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蘇利文和初見相比差別不大,還是這副瘦瘦小小的樣子。蘭斯看著她,竭力壓製著心中大仇得報的快意。就是這個瘦小的少女一次次把他的努力消弭於無形之中,甚至騙得到了神眷。


    總是如此,這個廢物不用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蘭斯拚盡全力也爭取不到的東西。她生對了地方,作為蘇利文本家唯一的小姐,哪怕體弱多病,孤僻又怯懦,隻要還能唿吸就可以享用蘭斯想都不敢想象的祝福、地位、名譽和財富。同樣姓蘇利文,兩者之間存在巨大的鴻溝,仿佛胡亂養著的狗崽子和眾星捧月的金絲雀。


    於是他不比較了,日漸把注意力投入到母親念叨無數遍的光明教中去。在俗世裏你是未來的家主,我是卑微的旁支,但在神的國裏,你們這些俗人怎麽能和虔誠的我比?隨著信仰一天堅定過一天,蘭斯開始在自己不如他人的衣食住行中得到了優越感,因為神說要節製,那些人享受的隻是墮落的證明。等到死後審判的那一天,隻懂享受的愚昧魔鬼會為曾經做過的一切痛哭流涕。至於蘭斯麽,他定要大義滅親,在這些頂著相同姓氏卻過著不同日子的親族在烈火中哀嚎時,去邊上念誦悔罪經。


    這樣的想法在他被送入聖安德魯神學院時到達了頂點,蘭斯開始篤信自己被神靈所選,在蘇利文家的一切經曆都是神選的考驗。他因為虔誠獲準接受神學院的洗禮(這可是隻有虔誠的準司鐸才能得到的獎賞),隨即分化成了alpha,得到了強大的冰係異能。這一連串如願以償也讓蘇利文家越來越重視他,那又如何呢?蘭斯對那邊的巴結心中冷笑,他覺得如獲新生,自己再也不是需要仰人鼻息的可憐蘇利文旁支,而是主在地上的代言人,牧羊人的候選學徒。


    直到安娜.蘇利文再次出現。


    她在萬眾矚目下轉到學院中來了,光是那張麵孔那個姓氏就讓蘭斯如鯁在喉。他恥與和這種庸俗的罪人為伍,急於教育她,好讓別人知道他們並不是一路人。或者更好地,讓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低頭皈依。然而每一次蘭斯想教育這個認不清狀況的罪人,她的狡詐和兇狠都會把蘭斯的計劃打亂。


    他的計劃其實不算落空,安敘被孤立,被鞭笞,被關禁閉,同伴們看來蘭斯一直在占上風,隻有蘭斯自己知道並非如此。看看她!看看這個滿不在乎的瘋女人!他能從她無趣的目光和平和的臉龐中看出安娜根本沒受到應有的處罰——蘭斯在憤恨不甘中度過了太久,他能聞到痛苦的氣味,而這樣的陰影在安娜身上根本找不到一絲半點。不痛苦的處罰怎麽能叫處罰?


    安娜不在乎的態度讓他更加憤怒,蘭斯恨她不在乎自己害怕的東西,仿佛恨她年幼時將他吃不到的好東西剩在碗裏。得到神眷是最後一根稻草,蘭斯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的兩晚夜不能寐,並在安娜成功唱出乞主垂憐經後歇斯底裏地把房間裏的一切都摔到地上。太不公平了,如果連天主的寵愛都落到了那個人身上,蘭斯還有什麽剩下呢?


    蘭斯沒再找安娜麻煩,他並不愚蠢,但他明白自己根本無法避開她。安娜.蘇利文已經變成了蘭斯的心魔,她如影隨形,如果不能解決,必將伴隨蘭斯一生。


    他強壓著狂喜與憎惡,注視跌坐在麵前、半身滿是血水的神眷者。少女忽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她展顏一笑,居然笑出聲來。


    蘭斯感到頭皮發麻,仿佛有一股電流從腳下升起,驚得他汗毛倒豎。我在害怕?!他驚怒地想,我怎麽會害怕她?不不,我……


    他轉頭向四周看去,猛地發現圍觀者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剛才他們還在嚴肅地觀戰,時不時劃著十字,怎麽看都是莊嚴肅穆的場合,如今每個人臉上都有怪異的扭曲,像在……在笑,與安娜.蘇利文如出一轍的笑容。


    神眷者。


    這個詞忽然在腦中響起,仿佛有人在對蘭斯耳語,讓他結結實實打了個冷戰。神眷者,各種各樣的傳言在耳中囈語,它們說神眷者能讓敵人臣服,能讓見他的諸人皆得喜樂,能降服異獸……神眷者,神靈意誌的踐行者,信徒天生要對這樣的人誠服……難道這就是神眷者的力量嗎?蘭斯彷徨四顧,一時覺得自己孤立無援,仇恨幾乎要敗給心中牢不可破的信仰。


    要不是他看到了還未墜地的冰晶的話。


    沒來得及擲出的下一輪冰刃像一麵麵鏡子,倒映出蘭斯此時的形象。他看到自己頭發倒豎起來,衝天蠟燭似的頭發搖晃一下也不倒,又蓬鬆又□□,看著像個小醜。這下蘭斯想起了安娜的異能,雷電,殺死了蘇利文家族的雷電。剛才的頭皮發麻哪裏是害怕,根本就是被電碰到了啊!


    蘭斯鬆了口氣,繼而惱羞成怒暴跳如雷。殺了她,廢了她!唯有這樣才能殺滅糾纏他的魔鬼!下一輪冰刃讓安娜跪倒在地,蘭斯露出一個難掩猙獰的笑容,說:“接下來便是右手、右腳、一雙眼睛和舌頭,聖雅各閣下便是這樣將自己獻祭給了天主,神眷者要效仿那位聖徒,在指點儀式上通過優勝者的手完成了這一聖行,多麽讓人敬佩啊。”


    跪倒在地的神眷者再次抬起了頭,她用唯一能動用的右手撐住地麵,那張臉終於不再吊兒郎當了。蘭斯滿足地看著她的雙眼射出怒火,終於成為勝利者的狂喜讓他幾乎無法思考。他沒餘力思考對方戴著神罰之鎖居然都能放電(哪怕隻能讓人頭發豎起)這事,蘭斯已經十八歲,即將畢業,他怎麽會錯過最後的機會?


    更何況,從剛才開始安娜就沒有迴嘴,這樣想來,這麽長時間沒來懲罰蘭斯,不正是說明神眷者的能耐不過如此嗎?


    “求饒吧!”蘭斯冷笑道,“要是能求得我的諒解,你廢掉的可能隻有的雙手和舌頭。”


    蒼蠅總是以為,主人家不把它打死在幹淨的屋子裏,是主人怕了它的緣故。


    如果蘇利文慘案發生當晚,還有直麵過安敘的幸存者的話,他們一定會為安敘此時的麵孔兩股戰戰。細小的電弧在少女眼睛裏閃爍,她的眼前一片空白,唿吸都被扼住,仿佛正在竭力破蛹的蝴蝶。


    有一件事,南希一直弄錯了。安敘並沒有思維方麵的第二異能,她之所以能過目不忘,靠的是異常強大的精神力。異能池被阻斷了,理論上安敘應該和普通的苦修者一樣,無論冥想多成功都不可能感受到異能迴路,就像上遊被大壩堵住的時候,你不可能在下遊找到哪怕一條支流。


    安敘用一個季度“冥想成功”時,事實上她是利用乞主垂憐經製造的空隙和蠻力一樣不要錢亂用的精神力,把“大壩”掘了一道口子。


    她就像一個逃獄的人,每一次冥想都在積攢力量,持續不斷地挖掘著監獄的牆。對她這種特殊情況一無所覺的人們笑眯眯看她挖牆,意識不到犯人在準備逃獄,並用這一日常挖牆行為一舉兩得地鍛煉了力量。束縛安敘的枷鎖上早已布滿了看不見的裂痕,它能阻止安敘千萬次,卻終究要在千萬加一次的嚐試裏宣告毀滅。


    那一次來臨了。


    暴怒的安敘突然進入了一種空靈的狀態,就像從逼仄的憤怒之軀裏跳出來。她猛地抽了口氣,內天地翻騰起來,將外部感官全部吞沒。安敘看不到圍觀者驚訝的眼神,聽不到蘭斯的喋喋不休,也感受不到即將撲麵而來的冰針。她隻聽見——


    哢嚓


    仿佛春迴大地後冰河上的第一道聲響,安敘的靈魂中傳來了破冰的聲音。無形的桎梏化作粉塵,被封鎖多時的精神力,異能,靈魂,或者可以稱唿她的內核的任何名詞,在這瞬間驟然伸展。她感到精神一輕,快活得想要歡唿,仿佛蛇爬出蛇蛻,新蝶張開雙翼,嫩芽破土而出,身體上的濕冷難受都不再困擾她了。


    安敘在膨脹,忽然間她“看見”了地上碎裂的神罰之鎖,“看見”站在身前驚得閉上嘴巴的挑梁小醜,甚至“看見”了渾身是血的她自己。安敘對夢裏從第一人稱視角到第三人視角的變化接受良好,大概是因為脫離了扮演的角色,她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冰冷的暢快感。


    安敘不再感到抑鬱不快了,無論因為蘭斯,還是克裏斯、愛絲特、南希;她也不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狂喜,摁死一隻蒼蠅,能有多高興呢?


    唉,她想,最近這樣代入角色大喜大悲的,我都快忘了自己在做夢呀。


    一道碗口大的閃電驟然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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