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門從裏麵鎖死,將軍和副官把所有能遮掩氣味的東西堆在門背後,整個地窖中彌漫著一股讓人惡心的味道。


    簡打了個噴嚏,罵罵咧咧地靠在門邊,陰沉沉地掃視著地窖裏擠在一起的村民們。簡直流年不利,本來萬無一失的最後一次護送意外遇見第一場雪提前,把普通麻煩事變成一場逃亡,現在又除了等待什麽也做不了。簡痛恨把命運交給運氣,然而比起百分之百脫身但百分之百要讓幾百村民死大半、帶來的士兵也有傷亡,她寧可選擇這條有八成可能大家全部脫困的路。


    沒有人能在虛空中生存,邊境軍的種子就來自周邊的村落。不提幾百人的直接損失,一旦有幸存的村民將將軍丟下他們的事情傳開,無論出於什麽理由,邊境的人們很容易失去對邊境軍的信任。簡不是那種讓幸存者“閉嘴”的梟雄式的人物。和不切實際的英雄主義無關,這完全是個人原則問題。風險在百分之五十以下就值得一試,更別提這迴隻有兩成幾率被異獸發現。


    她並沒有托大,的確曾有在隱藏環境中用大量驅逐劑避開異獸攻擊的先例。隻要沒有意外,哪怕被少量嗅覺特別靈敏的異獸發現,她和副官也足以處理掉吸引到的異獸,充其量有一番苦戰和少量傷亡。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他們在地下聽見轟隆隆的悶聲,是暴風雪在地麵肆虐。第一場雪總是如此聲勢浩大,異獸們不合常理地追逐著風雪,然後為了獲得足夠能量瘋狂捕獵。沒有人煙的地方它們自相殘殺,有人的地方它們則像簽訂了什麽條約,開始聯合起來攻擊人類。它們饑渴地搜尋著異能者,貪婪地掃蕩掉普通人,經曆過獸潮的地方不會有一具屍體留下,無論是人類還是野獸的。


    “媽媽,天上在打雷嗎?”一個孩子低聲問。


    她的母親沒理她,旁邊的玩伴接茬道:“沒有打雷,在下雪呢。”


    “雪這麽重嗎?”孩子吃驚地問,“原來在地下聽起來會砰砰響啊。”


    “那是風!”小夥伴不太確定,但也不想露了怯,“我以前躲在樹洞裏過夜,秋天的穿堂風就是嗚嗚響的!”


    無人理會他們悠然自得的童言稚語,將軍忽地站了起來,凝重地貼近鐵門。風穿過縫隙發出鬼哭狼嚎聲,將外界的一切聲音掩蓋。簡的手貼上鐵門,火焰一吐。


    她控製的火焰沒有摧毀地窖門,隻有熱量飛快在鐵皮上彌漫開。外頭傳來一聲野獸的哀鳴,像是被燙到了。


    將軍與副官對視一眼,臉色一樣難看。他們封鎖地窖才過了一刻鍾,雪暴開始也隻不過這一會兒——要知道第一場雪短則幾小時,長則接近一天一夜。躲藏剛剛開始,就有什麽發現了他們。


    大衛貼到門邊,門外驀地升起一道水牆,足有一米厚。他感覺到有兩隻斑狗大小的野獸被封鎖在水牆中,劇烈地掙紮起來。它們像膠水裏的蟲子一樣徒勞無益地扭動,最後死於窒息,被水牆推到外麵。簡的耳朵貼上溫度已經恢複的鐵門,聽見外麵再度傳來撕咬爭搶聲。


    斑狗搶食時會發出怪笑般的吠叫,很方便辨別。從聲音聽上去,還有起碼四五隻。


    水牆無聲地往外一漲,撲了個空,食腐者們跑開了,不知道是放棄了這個硬釘子還是依然在附近徘徊不去。地窖門關著,保護了地窖裏的人,也讓裏麵的人變成了瞎子。


    “該死的食屍鬼。”簡低聲咒罵道,“該死的狗鼻子。”


    他們隻得到了數十分鍾的平靜,接著水牆中開始進入其他異獸,斷斷續續,一隻兩隻,越來越多。大衛額頭上沁出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滾落下來。簡按了按他的肩膀,簡短地問:“距離,位置,數量?”


    “兩到三米,正前方,”大衛皺了皺眉頭,“十隻以上,體型小到鼯鼠,大到棕熊。”


    簡點了點頭,與副官換了個位置。門外的水牆忽然散開了,聚集的野獸剛向前試探著前行,憑空冒出一團火焰,兇猛地撲向它們。外頭一下子響起了各種動物的慘嚎,皮毛焦臭味透過通風口鑽進地窖裏。


    火焰斥退擁擠的窺視者,卻沒有趁勝追擊,於是幸存者仿佛被揮敢開的蚊蠅,沒多久又會故態複萌。簡不知自己使用了多少次異能,大衛抽了抽鼻子,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抓住將軍讓她別再繼續。門外水波湧起,一個大浪撲滅了屍體身上的火焰,已經開始焦黑冒煙的地板和牆麵總算沒有被點燃。


    地窖入口並不是那種垂直式的井口,更像一個地下室,門在一間屋子內,走進門中有一米多寬的平台,有台階通往地下麵積不小的地窖。這種構造方便了村民盡快躲進去,但門並非井蓋式,入口在地上室內,雖然能有所遮蔽,卻造成了一個他們下來後才發現的弊端:木質建築物非常容易點燃,一旦入口塌陷,四周有石板、在幾米深地下的地窖就會變成打開蓋子的盒裝肉。簡的十分力量最多能用出五分,還得時時注意別自毀城牆。


    萬幸異獸都在攻擊大門,地窖通風口就在門上,密閉空間的氣味隻通過那裏跑出去。然而通風口都快被所有人留下的香草囊覆蓋了,那本該足夠掩蓋兩個異能者的氣息。大衛索性把一個個香草囊全部撕開,將裏麵的東西灑到任何可以漏風的地方。簡看了他一眼,賭咒道:“等我迴去,那幫賣假貨的家夥都要遭殃。”


    大衛驟然停了下來。


    他手中抓著一個拆開的香草囊,因為異能消耗略顯蒼白的麵孔一瞬間失去了血色,慘白得都要泛青了。那裏除了烘幹的植物,還放著一個絕不該在裏麵的東西,一截深褐色的枝幹。普通人或許會把它當做沒烤好的香草,但大衛,這位細心的副官、伊芙的代理人,絕不會認錯。


    他交給買通的教士,讓對方放進神眷者或苦修士身上的異獸餌料,不知怎麽的出現在了自己人的香草囊裏。


    “怎麽了?”簡看著大衛的表情,茫然地問。


    她沒聽到解釋,鐵門發出的密集篤篤聲一時蓋過了風的唿嘯,仿佛雨落芭蕉,然而能把鐵門打出這種聲響的絕非溫柔的雨點。一瞬間門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凹陷,簡低咒一聲故技重施,用火焰掃蕩過門前的空地,但是什麽都沒有碰到。攻擊者在數米以外的地方,將軍還沒來得及做出調整,第二波攻擊已經到了。


    整個入口地動山搖。


    將軍和副官一度慶幸過異獸沒有腦子,不去攻擊整個屋子,但他們高興得太早。如果有人站在外麵,此時就能看清發生了什麽:遠超過地窖中躲藏者的想象,地窖入口附近的整片地麵已經被異獸覆蓋。


    這些種類各異的畜生安靜得可怕,對身邊的食物和天敵視而不見,風雪聲足以掩蓋它們唿哧唿哧的喘息與唾液滴落的聲音。白色的雪已經覆蓋了地麵,烏雲籠罩著天空,而異獸群圍繞著地窖的入口,從棚頂到牆麵,仿佛蟻群包圍糖球。或許拿出餌料成為了最後一根稻草,或許隻是它們的試探已經結束,就在此刻,它們一齊動了起來。


    屋頂被刨動,牆麵被衝撞,異獸的怪力或天賦傾泄在孤立無援的房子上。木質建築仿佛牙簽搭成的玩具小屋,發出刺耳的嘎吱聲,沒用多久就接近散架。地窖裏響起一片驚恐的叫聲,他們看到不祥的風雪從空隙間湧入。然後,煙塵湧起,入口塌了。


    饑餓的獸群衝向了廢墟,它們或拱或刨地撞開木頭,企圖成為第一個開飯的幸運兒。一條火龍拔地而起,將下落的木板與迫不及待的掠食者一起衝飛出去。簡在入口坍塌前及時退開,又在獸群衝入前及時衝上前,一朵朵紅蓮在雪地上盛放,熱浪將密集的獸群打散。


    提比斯的將軍補上了門的位置,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沒有一隻漏網之魚能越過她跑下去。


    然而在他們與異獸之間也再無遮掩。


    沒有異能的士兵隻能在下麵握緊了武器,他們在普通人中已經是一把好手,但在這種情況下幫不上忙,貿然出去隻能被輕易圍攻致死。異獸源源不斷地衝過來,將軍和副官堵在地窖口上,以兩人之力擋住四麵八方的異獸。


    悲壯嗎?或許吧,隻是對於地窖中惶惶求生的人來說,重要的隻是結果,生,或者死。


    地窖裏響起了嗡嗡的祈禱聲,這群凡人已經對現狀無能為力,隻能寄望於神的慈悲。連孩童也被這緊張的氣氛感染,沉默著不敢說話。那個曾為落雪聲驚訝的小女孩抬起了頭,歡喜地抓了抓小夥伴的胳膊,說:“天是不是亮了?”


    有幾人抬起了頭,臉上浮現了絕望。


    天本來就沒黑,隻是地窖太暗了。如今頂上裂開一道縫,露出一線光,可不就亮了嗎。


    擅長刨地的利爪地鼠撓裂了地窖頂上的石板,第一個幸運兒成功後它的同伴一個個地前來幫忙。土石紛紛從頭頂上墜落,地窖裏的人哭喊著騷亂起來,仿佛躲開落下的土石就能逃過接下來被分食的命運。小女孩被母親抱了起來,她的小夥伴一時沒站起來,轉瞬間消失在人群之中。女孩發出一聲尖叫,細嫩的聲音被淹沒在世界末日般的嘈雜聲下。


    安全的黑色天空裂開一個洞,天越來越亮,風雪與野獸的腥臭味已經湧了進來。最接近的異獸弓身欲撲,簡一聲暴喝,火焰像一麵帆掠過空洞上方,然而分心讓一支冰箭穿透了她的肩膀。她踉蹌了一下,拄著劍站了起來,剛才被火帆清空的位置一眨眼又被獸群填滿。


    就這麽輸了?簡目呲欲裂地想。


    要死了嗎?仰望著這輩子見過最多的異獸的村民們想。


    因為我?大衛絕望地,帶著一絲茫然想。


    有什麽東西的影子落到了他們頭上,不是鳥,卻是人的影子。


    伴隨著輕微的雷電劈啪聲,竟有幾隻異獸觸電似的跳了起來,放棄了嘴邊的肉發足狂奔狂奔。在風雪中響起了一個少女的聲音,她歡快地說:“我說怎麽哪裏都找不到,都在這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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