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首斷雲斜日暮。

    金烏西墜的日暮,黝黑高聳的斷雲塔顯得陰氣森森。長年沒有人攀登,塔門已經鎖死,到處鏽跡斑斑。

    迴首……斷雲……斜日暮……

    什麽意思?

    陽光照著危塔,迴頭看去,沒有任何異常。

    夜色漸濃,太陽幾乎要被黑色吞沒,江未平無意地掃視著陰森的塔,忽然發現目光越過塔尖正好隻能看到太陽的頂端,他低頭,斷雲塔在太陽下投射出細長的影子,而塔尖的影子正好在他的腳下。

    那一刻,三點連城一條直線。

    他心中驚喜,拔出長劍插到塔尖影子的地方,果然感覺到有東西埋在裏麵。他不緊不慢地用長劍挖掘,一個簡陋的石匣出現在麵前,看來那人是在匆忙下準備的這些東西。

    石匣裏隻有一張字條和一塊白色晶瑩的令牌,字條上是用朱紅的筆寫著八個讓人心驚的大字:“汝既來之,共誅上官。”

    上官?

    江未平用手拿起令牌,光華剔透的令牌上隻刻了一個迎風舞動,惟妙惟肖的羽毛。

    上官?上官蒼顏?

    這個人的心機真是深沉,能來斷雲塔,說明是靖王朝王室中人,和上官蒼顏必然沒有關係;能找到石匣,也算是智慧之輩,足以與之共謀大計。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手裏握有找到石匣之人想要的東西——靈藥。

    要殺上官蒼顏居然如此麻煩,隻有他身邊恨之入骨而又不敢造次的人物。可是上官蒼顏,不是在青弋山一戰中死了嗎?那這個所謂的“共誅上官”是不是已經沒用了?或者“上官”另有其人?

    江未平把玩著令牌,反複再看仍然不明所以,隻得作罷。

    “靖平陛下能找到這裏來,真是智慧無雙啊!”一個聲音自黑暗中傳來,清亮冰冷的女聲。

    黃衫少年反手擲出長劍,劍勢在黑暗中一閃即逝,沒入看不見的盡頭。

    黑暗中的風聲雜亂,來人在躲避突然而至的長劍,轉眼間掠到光亮之處。

    一襲黑色勁裝,身形快如鬼魅,來人是個女子,一個容顏嬌豔,麵無表情的女子,一支羽毛別在她高高綰起的發髻上,搖曳自成嫵媚。

    “陛下好身手。”她鼓掌而笑,但她的聲音裏並無笑意,隻是單純地把嘴角勾起來。

    “卻仍敵不過姑娘。”江未平興意闌珊,微微揚起淡小,拱手欲走,“夜色已濃,在下先行告辭。”

    那女子輕功高絕,一動身形擋在江未平的麵前:“陛下對我所謀之事不感興趣?”

    “你一直都在這裏等著有人上鉤?”少年話鋒一轉,避開她銳利的提問。

    “不是。”她一笑,夜色下嫵媚無可比擬,“隻是今天恰巧想來看看,不想正好遇到陛下。即使陛下對我所謀之事不感興趣,也要關心一下靈藥的下落。”

    “我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少年的笑容淡然超脫,清澈的眼眸如一望見底的湖水,坦然地與她對視。

    黑衣女子在他的注視下感到些許不安,後退一步搖頭道:“你騙人。如果你真的毫不在意,為什麽我剛出現時,你攻擊我的不是對你無用的令牌,而是用於防身的長劍呢?”

    少年心裏一怔,手緊緊攥著令牌,神色複雜——

    為什麽根本沒想過放下令牌?其實在夜色中令牌這種輕小的東西更能對對方造成致命的傷害……難道,我是想卷入……

    “我不喜歡殺人,江未平的雙手不希望染上鮮血。”少年伸出手,將令牌遞到她的麵前。

    黑衣女子看著眼前晶瑩的令牌,驀然發出冷笑,抬手將令牌打到地上:“懦夫!”

    少年的臉色在月光下淡然寧靜,他隻是往前走著,沒有為自己辨白的意思。

    “抓住他們!就是他們!”寂靜中一聲大喝,瞬間四野出現無數人影。

    黑衣夜行,手持長弓,目標正是中間的一男一女。

    “哪裏來的亂叫的野狗,來我麵前撒野!”女子心中壓製著的火氣騰然被激起,她雙手握緊,發上的羽毛在風中幻出萬千光影。

    “拿下!”黑衣人不再多說,全部撲上來。

    月光下風聲鶴唳,內力的撞擊攪動著平靜的曠野。

    “不自量力。”她冷笑一聲,雙手平揮而出,勢成雙爪。

    一招過後,四人躺在地上氣絕身亡。她步法矯捷,變幻莫測,周旋在黑衣無名小卒麵前,遊刃有餘。

    “若獄爪?”江未平皺眉。

    若獄爪是傳聞中極為陰毒邪門的武功,威力無窮卻傷人傷己,修煉到大成幾乎可以橫行武林,不過照那女子的修為,頂多隻掌握了一成。

    “哼,如果你能用你那名門正派的武功脫身,再藐視我也不遲。”風中傳來她傲氣不屑的聲音。

    “我對你用什麽功夫不感興趣。”江未平微笑,淡然迴答。

    黑衣夜行人不斷地倒在若獄爪之下,黑暗越來越濃,陰森森的斷雲塔仿佛搖搖欲墜,似乎一點點的衝擊就能把它粉碎,放出裏麵“鎮壓”著的“冤魂”。

    風中血腥味大盛,女子殺人如麻卻麵不改色。江未平心裏感到寒冷,隻是點中黑衣人的穴道:“姑娘想走他們絕對攔不住,何必做這麽絕?”“你少管。”

    風聲忽然停止,周圍的氣氛壓抑到極點,又一個人影飄然而至,揚聲冷笑:“攔不住嗎?也未免太不把我柳棠門放在眼裏!”

    女子感覺到不妙,點足後躍,準備借著夜色逃走,卻不想腳踝被人抓住,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的輕功已入化境,而那人的身形竟比她還要敏捷!

    “好輕功!”那人撚須大笑,“若你早生五年,怕老夫今天也攔不住你。”

    “參見門主。”所有黑衣人齊聲叫道,聲音敬畏交加。

    柳棠門門主刀濡石年近六十,天庭飽滿,不怒自威,體格健壯如年輕人,完全沒有長川那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嗯。把他們帶走。”刀濡石彈手解開他們的穴道。

    女子掙紮了幾下,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閃過嘲弄的神色:“江未平,你的冰裂天不是很厲害嗎?現在為什麽在那裏站著不敢動!”

    刀濡石顯得頗為意外,仔細打量著一直很安靜的黃衫少年。經過劇烈的打鬥,少年身上的刀傷重新裂開,血染紅半邊衣衫,看起來觸目驚心,但他寧靜的臉上卻仿佛幻覺般地閃爍著一種純白的光輝。

    “我本無依靠,又不想打打殺殺,既然刀門主讓我跟他走,我走便是。”從他的聲音裏,聽到的是修養,冷靜,理所當然。

    女子再次冷哼:“懦夫!”

    江未平依然未做任何反駁。

    “你真是江未平?師承第一高手?”柳棠門門主神色緊張,不敢放鬆。

    少年抬頭望天,黑漆漆的夜空沒有朗月疏星:“門主不是要帶我迴去嗎?問這作甚。”

    風嗚咽刮來,攪動樹枝不斷發出聲音,淒厲詭異。

    女子冷豔的眼睛斜瞥刀濡石:“自然要問清楚,不然開罪第一高手可沒有好下場。刀門主,是抓是放,你想好了沒有?”

    猛然被說中想法,刀濡石滿臉不自在。他心一橫,命手下綁了兩人,趁夜色離去。

    在江湖中失蹤的柳棠門再次現身,是時機成熟還是逼不得已?

    江未平任由他們推桑,靜靜向著發生的事情。一襲白衣沒有預兆地出現在腦海裏,那張俊美到極點的臉在思索中時隱時現。

    ——江舒廉……這個時候怎麽會想到大哥?是了,柳棠門……柳棠門……不正式為大哥做事嗎?刀濡石這次的行動難道是大哥授意?

    武林連遭變故,所謂的退隱消失,江未平知道這些都是江舒廉的傑作。柳棠門明為失蹤,暗裏定是受了廉王殿下的恩惠,心甘情願地在偷偷為廉王賣命。

    江舒廉的手腕總使讓人驚訝,竟然可以收服昔日江湖的第一大幫派。江未平笑笑,甩開這些對自己來說並不重要的事情,轉頭看向那個黑衣女子。

    別在她發髻上的羽毛在煩亂地晃動,她滿臉焦急,似乎有著極其重要的事情。

    隨後兩人便被刀濡石點了昏穴。

    迷迷糊糊中不知被人抬著繞了多少彎路,終於安定下來,長久顛簸中猛然來到的靜止多多少讓人有些不適應。

    江未平體內的真氣早已自行衝開穴道,他試探性地眯著眼睛,看不清身旁的女子是什麽模樣,隻知道所處的地方也是黑暗一片,沒有亮光。

    周圍應該站著有人,但卻都保持安靜,頭頂看不到月亮,身旁也沒有森冷的夜風圍繞,估計是在一間封閉很好的房間裏,可能是密室。

    黑暗靜寂中突然傳來輕微的咳嗽聲,一個男子帶著病腔發問:“這就是那些故意和柳棠門作對的成員?”

    一陣沉默,刀濡石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的緊張:“好像……抓錯了……”

    “錯了……”男子被這一激,咳嗽得越發厲害,“那些人天天……破壞柳棠門的據點……咳咳……如今,都快找到總部了,你抓不到人也就罷了,居然還抓錯!真有你的。”

    “主人身體要緊,屬下害主人如此實在罪該萬死,不過,屬下抓他們的原因是因為……”刀濡石偷偷瞥了一眼男子的臉色。沒有光亮的密室裏,男子穿著一件寬大的鬥篷,身體和麵容完全隱藏在黑暗裏,覺察不到喜怒哀樂。

    “說下去。”

    “因為……這個穿黃衣服的少年,可能是江未平。”

    “喔?”男子意想不到地沉吟,“他是靖平帝……刀濡石,你最好說實話,江未平的武功和江舒廉一脈相承,當日青弋山一戰,江舒廉一人在千軍萬馬中幾乎殺了上官蒼顏那隻老狐狸還能全身而退,江未平是他弟弟,武功也不會差太多,我看你的樣子也沒有耗去太多的內力和體力,實在不敢相信你能抓住他。”

    “屬下不敢欺瞞主人。屬下也隻是懷疑。主人可以親自去一辨真偽。”刀濡石年過半百,站在旁邊不敢有些許動作,漸漸感到有些頭暈目眩。

    那男子咳嗽幾聲,看來病得不算輕。這樣一個人,有怎樣的身世背景和武功手腕,竟讓武林第一幫派柳棠門門主對他敬畏有加?

    似乎在江湖上沒人聽說過這麽一個人物。

    “咳咳……也對。”他思索後取出火折點燃室內的燭台,室內頓時一片光明,昏黃的光晃動著溫暖,在室內撒出淡淡的金暈。

    江未平趕緊閉上眼睛。又是一陣寂靜,男子伸手輕輕翻動少年被劃破的衣衫,眼神在躺著的兩人之間遊離,忽然發出一陣莫名的笑聲。

    刀濡石如五雷轟頂,全身顫抖,險些跪倒在地上。

    “確實是靖平帝,看來已經先被人重創,難怪被你抓住。”

    柳棠門門主鬆口氣,在燭光下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容:“那主人為何而笑……”

    “我並非嚇唬你。”男子的笑諷刺中帶著不解,迴首望著他,仿佛一眼就可以看穿他心中的所想,“我隻是感到很有趣,江未平怎麽會和幻黎在一起……”

    “幻黎?”刀濡石顯然不知道幻黎是誰,滿目疑惑。

    “嗯,幻黎,上官蒼顏手下最重要的殺手……”說到這裏,他語調一變,“江未平你不必再裝了,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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