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dao章,零點前替換~


    倘若這個世界上空真的出現一隻全知之眼,它就會發現一個驚人的巧合。對亞默南而言最重要的三個地方,在非常接近的時間裏,先後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阿鈴古,聖安德魯學院的地下教堂裏,巨大的長角生物周圍跪滿了密密麻麻的教士。亞默南絕大多數的高級教士全在這裏,甚至包括教皇本人。他們從去年冬天起就一直留在阿鈴古,輪流換班祈禱,但每一次所需的人越來越多。時至今日,當“祂”騷動的時候,已經沒有可以閑下來等待換班的人了。


    幾百張嘴同時開合,吐出同一句經文。地上的法陣像個接觸不良的電燈,時不時發出一閃而過的微光。法陣中間的生物緩慢地蠢動著,如同從卵囊中竭力掙紮出來的幼蟲,它越是掙動,教士們的麵色越是難看。


    地下教堂的教士齊齊誦著經,聖安德魯學院的學徒齊齊誦著經,藏匿在不遠處的苦修院苦修士齊齊誦著經。教堂、神學院和苦修院裝飾性的金色塗料中混合著真正的金線,這些巨大建築物中的金線組合成一個巨大的法陣。在他們的念誦中,肉眼看不見的光亮順著巨*陣的線條一路流淌,匯聚到地下教堂的核心法陣中。


    他們說:神啊神啊請寬恕我們,感謝您賜我們聖血與聖體,感謝您為我們的罪舍己,養育我們的靈魂,並救我們脫離這罪惡無望的世代。神啊神啊請原諒我們,使我們成為您的仆人,帶領選民進入您的國,請永永遠遠與我們同在……


    在這虔誠的祈禱中,沒人注意到法陣中的生物眼皮顫抖,似要睜開雙目。


    烏爾堡,國王的寢宮裏,理查二世正與他的情人們共寢。王後雖然已經洗脫了嫌疑,但理查二世也對她沒了興趣,再沒有召她過夜。與他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是辛西婭夫人,她雖然不再是國王的情人中得到獨寵的一員,但她最了解國王的心思。近來辛西婭夫人時常收羅年輕美貌的omega到理查二世床#上,為此國王始終對她青眼相待。


    前一晚是個混亂的夜晚,大床上的一名omega到了熱潮期,所有人廝混了幾乎一晚,每個人都精疲力竭。理查二世睡得格外沉,因為他身邊環繞著手無縛雞之力的omega們,屋外守衛著皇家衛隊——近衛隊長威廉子爵是辛西婭夫人的哥哥,為了伺機把外甥扶正,他絕對會打起十二分精神。國王畢竟上了年紀,值得誇耀的“戰績”後,他其實比情人們更加疲憊。


    何況辛西婭夫人點了“助興”的香料,開始前國王喝的飲料中又被加了料。


    異能者幾乎百毒不侵,但安神的藥物不是損害身體,自然不會被擋在外麵。大床上一個赤luo的身體滑了下來,貓一樣踮著腳穿上了衣服。她豐腴而嫵媚,正是理查二世寵愛的辛西婭夫人。這名女性omega打開了門,恭恭敬敬地對外行禮。


    右眼下有一道疤痕的貴婦人站在門外。


    王後伊芙無聲地對著辛西婭夫人點了點頭,在原處不動,而跟在她身後的另一名omega走進了房間。房間裏的yin靡氣息沒讓這一個omega動一動眉毛,他的目光隻在對上理查二世時掠過一絲仇恨。辛西婭夫人在王後的手勢下走了出去,關上門前隻看到那個omega打開了手中的手提箱,木箱蓋子上固定著密密麻麻、長長短短的銀針。


    房間裏的醫生會照顧好國王陛下。


    汶伽羅防線上,安敘終於來到了感應中的那個點麵前。


    在接近得能知道對方是什麽之前,安敘已經明白那不是火鳥。空氣中沒有炙熱的風,沒有浩大的聲勢,也沒有湧動的獸潮。麵前的樹林寂靜無聲,或許寂靜過了頭,沒有一聲鳥鳴。


    她落了下來,那個在原地等待著她的人露出一個微笑,黑色的眼眸倒影出安敘的臉。


    安敘感到驚訝,又覺得這在情理之中,許多猜想在這一刻有了朦朦朧朧的解答。淺金色頭發淺金色眼眸的神眷者安娜看著對麵黑發黑眼的神眷者諾亞,他們注視彼此,有那麽一秒鍾,就像注視鏡子。


    “很久不見,我的小妹妹。”諾亞說。


    一根線在此刻穿過了無數顆散亂的珠子,當成其他夢境的片段串聯起來。安敘眯起眼睛,她同時感覺到親切與厭惡。


    “噫,別叫得這麽肉麻,誰是你妹妹?”安敘嫌棄地說,“你到底是誰?有何貴幹?”


    “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神眷者安娜.蘇利文。”諾亞俊秀的臉上露出了和煦的笑意,“我是神眷者諾亞,我們見過很多次麵。”


    “你在說廢話。”安敘皺著眉說。


    “的確如此。”諾亞輕笑道,“我們向別人詢問‘你是誰’,可知道一個陌生人的名字有什麽意義呢?名字就隻是名字,一個符號,一個稱唿,就像數字,單獨的數字毫無意義,隻有放置到一係列數字中才代表了它的含義。人們問彼此‘你是誰’,不是想知道對方是怎麽樣一個人,隻是想知道對方的位置。”


    他的聲音非常悅耳,適合布道,即使有十萬火急的事,聽到他的聲音也會忍不住鎮定下來,想聽他說完。


    “人生來就有位置,身為誰的子女,誰的兄弟姐妹。從這個角度上看,我們的確毫無關係。你是蘇利文家這一代的家主,愛德華伯爵與諾瑪夫人之女。我是天之代言人與黃金血脈,是教皇不敢承認的頭生子,是國王不會承認的外甥。”諾亞輕描淡寫地說,“但我想,這不是你想知道的東西。”


    這名司鐸吐露的秘密足以讓稍有見識的亞默南人震驚萬分,但在這裏的唯二兩人,無論是講述者還是聽眾,全都麵色不變。他們的確都不在乎這個。


    “人類啊,沒有位置就不會生活。人成長之後,又要給自己爭得位置,像是某某的上司,某某的屬下,某某的配偶和父母。可讓他們賴以為生的位置卻不是固定的,比如我不可承認的父親從主教升遷為教皇,我就從主教私生子變成了教皇私生子。人賴以為生的度量衡其實就是人類本身,哪怕是國王,沒有他能統禦的國民,他也將一文不值。”諾亞聊天似的說道。


    “所以呢?”安敘沒耐心地打斷道,“你是什麽角色?”


    “耐心,我親愛的姐妹。”諾亞笑道,“今天我們要說很多東西,暫且讓我慢慢來吧。”


    “一般要說的東西很多,不是應該說‘長話短說’的嗎?”安敘拆台道,絲毫不想被當成裝逼用的聽眾。


    “啊,我大概習慣了自言自語。”另一個神眷者半點不惱,他好脾氣地笑了笑,說:“難得能與同胞敘舊,真是難以克製我的激動。你與我一樣對人間的領域毫無興趣,那就讓我們快點說到神的領域吧。”


    他是對的。


    用句不太客氣的話說,除了克裏斯以外,安敘已經對這個世界的其他人失去了探索的興趣。自從克裏斯上次不按常理出牌的發言後,安敘在亞默南的生活就像陷入了瓶頸。她依然像以往那樣享受生活,隻是在與人接觸時產生了一層隔膜。


    她依然不把這裏當成真實世界,當然無法與人推心置腹——或者說,無法如克裏斯所說,把另一個人當成與她對等的存在。安敘雖然沉迷遊戲,但她從來分得清現實和虛擬,在虛擬人物上投入的感情和人類身上投入的完全是兩種。無論友誼還是愛情,最起碼的都要相信對方和自己一樣的自由意誌真實生物才行。無法相信,再怎麽喜歡,也隻是那種“啊這個路線走歪了,不喜歡,讀檔重新開始吧”的輕巧情緒。


    然而,當安敘想要隨意地對待別人,“可能性”就如同一根隱秘的刺,在這種時候冷不丁地冒出來紮她一下。“如果是真的呢?”這念頭總是從心底冒出來,而後被斬釘截鐵的“不可能”壓下去。安敘的表層意識並不為此動搖,但潛意識的困惑讓她無法隨意對待別人了。


    這半年來她像繞開雷區一樣避著克裏斯,克裏斯對此什麽都不說,她不去叫他,他就不冒出來打擾,就像當初說愛她的不是首席騎士本人一樣。


    這種半吊子感覺不太爽。


    安敘的煩惱無法對任何人訴說,她的困惑淩駕於這個世界之上,或許隻有同樣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才能解答。她想到了異獸,想到了“神”,在她看來,神也隻是超出這裏的人類理解的存在而已。


    諾亞的笑容加深了。


    “我是神眷者諾亞,神靈賜予我大恩。我年幼之時受了重傷,當時剛晉升成教皇的倫道夫三世動用了私人權限,讓我得以接觸神靈。而神,選擇了我。”他頓了頓,“就像後來我給了你覲見的機會,神靈也選擇了你一樣。”


    “你帶了多少人覲見神?”安敘忽然說。


    諾亞讚許地點了點頭,像在稱讚她找準了重點。“很多。”他說。


    “多少人被選擇了?”


    “有多少神眷者?”諾亞反問道。


    “沒被選中的人死了嗎?”


    “除了我們以外,還有人聲稱覲見過神嗎?”


    “我也不記得覲見過什麽神。”


    “你當然見過。”諾亞說,“你隻是不記得了。”


    “不記得的東西我能編出一大堆。”安敘挑眉道,“其實你是我仆人,你隻是不記得了。”


    諾亞笑眯眯地看著她,好像真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幼妹。


    安敘被看出一身雞皮疙瘩。


    “別這樣看我,你長得很帥,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她幹巴巴地說,“說了半天,最開始的那個問題你還是完全沒迴答。你扮演了什麽角色?教廷代言人?這次來幹什麽?打架?”


    “安娜,神眷者安娜。”他搖著頭,遺憾地說,“為什麽要用世俗的目光將一切框死呢?我說過我來找同胞敘舊,那便是想與同胞敘舊,我並不想動一根手指。”


    “你想說自己隻是個串場用的神棍嗎?”安敘嗤笑道,“我想起來了,幾年前的提比斯邊境我看到你和白鳥,在烏爾堡又聽見你跟我開辟專場神神叨叨,要是你隻是個戲份不多光賣臉的角色,全世界的觀眾都要翻白眼吧。”


    “你又在用人類的方式看待問題了。”諾亞失笑道。


    “我本來就是人類。”安敘迴以白眼,“本來以為我的中二病夠嚴重了,結果這裏還有比我更嚴重的人啊,真是活得久了什麽都能看見。”


    “你不是,我們也不是。”


    “不是人是什麽?神?”


    “你的胃口太大了,安娜。”諾亞說,“我們隻是準神罷了。”


    ……你神經病吧?安敘想。


    “我剛才說過了,人類需要人群來定義自己的位置,教皇也好,國王也罷,無疑例外。”諾亞說,“但是,神並不需要人類定義。即便人類全部滅亡,世界不複存在,神也是神。祂是世界的基點……你知道alpha和omega這兩個性別的名稱從哪裏來的嗎?”


    安敘捧場地搖了搖頭。


    “‘我是阿爾法,我是歐米伽;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後的;我是初,我是終。’”諾亞說,“聖經上這樣說神。”


    安敘嗯了一聲,卻突然覺得不對頭。她背誦完了聖安德魯神學院的藏書,很清楚這裏的光明聖經上寫著什麽內容。諾亞說的這一句安敘也有模糊的印象,隻是……不是這裏的聖經,而是現實中的聖經。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中升起了怪異的預感。就像在冰層上看見巨大的陰影,你知道有什麽東西在冰下遊動。


    “不在聖經上,對不對?”諾亞看著她異樣的表情,笑出了聲,“不不不,這就是黑暗時代前真正的聖經啊。”


    黑發司鐸的神色,第一次出現了真實的波動。


    “烏爾班一世的棺槨停在阿鈴古的地下,與他屍身隨葬的是一本更加古老的聖經。他是最早的神眷者,沒人敢於褻瀆義人烏爾班的屍體,除了同樣得到神靈眷顧又不會被教皇的衛隊擋在外麵的我——這方麵我真心感謝我人間的軀殼。烏爾班一世自己編寫了光明聖經,將任何與他不同的聖經宣判為異端,下葬時卻留下了最後一本不敢毀去,也難怪他如此幸運卻隻能止步於此。”諾亞譏笑道,“有些人類即使得到了神格,得到了神眷,他們此生也隻願意匍匐在地做一名仆人。”


    “諾亞,”安敘的聲音有點發幹,“你的名字,在上一本聖經當中嗎?”


    “你知道?”諾亞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繼而又理所當然地說,“是的,你當然知道,一樣被神眷顧之人。隻有諾亞在上帝麵前蒙恩,造方舟……”


    “……裝上一對對動物和他的子孫。”


    “是的,義人諾亞。”同名的神眷者諾亞哂道,“不過在我看來,叫做‘篩選者諾亞’,更加貼切。”


    安敘沒注意他接下來在說什麽。


    這個世界上有與天主教似是而非的光明教,也有和安敘的世界大不相同的abo亞性別、異能和異獸,後者全部是在黑暗時代裏發生的。黑暗時代到底發生了什麽?記載非常少,被一大堆神話傳說與對聖徒的歌功頌德塗抹得麵目全非。拋卻各種各樣陳腐荒誕的規則,光明聖經和聖經最開始的分歧點在於滅世的方式。不是諾亞與洪水,而是義人烏爾班和異獸潮。剛讀到的那會兒安敘還以為這就是最初平行世界分支的走向,如今諾亞告訴她黑暗時代前有聖經,與安敘世界的聖經一模一樣。


    安敘覺得自己想到了什麽,答案唿之欲出,卻有像個卡在喉嚨裏的生僻字,死活出不來。她有點後悔自己常年無腦碾壓,曾經解謎遊戲小能手的腦子豈止生鏽,簡直掛了三層蜘蛛網。安敘想不出個所以然,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會出現這種橋段全怪自己醒著的時候看過聖經。潛意識啦,大腦皮層啦,諸如此類的。


    她用力搖了搖頭,在諾亞中二發言的空隙中插嘴,企圖把話題主動權抓到自己手上。她問:“聖水和神有關吧?”


    “的確如此。”諾亞點了點頭,並沒有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安敘沉默了一小會兒,又說:“你說最初的神眷者是烏爾班一世,那麽所謂將神的恩寵與眾人分享,這點也不完全是扯淡。通過聖水類似的東西,是不是?”


    神眷者安娜.蘇利文不再像剛才一樣吊兒郎當,她的表情冷淡下去,淺金色的眼眸一旦褪去了豐富的情緒,就產生了一種非人的壓迫感。她的口吻十足自信,比起求證,說她在闡述大概更貼切一些。


    麵對這怎麽樣都算不上友善的表情,諾亞的笑容卻顯得愈發親切。他笑而不語,又點了點頭。


    ……果然,按照(遊戲)經驗,要跟話不說滿的神棍裝逼煩套話,最好一臉冷豔高貴裝得比對方更智珠在握才行啊。安敘想。這種人一遇到虛心討教就得瑟得要上天了,好煩啊,就不能直接說人話是不是。


    “但是,迄今為止你認可的神眷者,”一臉冷豔高貴的神眷者安娜停頓了一下,“亦或準神,你所認可的,隻有三個人嗎。”


    “有這個資格稱得上準神的人,確實隻有三個。”諾亞說。


    “聖水隻能製造出異能者。但這又不是唯一的方式,否則不會出現平民異能者。”安敘的腦子轉得越來越快,“聖水隻是個催化劑,不同人對它的敏感程度不同……這種影響是可以遺傳的,最開始對聖水敏感的人通過基因遺傳下去,貴族,所以貴族當中異能者才會這麽多。貴族靠生育遺傳和聖水二次洗禮——果然alpha覺醒異能比較多更性別沒一毛錢關係,根本靠嗑#藥吧——教廷就全靠聖水灌出來,難怪數量多但是質量不如貴族……除此之外民間也可以用……”


    安敘跳躍的思維,終於抓住了什麽。


    過目不忘其實也有它的副作用,一個早上起來掃一眼數字都能記住上麵有幾根頭發、頭發有多少分叉的人,注定會覺得自己腦容量不夠。安敘的記憶就像巨大的圖書館,沒有書號也沒有管理員的那種,亂七八糟的信息被丟在裏麵,等閑想不起來。


    而現在,在這提醒下,她想起了兩個關鍵詞。


    聖水,魔鬼之血。


    教廷流出的聖水可以用來二次洗禮,讓沒能覺醒異能的貴族得到第二次機會。黑市中流傳著被稱為“魔鬼之血”的晶核提取物,有一定幾率讓人獲得異能,致死率很高。


    安敘的血肉,可以用來做藥,可以讓人覺醒異能,但也藥性不穩定,阿爾瓦說稀釋程度不夠的話,肯定會致死。


    線索串成一條線,答案就差臨門一腳。安敘張開了嘴,臉色卻猛地變了。


    感應中的另一個點出現了在了汶伽羅防線上。它的存在感爆裂又熟悉,毫無疑問就是那隻火鳥。然而這存在感驟然在邊境出現,距離安敘隻有上千米之遙,她不應該到現在才發現。


    安敘一瞬間就想通了是誰在搞鬼,她也明白了這扯東扯西的敘舊到底是為了什麽。諾亞在她的怒目而視下笑得相當歡快,他無辜地攤了攤手,說:“敘舊當然要在安靜的地方,不會被打擾才好啊。”


    所以,就勞煩你的子民們,先招待一下這火焰天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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