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傷慘重的情況下,轅木族占領了儼都。

    奢華而宏偉的宮殿,浸染了無數鮮血,顯得恢宏壯麗。鮮血已經凝固,隻留下淡淡的淺紅色痕跡。

    “長川老師,這宮殿底下怎麽有座如此陰森秘密的囚室?”寒續砧看著無意中發現的囚室入口,頗為驚訝。

    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站在旁邊,一襲淺灰色長袍,長長的胡須在胸前飄拂。

    “靖王朝見不得人的事多了。”老人淡淡迴答。

    沿著台階向下走,一片沒有光亮的漆黑中充滿了腐臭的氣息,火把微弱地燃燒,照亮前方。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籠子,長久地放在這裏而鏽跡斑斑,更讓人震驚的是,籠子裏關押了一個人!

    那人瘦骨嶙峋,頭發脫落大半,分不清是男是女,四肢都被粗重的鐵鐐縮了起來,手腕腳腕磨出細密的血液。

    在這不是人住的地方,受著這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烈刑罰,這個人,究竟與靖王室有什麽深仇大恨,讓別人如此折磨?

    寒續砧的手婆娑著粗大的籠子,心裏感到陣陣寒冷。

    ——即使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也不至於折磨成這個樣子?多少年的生活,沒有光,沒有風,沒有聲音……怎能不讓人發瘋?江家……還是不是人呐?

    “真夠毒辣的。”仙風道骨的老人也有些動容。

    “老師認為這人是誰?”寒續砧轉頭問。

    火光中,他的臉龐透著男子的陽剛俊美,海一樣顏色的瞳仁深邃溫柔。

    長川閉目思索,他本是儼都皇宮中人,皎姝宮政變後逃到轅木族,所以對靖王朝王室的內幕有所了解,可是任他想破腦袋,也還是想不出是誰如此得罪過王室。

    “既然被關在這種秘密的地方,江家顯然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老師不知道也沒有關係。”寒續砧安慰到,“看來隻有問這個人自己了。”

    長川歎口氣:“這人的身體看起來弱到了極點,恐怕輕輕一碰也會死去,我們如何救?如何問?”

    “總有辦法的……”

    “啟稟首領,有人闖進金華殿!”士兵匆匆忙忙的聲音打斷了年輕首領的話。

    長川和寒續砧對視一眼,舉步走出囚室。

    金華殿是整個皇宮的正殿,此時的氣氛劍拔弩張。一群轅木族的人重重包圍著宮殿,手裏的長矛指向被圍在中心的少年。

    他一襲淡黃長衫持劍而立,嘴角掛著苦笑。

    ——沒想到轅木族的戒備如此森嚴,即使從秘道裏進入,還是被包圍了……

    “是你!”剛看到少年的麵容,寒續砧悚然一驚,他的手在瞬間按上了腰間的彎刀,藍如寶石的瞳仁裏含著說不盡的仇恨。

    少年淡然一笑,手腕轉動,在不經意間換了一個更加完美的防禦姿勢,沒有說話。

    “你來幹什麽?”長川卻伸手將寒續砧拔到一半的刀按了迴去,盯著少年追問。

    “此番前來隻是為了證實在下的猜測,並不想和轅木族為敵。”少年迴答。謙和有禮,不卑不亢。

    “那麽正好老夫也有一個問題想向陛下討教。”長川的話語充滿挑釁,緊逼江未平。

    陛下?

    所有得人俱是一怔,連寒續砧也懷疑地望著長川。

    江未平?他是那個江未平?

    “願聞其詳。”少年微微鞠躬,長劍在手,溫文謙和。

    黑暗的囚室裏,死亡的氣息壓抑著每一個人,江未平看著牢籠中虛弱的人形,內心驚懼,然而臉色卻沒有任何變化。

    住在皇宮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發現宮中竟有一個如此機密的所在,而且還關押了一個這樣的人!

    記憶中,並沒有一個人如此嚴重地得罪過他的父王。

    瘦骨嶙峋的身體,刺得少年有些齒冷。他微微欠身,彬彬有禮地開口:“抱歉,我無法解答您的提問,我不認識這個人。”

    長川看著他,滿臉懷疑。

    “不想說就算了,我也沒有興趣聽你們靖王朝的秘聞。”寒續砧在見到江未平之後,聲音一直冷漠怨毒。

    少年默然點點頭:“那麽現在,可否讓在下驗證自己的猜測?”

    “沒必要了,”寒續砧不留情麵地打斷他的話,“對死人來說,什麽都不重要。”

    “言而無信似乎不太好。”少年的聲音平靜不驚波瀾,他持劍在手,淡定從容。

    寒續砧怒極反笑:“靖平陛下尚且可與盜賊為伍,何時也談起”信用“一詞?”

    “你認定我與那盜賊是一夥的?”

    “若非如此,你怎知那密室的機關?不會是碰巧的吧?”

    江未平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迴答。

    ——罷了罷了,沒有必要告訴他一切是紅瀠的安排,我欠她的已經太多,這次就讓我為他承擔下這個罪名吧。

    “陛下這就是默認了?”寒續砧諷刺道。

    江未平抖動手腕,長劍上揚,竟是起手的姿勢,囚室裏霎時寒冷無比,森冷的風如從黃泉吹來,黃衫在風中獵獵飛動,一時間給人王者俯瞰天地的錯覺。

    “首領既不答應,在下也隻有硬闖了。”

    “你試試看。”彎刀錚然拔出。寒氣更加凝重,森冷的寒意沁入骨髓,牢籠裏的人居然發出一聲呻吟!

    而兩個劍拔弩張的人居然毫不在意。

    長川心念電轉,突然攔在兩個人中間:“在這裏動手對誰都不利,陛下想驗證什麽就驗證好了。”

    “老師!”

    “這是冰裂天心法,你不是江未平的對手。”長川低聲說。

    “那在下便謝過長川前輩了。”江未平欠首,用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掃視眼前的老人。

    那一瞬間眼睛裏射出的光芒,竟將老人生生定在那裏。

    從容地走出囚室,江未平檢查了藏藥的地方,果然空無一物,還有一些機關的痕跡——可是在原來,這裏麵是沒有機關的。

    果然猜對了,是有人先紅瀠一步到達這裏取走靈藥,再設置機關離間他們。更不巧的是,當少年趕到紅瀠所說的秘密據點時,所有的人都死了,這更讓她對他的誤會加深。

    可關鍵是,誰取走了靈藥?

    那人當日一定在帳外偷聽,而且武功必在紅娘子之上,一定是黃河九郡的某個郡王,他想做什麽?

    手指慢慢婆娑著暗格,眼角忽然瞥到裏麵一行細若文蠅的小字,不僅難以發現,而且即使發現了也不會有人注意——除非是以前就熟悉這暗格的人。

    因為這行字,在以前也是沒有的。

    他湊近些,仔細觀看:迴首斷雲斜日暮。

    迴首斷雲斜日暮?什麽意思?是故意要透露什麽信息?

    來時的地道忽然打開,圍在周圍的轅木族士兵皆麵露驚訝之色,寒續砧的彎刀終於出鞘,寒光劃過整個大殿:

    “江未平,原來你是這麽進來的。”

    江未平亦驚疑不定,卻麵色如常,他左手持劍,右手不動聲色地按上劍柄。

    環佩叮咚的聲音響起,秘道裏走出的竟然是一個女子——烏雲柔美,麵若桃花的女子,清幽的香氣從她身上散發,彌漫在緊張的氣氛裏。

    “姑娘!”轅木族首領按耐不住驚喜,搶身上前。

    她的容顏,儼然就是他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女子!

    本來不喜歡戰爭,為了逃避族人,他選擇偷偷溜出,遠走他鄉,卻不想在途中因為她的事情而重新迴到血與火的戰場。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她,卻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在此相見。

    李冰若看向他,漸漸露出會心的笑,淺淺施禮:“公子沒事就好,你的語言現在流暢許多。”

    他聞言,低頭略帶羞澀地笑。

    “我從不知原來王嫂與寒首領相識。”黃衫在輕微的風中輕微地擺動,少年輕輕地笑,笑容下是刻意壓製住的殺意。

    “我是來找你的。”李冰若淡漠地迴頭看他,眉目美麗如昔。

    寒續砧一愣。

    “舒廉沒有死,是不是!”她迫近一步,追問道。

    青弋山一戰後,“公子”的真是身份是江舒廉的消息迅速傳開,那連同的玉璽之謎也迎刃而解。黃河九郡造反的名號便是清剿儼城,罷黜昏君,“公子”若真是江舒廉,進則是一唿百應,退則可輕易鎮壓黃河九郡。

    然而李冰若關心的,是他是否是冒充的廉王。

    江未平轉身背對著她,修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在眼上投下一片陰影,語言苦澀而平靜:

    “你去鄞州問他不就知道了。”

    “沒有必要。”李冰若冷冷地駁迴,“他的死活不是靖平陛下最清楚嗎?”

    “可我已經不是靖平陛下了。”帶著恍惚的笑,他慢慢向殿外走去。

    “請留步!”長川大喊一聲,幾十把長矛立刻架在黃衫少年的麵前。

    少年站定,在長川開口之前卻聽到幾聲細微的清笑,一行淚自女子的眼角流落。

    “虧我以為……你有什麽苦衷,才來問你原因……原來你根本就是心腸歹毒……根本從開始就是想置舒廉於死地!”

    少年肩膀顫動,嘴裏喃喃:“我想置舒廉於死地……嗬……冰若,我無話可說。”

    “即使陛下不想置舒廉公子於死地,但現在的情形隻怕陛下兇多吉少啊。”長川用手捋著胡須,表情極為真摯。

    少年平複了心緒後轉身,當眼神掃到一旁的李冰若時,不自覺地停留很長時間。

    “多謝長川前輩關心。”他禮節性地欠身。

    “其實陛下可以站在轅木族這邊,有我們的軍隊和陛下的威信,想來平定天下又多了分勝算,舒廉公子也不會過多為難陛下。”長川借著道。

    江未平帶著歉意搖頭:“我這弑兄奪位的亡國之君有什麽威信可言,隻怕要辜負前輩的美意了。”

    “也對,他這種人,殺了更起作用一些。”寒續砧不屑道。

    “是的,殺了更好些。”江未平微笑迴答,眼神瞥到藏藥的暗格,“可是我不能讓你們殺。”

    他用劍挑開長矛,舉步向外走。

    秋天的風帶著寒冷從外麵吹來,黃衫在風中颯颯而舞,似乎能炫出金光,所有的士兵都不敢仰視,定在原地。

    長川仍不甘心:“隻怕你出了皇宮,就立刻會被江舒廉的人殺掉。”

    “那是他罪有應得!”一個聲音尖銳地響起,李冰若眼中的柔和霎時變成刻骨銘心的仇恨。

    “罪有應得……”江未平顫抖著重複一遍,他猛然轉身,隔空一指點中她的昏穴,女子嚶嚀一聲,倒向地麵。

    他的虎口被自己的氣勁震裂,鮮血蜿蜒而下。

    沒有想到對方會突然出手,寒續砧大驚之下上前扶住她,一手持彎刀飛快向黃衫少年劃去。

    氣勢如虹,撩起千堆雪。

    江未平被氣勁衝得倒退兩步,沒有躲閃,一道長長的傷痕自右肩割下,衣衫撕裂,鮮紅的血肆虐流出,觸目驚心。

    長川心下驚駭,以江未平的武功,完全可以避開甚至接下這一招,而他卻甘心受這一刀仍麵帶微笑,足見其氣度和實力;在江未平心中,李冰若至高無上,如果能……

    “我和王嫂之間……已經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了。曦烈的君王,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免她再流落到戰亂中受苦受難。”他用手拉著衣衫蓋住傷口,眼神微笑中卻含著讓人壓抑的落寞,一步一步走向皇宮的外城。

    “讓他走。”江未平的花讓長川感到很意外,他長川一揮手,所有的士兵盡數散開。

    黃衫少年沒有迴頭,風中傳來他淡淡的聲音:“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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