嗎?”

    “大學沒有用了。”藍道士拋下一句,逕自走向大廳。

    媽媽一下抓住他的手,緊張起來:“你……你要去哪裏?什麽時候迴來……我要怎跟你爸爸交待呀?還有埃克爾教授,他說若你不迴大學就解雇你了!”

    藍道士淺笑:“他要解雇就解雇吧,我想四處遊曆一下,看看不同的地方,森林也好,山川也好,希望在旅行中想想什麽是世界,什麽是靈性,還有靈魂學到底是什麽。媽媽,我會迴來的。”

    對方啞口無言。

    拍拍她的肩膀,兒子報以自信的微笑,然後報向女侍:“拜托你照顧媽媽了。”

    女侍愕然,終於點頭一下。

    他的眼神,他的行裝,媽媽知道已沒辦法阻止兒子,這個任性的家夥從來都不聽話。此時藍道士繼續走,很快要離開家門,她驀然喊出一句:“一年!我給你一年時間,你一定要迴來!”

    “嗯。”兒子背向她,點頭了。

    ……

    迴到現實,露露絲伏在書桌,閉起眼睛,微微張開粉紅色的櫻唇,睡著了。那本傳記差不多翻完。

    圖書館快關門了,海格把看罷的書放迴原處,見小丫頭睡得正濃,不禁報以讚賞的眸子:“露露絲今天很努力呢,想不到可以支持這樣久。”

    “或許她很想幫馬汀娜吧。”克麗絲點頭,撫摸妹妹的臉,展現天使的微笑。

    小丫頭模模糊糊的:“唔……姐姐不要摸我,很想睡……我吃不下了。”

    海格和克麗絲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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