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跑……

    迎著風不斷奔跑,逃避這後麵柳棠門如附骨之蛆一樣的追殺,氣血在體內翻湧,江未平感到陣陣的頭暈目眩。

    ——這樣的逃有什麽意思?是為了能活下去嗎?

    活下去……為何而活?誰又希望他活?

    他按耐住紛亂的思緒,猛然發現柳棠門的人竟不再追殺!

    這是怎麽了?難道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幻覺?

    江未平苦笑搖頭。

    天已經朦朦朧朧的亮起,清冷的顏色籠罩著平原和旁邊的樹林,一個衣著簡單的布衣男子,淺笑著搖著手中的折扇。

    不知道柳棠門的突然撤退,是因為天亮了,還是因為這個布衣男子……或者,兩者都是?

    “又見麵了,陛下。”被晨露打濕的卷發安靜地貼在肩上,男子墨色的瞳仁閃著寶石一樣的光輝。

    江未平住劍,抬起手捂住胸口——一夜的打拚和逃跑,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牽動了舊傷的複發,使他得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可我不認識你。”江未平看著他,唇角的笑淡淡的沒有喜怒。

    布衣男子的笑高深莫測,隱藏著一絲詫異:“在下上官蒼顏,既然這麽巧遇上了,據請到軍帳裏小坐一下如何?”

    上官蒼顏啊……真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江未平垂下眼簾,睫毛的陰影投在眼上,沉默不語。

    正在他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的時候,清脆溫婉的女聲從樹林裏闖進來:“快看呀,上官蒼顏,這些花好美!”

    上官蒼顏聞聲望去,臉上少有的真摯的笑容讓江未平大開眼界,然而以他對世事的頹廢,是斷然不會望向那個女子的。

    那個女子帶著好奇,但又有些矜持的從樹林裏走來,水藍色的長裙襯得她溫柔乖巧,美的雙眸閃動著癡情的迷霧。

    “繽紛,”上官蒼顏的神情中帶著溫和與寵溺,“我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先不要亂動,免得傷害到你。”

    那個溫順的女子點點頭,撫摸著手中的花。

    疼痛從他的傷口出一陣一陣的襲來,江未平的手顫抖得越來越明顯,他咬著蒼白的嘴唇,笑靨依舊溫和:

    “上官郡王還是先陪繽紛姑娘吧,在下就不去小坐了。”

    “哦?那未免也太不給麵子了。”陰梟詭異的笑容,上官蒼顏突然出手,蟄伏的軟劍騰空而起,一道劍光切向黃衫少年上身原有的刀傷。

    出招毒辣,表情卻滿不在乎。

    江未平咬牙運起僅存的力氣舉劍格擋,盡書相擊過後,他後退五步,一口血噴在劍身。

    “就這種程度?”有些不屑的,上官蒼顏乘勝追擊,一劍從高空斬落,淩厲無匹,揚起煙塵滾滾,直劈江未平的天靈蓋。

    這一劍又急又狠,在巨大的壓力下,本已身受重傷的黃衫少年根本沒有辦法抬起手中的長劍,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上官蒼顏手起劍落,將自己劈成涼拌。

    要死了嗎?終於要死了嗎?

    還是逃不過啊……本來在儼城的時候就該如父王預計的那般死去,可卻因為不甘心而逃離……這麽多艱難的掙紮過後,終於沒有逃過那被選定的命運。

    逃了這麽久,即使現在死去,也是賺了呢……

    繽紛捂住嘴,因為恐懼淚流滿麵。

    “錚!”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刺耳地響起,巨大的力氣擊中劍身,挑開將要落在江未平身上的軟劍。

    上官蒼顏手臂一麻,急忙後退。

    華麗的白衣在晨曦中流光溢彩,麵色冷峻的白衣公子如鬼魅一般出現在江未平身前,他探手浮空一抓,把江未平的劍擎在手上,劍尖的寒芒冷冷射向上官蒼顏。

    江未平虛弱地抬起頭,嘴角的血跡尚未幹去:“大哥?”

    “你……”上官蒼顏手指一抖,然而在官場的經驗使他立刻把驚恐的神色壓製下去,換上一副溫和而陰險的笑,“舒廉兄不在鄞州,難道是專程來與在下敘舊?”

    白衣公子厭惡地挑起細長的眉毛,俊美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我是來找你的,但不是敘舊。”他忽然臉色微變,眼角的豫光越過上官蒼顏,看到了他身後的藍衣女子。

    捧著一束嬌豔的花,使她本就稍顯羸弱的身體更加楚楚依人……是啊,他本來就知道她已經迴到上官蒼顏的身邊,可是親眼見到之後,心裏為什麽還是有一點難受?

    她笑得那樣開心……

    這是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感覺到他瞟來閃電一樣的眼光,繽紛的思緒霎時一片空白,笑容僵在臉上,定定得看著江舒廉,不知所措。

    “嗬……繽紛……”白衣公子鄙夷一笑,眼神轉向別處。

    而那一笑,如淬了毒的利劍,精準的插入繽紛的心髒。他一抖,手中的話散落在地上。

    ——公子……公子……他居然用那種眼神看她……

    ——怎麽會這樣?怎麽忍心?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啊!

    “找我?”上官蒼顏側身一步,完全將繽紛擋在後麵,“既然舒廉兄不是來救靖平陛下的,那麽在下殺了他應該沒問題吧?”

    他故意將“靖平陛下”這四個字說得很重,注意著白衣公子麵色的變化。

    江未平的睫毛一顫。

    江舒廉卻隻是冷冷得看著那個身穿布衣的男子。

    “要殺,也是我殺。哪裏輪到你。”

    以上官蒼顏的聰慧,也沒有想到江舒廉會放過他弟弟,還沒有等他理明白是怎麽迴事,白衣公子已經握著長劍刺向他的身體。

    白光如練,一時無可匹敵。

    上官蒼顏甩出軟劍卷去,卸去大半力道,全身而退:

    “舒廉兄何必,在下以後不為難令弟便是。”

    “你為難他關我甚事?”四周的空氣陡然變得冰冷刺骨,劍上帶著一層薄薄的霜花,“不要裝傻,快把人交出來。”

    上官蒼顏撤劍護住全身,感到一陣好笑,頗為生氣地迴應:“找我要人?我怎知你鄞州失蹤了什麽人?江舒廉,我勸你不要在這裏無理取鬧。”

    “不交是麽?”白衣公子的瞳仁升起淡淡的赤色,長劍上的寒光透著噬骨的陰森,如幽獄裏探出的毒蛇,吐著鮮紅的蛇信,斬向布衣男子。

    “也好,廉王的高招,再下重新領教一次!”軟劍吟哦,晃動淒美的光。

    “手下敗將。”江舒廉的目光冷如萬年寒冰。

    塵土翻卷在潮濕的晨霧裏,劍鋒的殺氣四處流溢,是樹葉劇烈晃動,兩道人影不斷交錯,白衣颯爽,布衣矯健,轉眼過了不下百招。

    在這段時間的修養中,上官蒼顏的武功竟上升到與江舒廉並駕齊驅的地步?

    長劍步步緊逼,軟劍遇強則退,突然,上官蒼顏一個出乎意料的迴轉,迴轉時旋轉過的一個圈增加了攻擊的時間,使軟劍的力道得到提升,一招辟斷了長劍劍刃。

    江舒廉棄劍後退,袖箭迅速騰出,速度快到難以捕捉。

    上官蒼顏躲閃不及,兩隻袖箭釘在左肩膀上。鮮血湧出,染濕布衣,刺骨的寒冷浸入骨髓,左臂一陣麻木,是不上一絲力氣。

    “你不要忘了,我的特長,不是用劍。”江舒廉冷漠的說,右手彎曲成爪,金剛鑽指甲套在手指上泛著陰森的寒光,卡向布衣男子的咽喉。

    上官蒼顏右手揮劍抵擋,身形忽左忽右:“我差點忘了,廉王殿下長於暗箭傷人。”

    一陣目眩襲來,上官蒼顏眼前一陣模糊,甚至連飄忽追擊的白影都難以捕捉——怎麽會這樣?在這種關鍵時刻,怎麽可以……

    中毒?難道有人下毒?

    上官蒼顏一向謹慎而多疑,衣食住行皆是小心到了極點,斷然不會留給別人下毒的機會……

    除非……

    一時猶豫,那陰寒的毒爪已經伸到眼前,上官蒼顏急忙撤劍護住咽喉,他隻想到:若是江舒廉繼續前進,手掌必定會在衝擊下被軟劍切成兩段。卻沒有防備到全身已經空門大露。

    腦中的恍惚一陣接著一陣,幾乎已經快要站不穩。

    江舒廉冷笑,白色的綢緞外衣反射出萬千光華,他右手猛然收迴,伸出左掌,帶著八成的功力,排向上官蒼顏的胸口。

    一口血噴出,濺在江舒廉華美的白衣上,他厭惡的微微皺眉,又補一掌。

    上官蒼顏的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後跌去,摔在繽紛的身邊。

    勉強將身體撐起來,他用手搭在女子的肩膀上,勉強擠出一絲溫和的笑:“繽紛,咳咳……你剛才是不是……咳咳……考慮要不要從背後給我一刀?”

    女子一驚,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咳咳……”上官蒼顏咳嗽著,從喉嚨裏發出幾聲沉悶的笑,自嘲一樣看著她有些慌張的眼神,“我早該……知道你不是真心實意地迴來,咳咳……可是我卻一直寧願欺騙自己,一直告訴自己,你迴來了,永遠不會離開了……我逼著自己相信你,你不會對我下毒,你不會害我……繽紛,這幾天,我真得很快樂,快樂的就像夢一樣……

    可是……夢,總是會醒的……“

    繽紛如同呆住了一樣,沒有掙紮,沒有反抗,隻是呆呆得看著上官蒼顏落寞又帶著一絲執著溫柔的眼神,呆呆的伸出手,擦去他嘴角的血痕……

    “謝謝。”上官蒼顏蒼白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他將頭埋在她的發絲間,氣若遊絲地輕聲耳語,“江舒廉的脾氣,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你的計劃……咳咳……應該沒有告訴他吧?他不會放過你的……我會拖住他……咳咳,然後你……你……騎上樹林裏的那……匹馬逃走……咳咳咳咳……咳咳……趕緊走……這,使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繽紛搖頭,一行淚流了出來,他猛然抓住上官蒼顏有些單薄的衣服,泣不成聲:“不要……父母之仇不得不報……可我,要和你一起死!”

    “快走!”上官蒼顏含笑將她一推,揚起軟劍瘋狂刺向白衣公子。

    蕭蕭落木中,江舒廉冷冷得看著哭泣的繽紛,一抬手,飛去一支袖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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