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安敘離場很早,與“克裏斯”分別後,她直接帶著迦勒離開了王宮,連國王的臉都懶得再去看一眼。她總覺得今晚王宮的事件已經觸發完畢了,再待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抱歉,”迦勒在迴去的馬車上緩了過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給您添麻煩了。”


    “我才是,不知道你怕高。”安敘心不在焉地搖搖頭,想到了什麽,轉過臉來問:“疾風騎士團的支團長叫克裏斯嗎?”


    “沒錯。”迦勒點了點頭。


    “你昨天怎麽跟我說的來著,再講一次。”安敘說。


    “疾風騎士團出現在大概三年前,時間不太確切,因為開始它並不受重視。”迦勒說,“直到支團長克裏斯救下了被獸潮衝擊的榮光騎士團總團長,也就是羅納德親王殿下,他‘月光刺棘’的名號和疾風騎士團才為人所知。”


    “月光刺棘?”安敘想起那種在月光下朦朧秀氣的小白花,覺得這就和某個戰士被叫做白玉蘭一樣,感覺怪怪的。


    “和您的‘雷霆女王’、簡大人的‘焚風’,還有簡和伊芙大人的父親塞繆爾侯爵的‘赤焰之狼’稱號比起來的確有些氣勢不足。”迦勒笑道,“但那位克裏斯是個omega呀。”


    安敘想起來,昨天迦勒好像是提過支團長是omega什麽的,盡管如此,她還是感到有點驚訝。


    “他的異能是什麽?”安敘問。


    “是體能強化,無論是速度、力量還是恢複力都有所增強,此外那位支團長大人劍術和騎射也非常優秀……您很吃驚嗎?”迦勒敏銳地問,“可是雷霆堡的阿爾瓦大人,斯卡格郡的伊芙大人也是omega呢。”


    安敘搖了搖頭,她驚訝的並非omega會很傑出這種事。伊芙是個很靠譜的ceo,阿爾瓦是個金手指逆天的科學家,但他們都是與肉搏搭不上邊的文職,迄今為止遇見過的omega都是如此。安敘下意識覺得o像戰士,前者可能比後者強、比後者影響力更大,但在肉搏上比後者更有力?不可能吧,生理條件就決定了……


    等一下。


    在這個abo世界裏,男女差異依然存在,隻是如同頭發顏色的差異,並不被認為有多重要。男性alpha更強壯、更抗打擊,女性alpha則更敏捷、耐力更強,沒人覺得強壯比敏捷重要,或耐力比抗打擊劣等。在統帥眼中,與男女差別比起來,他們是否有異能、異能的種類重要多了。


    ga中一樣有男有女,一樣有異能者和普通人,孩子在亞性別分化前完全看不出未來會變成什麽。那麽“omega天生不適合戰鬥”這種印象,又是從何而來的?


    alpha這樣認為,beta這樣認為,omega自己也這麽認為。在人們踴躍參軍的提比斯邊境,邊境軍沒有一個omega應征;在omega可以一起上學、可以出去工作賺錢的雷霆堡,omega們選擇廚師、裁縫、醫生護士等等工作,alpha們更傾向於軍隊、鐵匠和體力活勞工,beta雖然什麽職業都選,但絕大部分依然擊中於傳統需要穩定的“工蜂”的活兒,比如貴族的仆從。大家都覺得這是天然合理的分工。


    安敘發現自己也這麽認為。


    她結結實實吃了一驚,這明明隻是夢裏的不科學設定啊——安敘最早看見abo設定是在□□裏,完全沒計較邏輯,會對考據派們“abo世界有幾個廁所”之類的話題一笑置之。如今她依然很難感受到信息素,喜好也是“男人”,而不是“omega”,但她居然已經開始無意識地用abo的性別觀念看待這個世界。


    不,入戲和適應環境不是她在意的重點,她可是能自得其樂地把聲控開關設成遊戲咒語的人。安敘在意的是,她在現實生活中會為“出生決定命運”的論調憤怒,會向那些將不公平視為理所當然的人抗議,但在這個世界裏,她卻也成為了“那些人”。


    安敘在感染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在無聲無息地滲透她。就憑這個低等、落後、虛幻的世界?安敘心想。她覺得……被冒犯了。


    迦勒的嘴巴開合,似乎在說什麽。安敘聽不見這個,或許是她意識到對方隻是個低等存在的緣故。這個認知在安敘腦中出現,並不帶傲慢或厭惡的情緒,那隻是個一個事實,就像對著一張畫上的一個人,意識到那是個低維生物一樣。她毫無知覺地滑入冥想中,體內黯淡無光的靈核亮了一下。


    自從內天地的“光影效果”消失,靈核變成一塊灰不溜秋的黃色晶體之後,安敘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感覺到它的變化了。食用一兩顆晶核沒用,提比斯防線又被她弄得沒有大量的晶核可以補充。之後安敘投身於轟轟烈烈的領地建設運動中,就像暫時放棄刷戰鬥經驗改迴去玩策略遊戲一樣,一時間除了習慣性地日常的冥想,她都忘記了這迴事。


    日複一日的冥想感覺不到細微的變化,但如果將現在的靈核與最初對比,可以發現它變得“飽滿”了起來,其中仿佛有液體在流動。堅硬的外殼中能量一點點被壓縮積累,已經按部就班地進化到了下一個臨界點,隻是它的主人有了太多要考慮的東西,仿佛被馴化的獸類,失去了那份強大的本能。


    今晚發生的兩件事,把潛意識裏一日日粘上心靈的患得患失和優柔寡斷擦去了。


    靈核隨著安敘的心跳聲忽明忽暗,本來如同實心黃色塑料的東西隨著每一次明暗變得剔透,仿佛被擦拭掉塵埃的水晶。內天地中,幾年水磨工夫中變得數量極多的不顯眼“蛛絲”亮了起來,在光亮中才能發現它們已經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個空間。


    安敘心中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我為什麽不快?——因為發現自己變了。


    我為什麽變了?——因為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我的初衷是什麽?


    果然是……


    享受有趣的夢境,隨心所欲地生活啊。


    金色蛛網驀然收束進中央的水晶中,內天地轟然作響,強烈的閃光爆發開來,讓這個空間之主的內視都失去了效果。安敘的意識開始自我保護地短暫休眠,但在她靈核中發生的翻天覆地的劇變,在現實中隻是身體的輕輕一搖晃。


    迦勒閉上嘴,發現蘇利文的準家主睡著了。


    安敘在第二天傍晚被叫醒,感到了久違的饑餓。


    她醒來時正是赴宴的時間,衝著宴會上會出現的食物,立刻收拾好去了王宮。當安敘走下馬車,走進宴會的大廳,她感到更餓了。


    這個可憐的餓鬼連忙坐下來,饑不擇食地拿過一碗烤梨,連什麽味道都沒嚐出來,幾口就吃了下去。她的牙齒的確感覺到了食物的觸感,胃卻沒有。安敘又讓人盛了一碗魚湯,咕嘟咕嘟一氣喝光,濃稠的乳白色魚湯被倒進她嘴裏,就像去了另一個無底洞,根本沒法緩解火燒火燎的饑餓。


    安敘沒辦法,隻好又叉了一塊像是豬排還是牛排的東西。烤得半熟,刷了濃鬱醬汁的肉塊在她口中爆開,汁水混合著鮮嫩的血水,稍微緩解了她的饑腸轆轆,卻像飲鴆止渴,一整塊吃完也隻緩和了一點點。


    “……尖刺豪豬,也是異獸的一種……”


    這時安敘才有餘力聽迦勒的解說。


    她聽解說時抬起了頭,注意力也從自己盤子的一畝三分地上擴散開來。她的目光掃過整張長長的桌子,忽然發現自己能感覺出來,哪一種更加好吃。


    比如,水果蔬菜什麽的,好吃度零。燒焦的烤魚,大概有一。半生不熟的肉排,多半屬於某種異獸,能達到五六的樣子。


    “那個一直笑得很惡心的就是普蘭家的家主,如果不是作為新王後的父親,她根本不能做那兒。”迦勒誤解了安敘目光的著陸點,小聲解說道。


    安敘下意識看向他說的那個人,腦中突然冒出一個數值,二。


    好吃程度是二。


    不如說,直覺中想要吃的程度是二,感覺吃下去的飽腹度是二。安敘挑剔地打量那個人肥胖的肚子,覺得太不劃算了。


    “在她前麵的那個紅發小女孩就是新王後,”迦勒報了個名字,安敘沒注意聽,“不過一想到她得在明年生下繼承人,為‘我們偉大的國王陛下’,也不知道運氣好還是運氣壞。真不知道為什麽選普蘭家呀,難道和托蘭王室的名號押韻嗎?”


    紅色頭發的小女孩,並不算美貌,看上去有點不安,但努力露出端莊的笑容。想吃度二。


    “坐在準王後身邊的就是我們偉大的國王陛下理查二世,堅定的傳統派,任命的重要官員全都是貴族和alpha。很不喜歡之前的王後,據說先王後死前被虐待了很多年,得病之前已經‘被魔鬼附身’了,要不是國王陛下更討厭教廷,大概在她自己病逝前就會找人來驅魔了呢。”迦勒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說,“有個傳聞,他會這麽討厭omega,是因為他的omega孿生姐姐安吉拉公主。那位早逝的公主不是失足落水而死,而是在結親前與人私通生子,事情敗露後被逼得母子雙亡……”


    黃銅色須發的壯碩男子,絡腮胡間露出一臉橫肉的麵孔,粗豪地大笑著,將酒一飲而盡。想吃度十或二十?安敘咽了咽口水,覺得這個人的可口度猛然上升,讓她都估計不少數字,估計算成“很想吃”檔位好了。


    “在國王陛下左手邊那個看起來和他一點都不像的人是羅納德親王,駐守在汶伽羅防線的指揮官,掌握整個榮光騎士團。他和國王的關係並不好,更親近教廷一點。不過親王殿下也比國王開明很多,願意任用非貴族出身和alpha以外的人,許多改良派暗中支持他。”迦勒說,“這個季節汶伽羅防線的獸潮還沒完全結束,他出發時不可能帶很多兵力來,這也是國王防備他的表現。”


    羅納德親王,昨天見過,頭發胡子是與哥哥不同的紅銅色,整個人看上去也更文雅。很想吃檔位。


    “羅納德親王旁邊的alpha是宰相羅蘭公爵,非常有手腕的政客,可是說是亞默南的重要支柱。有‘銳目之鷹’的稱號,也被討厭他的人稱作‘禿鷲’,哎呀,他隻是發際線高了一點,我覺得還是相當英俊的。”迦勒看著宰相咂了咂嘴,“基本算是保皇派,但近年沒什麽大動作,中規中矩也挑不出錯,有人說他老了……”


    深棕色頭發,鷹鉤鼻的高大男子,臉上掛著沉著的笑容。很想吃檔位。


    迦勒在那裏滔滔不絕地科普著這些大人物的信息,坐在他旁邊的安敘卻隻半心半意地聽著,管自己掃視整個大廳裏的人。她沒看見克裏斯,克裏斯這個概念也從她腦中離去了。安敘專注地掃過每一個人,以一種打量食物的目光。


    她很餓。


    反正是夢。


    一個人的出現阻止了可能在王宮中爆發的慘劇。


    那是個黑發黑眼的司鐸,身穿著與貴族們格格不入的樸素黑袍。他的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正與旁邊一位貴族交談。這個人麵前的餐盤幹幹淨淨,放著一點沙拉,但沒怎麽被動過。


    “啊,您在看那位神眷者嗎?”迦勒說,“沒錯,他就是神眷者諾亞,在安娜大人之前唯一一位神眷者,從十幾年前就開始雲遊苦修,但時不時還能聽見他的名聲。像是讓枯樹開花啦,讓病人行走什麽的,雖然我覺得隻是蒙騙信徒的說法……”


    安敘根本沒在看什麽神眷者,她閉緊了嘴巴,好不讓猛然湧出的口水滴下來。此前的所有人都不能與這一個相比,如同在沙漠裏看到綠洲,在凍餓致死前看到天降大塊肉,剛剛已經緩和的饑餓卷土重來,幾乎讓安敘眼前一黑。


    非常想吃,必須吃到,想要衝過去把他的皮肉骨血全部吃下去。


    然後,那個人背後長眼睛般,轉頭對安敘笑了笑。


    安敘覺得腦袋像被錘子砸了一下,各種混亂的片段跑了出來。她忽然覺得諾亞非常麵熟,沒錯,她是見過他的,與巨大的冰鳥一起,還有……


    “又見麵了。”似乎聽到了這樣的聲音,“真讓人失望,我還以為你該比現在這樣成熟得多呢,我的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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