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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賓館附近的小夜市,微冷。


    街道不寬,車輛流水般駛過,壓得路中間的破井蓋子咣啷作響,兩側都是吃食攤子,戳著無聊的攤主和稀稀疏疏的食客。


    汪超找了處麵攤做場景,原本想給老板一些錢,人家倒爽快,說自己能拍電影了,還要什麽錢,瞧不起嘛!


    攝影機固定在攤位後麵的塑料棚子裏,家夥事挺多,小推車,煤氣罐,油鍋麵案大水桶,方桌上擺著辣子和粗糙的衛生紙,錚亮的燈泡晃得桌麵愈加油膩。


    老板抱著個嬰兒,用碎花棉被裹著,首次觸電,極為走心,顫顫巍巍的正興奮著呢。


    三秒鍾後,褚青穿著件軍大衣,從右邊入鏡,黑乎乎的背光,根本瞅不清臉。他稍微設計了下走路的細節,一步步的用鞋底蹭地,非常邋遢,顯得很沒力氣。


    “吃什麽?”


    “一碗麵。”他坐在桌旁道。


    “來來,你先給我抱著小孩。”老板把嬰兒塞過去。


    “你的孩子?”


    “不是不是,不知道誰家的,給我放這了。”老板嘟囔著,迴到麵案前,啪啪的開始抻麵。


    那可不是假人,是真的孩子,汪超花錢租的。最先給三十塊錢一場戲,父母不幹,又講到五十,才勉強點頭。


    話說自小舅子出生,褚青就有點父愛沸騰的敢腳,估計把癮勾出來了,見著未成年的就想親近親近。看他手法嫻熟的抱著孩子,晃悠的特自然,讓旁邊監護的親爹親媽略微傻眼。


    “停!”


    汪超喊了一嗓子,道:“青子,你別搞那麽老道,你第一次抱孩子,得生疏點。”


    “啊,對不起導演,我沒注意。”他撓撓頭。確實忘這茬了。


    “重來!”


    “action!”


    這迴褚青沒換姿勢,仍然左手托著脖子,右手攬著屁股,隻是力氣使足了。胳膊明顯繃著勁,生怕嬰兒會滑下來。


    他大概等麵條等得很無聊,不時抬頭望望街道,或逗弄逗弄孩子。無意中掖了掖被子,手忽地一頓。從裏麵翻出了張紙條。


    納悶的展開看了看,隨即迴頭瞄了老板一眼,又偷偷摸摸藏進去,強裝鎮定。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端上桌,手藝不錯,味正料猛,褚青也是真吃,唿嚕唿嚕迅速搞定,道:“多少錢?”


    “兩塊。”


    他起身掏錢。隨口問了句:“這孩子你要不要?”


    “我要他幹啥,又莫用。”


    “那我要吧。”


    “給你,你抱走吧。”老板倍兒都沒打,極其愉快的把麻煩轉移掉了。


    “過!”


    此時,汪超大聲喊道:“下一場準備!”


    過?


    褚青不禁眨眨眼,心情瞬間有點微妙。


    方才那場戲,他覺著演得非常非常的平,雖然沒失誤,該表現的都表現了,可就是寡淡。全身提不起勁。


    不能說爛了,但確實沒有半點神采,七十多分的水準,不上不下。


    而汪超呢。終究是走半紀錄片路子的,跟拍《小武》時的賈璋柯一樣,更多追求的是影片整體的氣氛,以及有沒有表達清楚自己腦袋裏的畫麵感。至於對演員個體的發揮,真沒啥概念。


    在他看來,褚青已經完成得很不錯了。情緒得當,細節精巧,加上那足以蒙人的河南話口條,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這若是換了樓燁,妥妥的ng。


    今天晚上有三場戲,場景不同,準備工作比較繁瑣。他瞅著汪超笨拙的指揮著劇組人員,想了想,到底沒主動提出再重拍一條。


    因為即便重拍,估計也跟這條的效果差不多,本質的問題沒解決,他就隻能靠底子和技巧硬撐,投入不了情感。


    ……


    大剛,是個下崗工人,住在工廠的老宿舍樓,毫無積蓄,連吃碗麵的錢都沒有。隻能拿剩的食堂菜票,去跟工友換些零錢救命。


    然後,他撿到了一個孩子,就像被托管的道具,僅僅意味著每月能帶來兩百塊錢的收入。


    再然後,大剛和那妓女上了床,並且說:我幫你帶孩子,你就在我這做吧。


    做什麽?


    當然是皮肉生意。


    於是,他在自家的樓門前擺了個修車攤,把孩子塞進竹籃裏,每天灌滿一壺牛奶,看著妓女領著各色男人出出進進。


    偶爾空閑的時候,倆人會抱著孩子,一起去逛街,吃小攤,買衣服,看路邊的走穴歌手,甚至還照了張偽全家福。


    男人在左,女人在右,孩子在中間,男人拘謹,女人幸福。


    褚青剛開始很難理解這種情感,也太,太偉大了點吧?汪超卻聳聳肩,道:“有什麽難理解的,任誰活到那份上,都會那麽偉大。”


    已是午夜了,褚青收工迴到賓館,躺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直琢磨這句話:任誰活到那份上……


    折騰了好久,還真琢磨出點滋味來。之前,他隻覺得缺乏對這座城市的熟悉感,可現在,他發現更缺乏的是對角色的契合度。


    他猛地坐起身,握拳錘了下大腿。這麽一想,不能說茅塞頓開,起碼有個明白的解釋了。郝容上課時提到過啊:不就是體驗生活麽!


    演員,抹幹淨自己,換成另一種身份,扔到陌生的城市,對著陌生的人,你還得準確的演出片子裏最貼合的那種形像。


    怎麽辦?


    最好的前奏步驟,當然是要體驗生活了。褚青曉得這個,卻壓根沒嚐試過,一時有點鑽牛角尖。


    其實特奇葩,數數他那些個戲,次次好像都需要體驗,而偏偏又用不著:


    比如小武,賈璋柯重點不是拍他如何偷東西,而是如何生活。他盡力去演了,去理解了,在全片蒼白的基調下,還顯得挺出彩的。


    再像馬達,那是混碼頭的,可也沒講他怎麽殺人打*炮的事兒,講的居然是特麽愛情。甭管什麽生活不生活,愛情對了,一切都對。


    至於二脖子,愚昧的農民,褚青從小就下過地,扮起那滿臉掉渣的大碴子味,熟得很。


    還有趙子軒,賣印刷機的業務員,卻根本沒談業務,竟跟老情*人談舊日時光了。


    剩下的崔明亮,哎,唯獨這個,它拍的是城,拍的是人,算真正有體驗生活的意思。但問題是,拍攝周期忒長,最後不光是體驗了,他都快成汾陽人了,能演不好麽?


    傳統上講,體驗生活是演員表演的基礎。擱六十年代,那會一部電影拍一二年,人家演農民,會真的去農村,種三個月地,知道怎麽割那個草,怎麽插秧。


    現在呢,片方哪有那麽多時間讓你揮霍,恨不得提前半個月才敲定,說讓你去演這個角色。


    褚青八月份接了《安陽嬰兒》,十月份開機,整整近倆月,完全被亂七八糟的事情給耽擱了,沒花多少心思在揣摩人物上。


    而大剛跟別的角色又不一樣,他low到了骨子裏,從冰冷,到溫暖,再到冰冷,然後嘩啦一聲,稀爛碎稀爛碎的,徹頭徹尾的社會陰暗麵。


    所以丫分分鍾傻缺了,才想起臨時抱佛腳。


    即便不能真的去找妓女上床,去收養個孩子玩,至少修車,下崗,愛吃麵條,從來沒有性*生活而導致經常手*淫……這些外化的元素做足了,還是能最大限度貼合角色的。


    褚青繼續躺了一會,始終沒困意,看了看手機,淩晨一點了。索性穿衣服起來,輕手輕腳的挪到走廊,本想去陽台抽根煙,閑著站站。


    經過汪超房間時,卻瞧見門縫裏透著縷光亮,不由頓住腳步。


    “咚咚!”他敲了敲門。


    “誰?”


    “我,超哥。”


    汪超開門,奇道:“這麽晚還沒睡?”


    “睡不著,你幹嘛呢?”


    “我整理些資料。”


    “哦。”褚青猶豫了片刻,想趁機會跟他聊聊,又怕影響人家。


    “有事麽,進來說吧。”汪超察覺出他的意思,笑道。


    “不打擾你吧。”他嘴裏說著客套話,順勢進了屋子。


    “沒事,不急著用,我就是睡不著才整理整理。”汪超收拾好桌麵的散亂紙張,道:“以前寫小說落下的毛病,半夜才有靈感,一寫就寫一宿,天亮才睡。”


    “這習慣可不好。”


    褚青笑笑,不曉得咋開口,畢竟不厚道,又糾結了會,方道:“超哥,咱們這片子計劃是一個月周期麽?”


    “是啊,你不早知道了麽。”


    “那能不能先拍別人的戲,把我的放後麵。”他尷尬道。


    “嗯?怎麽了,青子,出啥事了麽?”汪超關心道。


    “不是不是,我就覺著現在狀態沒出來,得,得適應一段……”褚青把想法跟他說了說,道:“……呃,如果那樣,我感覺,感覺效果能更好點。”


    隨即又補充了句:“要是安排不開就算了,我也是臨時起意。”


    汪超特詫異,他真認為褚青演得挺棒的,誰成想還熱衷打自己的臉?可聽這貨一忽悠,不免又心動了幾分。


    他低頭考慮了半響,忽拿起床上的劇本,用筆劃了幾頁,抿嘴道:“你估摸著,你得需要幾天?”


    “我也不太好說,呃,三天或者四……”


    “一個禮拜!”


    汪超伸手打斷他,道:“一個禮拜夠不夠?”


    (腦袋暈乎乎的,怎麽像是胡言亂語了一章呢?話說我現在根本吃不了東西,不停的嘔吐嘔吐,又吐不出來啥像樣的玩意,怎麽破?orz……)(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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