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文此時的心情亂極了,他想去追那個可惡的紅衣女子趙姑娘,可又放不下跳崖的風環兒,他微微怔了一下,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他來到玄古冰崖邊,對被稱為師姐的黃衣女子道:“咱們快下去找到前輩啊。”

    師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聽師祖說這玄古冰崖自盤古開天辟地時就已存在。從未有人下去,不知它究竟有多深。”

    “那咱們也要試試看啊!”

    “可是你看。”師姐摸了摸崖邊的冰塊,道:“這崖的峭壁上都是這光滑的寒冰,按說已經結了上千年了。別說咱們,就是武功極高的人也是無法攀沿的。咱們也沒有那麽長那麽結實的繩索啊。”

    方若文蹲下,伸手探了探那光寒之極的冰塊,坐在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的崖邊,望著眼前紛紛不息的風雪沉思了片刻,道:“這天山是常年飛雪嗎?”

    師姐輕輕的伸出掌心接住了幾片精巧的雪花,望著這轉眼即逝的花瓣道:“是啊,這天山每日都是寒冬。飛雪不止,這地上也不知到底鋪了多厚的雪。”

    “那就是了。”方若文站起,俯望著雪霧繚繞的玄古冰崖,道:“或許風前輩沒有死呢!”

    “你說什麽?”眾弟子疑惑興奮的目光齊齊向方若文投來。

    方若文微微一笑,身子一傾,毅然的跳下了玄古冰崖。

    “方公子——”眾弟子叫聲的餘音在崖下迴繞不絕。

    方若文隻覺自己如同從天而降,白衣飄飄,發絲飛舞,掠過一層層晶瑩的屏障,飄飛在紛揚潔白的雪花叢中,方若文自然的張開了雙臂,閉上了雙眼,想讓自己融化在這白雪無暇的世界裏。如果崖下有人,那他一定會以為方若文是徐徐下凡的仙人,飄逸脫俗。

    耳邊唿唿的風聲停止了,方若文睜開沉醉的雙眼,見自己仰臥在一個雪花沉積的冰穀裏。沒有飛鳥,沒有人跡,隻有片片雪花墜地的聲音。方若文摸了摸生冷的臉龐,一定是從崖上跳下時被寒風吹襲的。他料想的沒錯,這玄古冰崖下常年積雪,這雪就是一層厚厚的柔軟的毯子,崖上的萬物掉下都是不容易摔壞的,哪怕是人,也不會被摔死。

    “風前輩呢?”方若文四下望了望,“風前輩不是跳下來了麽?怎麽不見人影?”

    方若文起身,踩著厚厚的積雪艱難的邁著步子,他四下巡視,想要發現風環兒的蹤影。

    果然,在不遠處白雪覆蓋的地方有些異樣。方若文快步上前,撥開薄薄的雪層,露出了風環兒的身軀。

    “風前輩!”方若文扶起風環兒,在她的耳邊輕輕唿喚。風環兒緩緩的睜開了雙眼,見是方若文,驚奇的道,“你……你怎麽……也掉下來了?……是那個惡女子……幹的嗎?”

    方若文搖搖頭道:“不是,是晚輩要來尋前輩,自己跳下來的。”

    風環兒更加驚奇,望著方若文的臉,道:“你竟敢跳……下來?”

    方若文點點頭,道:“晚輩想到這天山是終年積雪的,這崖下也應該是,如果積雪很厚,是可以接的住人的。”

    風環兒點頭笑了笑,道:“你很聰明。……我跳崖也是……為了給……自己一條……生路。”

    “前輩,你先不要說話了,我給您運功療傷。”

    風環兒搖了搖頭,道:“這是大名鼎鼎的……雲山指。你救不了……我的。”

    方若文將風環兒扶的坐起,自己坐到風環兒身後,道:“那女子不是黎芮清。她使的也不是雲山指。前輩隻是中了毒。我先給前輩灌送些真氣製住毒氣在體內的流通。待我們出的這冰穀再去尋解藥。”言畢,方若文伸兩掌抵住風環兒的後心,開始向她輸送真氣。

    風環兒不再言語,與方若文配合的接受他的真氣,心道:這年輕人是誰?他的功力似乎不低。他為什麽口口聲聲說那紅衣女子不是黎芮清?那紅衣女子使的真不是雲山指嗎?我隻是中毒而已?

    片刻,風環兒確實感到自己體力充沛了許多。方若文收掌,來到風環兒的麵前,道:“前輩,感覺怎麽樣?”

    風環兒點點頭,道:“好多了。”

    “那咱們趕快去尋找出穀的路吧,這裏不是久居之地。”方若文扶起風環兒道。

    風環兒凝視著方若文,想在他的臉上找到一點答案,可看著方若文那張平靜的臉實在尋不到什麽疑點,便道:“咱們先往那裏走吧。”說著伸手指了指左前方。

    方若文攙扶著風環兒一步步的向左前方移去。他雖然不知道風環兒為什麽定要朝那個方向去,但看她果斷的眼神猜想她一定不是第一次到這玄古冰崖下,也許她知道這崖下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二人走的並不遠,但由於這裏的積雪極厚再加上風環兒中了毒,行走了百十來米竟用了一盞茶的功夫。

    他二人來到了一座冰壁前,這塊巨大的冰壁就如同普通懸崖下的石壁,隻是這壁上結了一層堅硬的冰,壁上還垂著幾根粗壯的冰柱,晶瑩透徹。

    風環兒伸手將一根較細的冰柱撥弄了一下,“吱嚀——”一聲響,冰壁上裂開了一個口子。方若文暗歎自己所料不錯,這玄古冰崖並非無人所及,否則也不會有這秘道。

    二人走進這冰窟。這窟中的通道很寬,地上沒有積雪,好似結了冰,但被人鋪上了一層黃土,很好走。通道的兩邊都是冰壁,晶瑩剔透,銀光閃閃。越往深處走,越是寒氣襲人。方若文自然的裹緊了裘衣,看風環兒,她竟無一絲的寒意,不免感歎天山一劍的抗寒本領。

    走了約四五十米,來到一個冰室裏。方若文心道:這真不是凡人所居。晶瑩的寒冰做壁,做床,做椅,做桌,整日住在這完全冰寒的洞窟裏決非常人所能受。方若文走到冰桌前,拿起一個小玩意,這是個用冰雕成的蝴蝶,栩栩如生,很是精致,如果凡間有如此玲瓏清淨晶瑩無暇的蝶兒,定是從天上降至的精靈。桌上還擺著一塊寸厚的方冰,一麵貼著一張錫紙,方若文拿起看了看,裏麵竟映出了自己,這是一麵冰鏡。這裏會住著誰呢?那冰蝶,冰鏡應該是女子之物,這裏莫非住著一位神仙姐姐?

    方若文正在猜想,卻見一邊的冰壁打開了一個小門,從裏麵走出一個輕盈的身影。

    “師父!”風環兒急急上前叫道。

    這是風環兒的師父?方若文定睛注視著來者,這女子有五六十歲了,花白的頭發挽著一個發髻,額頭有幾道不太深的皺紋,一雙秀目流轉傳神,但看這臉龐也知年輕時是萬分的風采照人。這婦人身穿一襲鵝黃衣裙,身姿焯健,緩緩走來仍不失老來的優雅。

    那婦人沒有理會風環兒,卻將明媚的目光停留在方若文的身上。

    “寧宇冊?”那婦人輕輕的叫道,複又搖頭親切的道,“宇珊。”

    方若文有些驚訝,正要作辯,那婦人卻又搖頭歎道,“我是老糊塗了,你這麽年輕怎麽會是宇珊呢?”

    方若文拱手道:“前輩,在下名叫方若文。”

    “方若文?”那婦人的明目掃過方若文俊秀的臉頰,一雙手緊緊的抱住了他,興奮的道,“這就是了,你一定是芮清了!”

    方若文睜大了雙眼,緊緊的盯著這婦人,心道:風環兒稱她師父,她的師父就是上官妍,莫非“您是奶奶?”方若文脫口而出。

    “是啊!”那婦人將方若文緊緊的摟在懷中。

    在旁的風環兒驚奇萬分,不想這年輕公子竟是師父的孫女,當朝的通緝要犯黎芮清!

    上官妍激動的道:“我離開你時,你才三歲,剛能自個兒跌跌撞撞的走路。一幌十五年過去了,也長成大姑娘了。”

    “奶奶。”方若文輕輕的唿喚,“時隔這麽久,您怎麽一眼就認出我了?”這是多麽溫柔纖細的聲音,不再是壓著嗓子裝粗獷,不再是一副憋久的男兒腔,變得嬌滴銀脆。上官妍撫摸著方若文的秀發,道:“傻孩子,你不知道自己長的很像你娘嗎?當年你娘就曾扮男妝在江湖上走動,還給自己取名叫寧宇冊,隨了你外婆的姓。我一看到你就似乎見到了你娘,你說你叫方若文,方是你娘的姓,那你不是芮清又會是誰呢?”

    “奶奶!”方若文這時已是黎芮清,她親切的叫著,緊緊的依偎在上官妍的懷中,漂泊了多日,終於感到有了一處依靠。

    “奶奶,江湖上都傳說您已不在人世,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啊?”良久,黎芮清抬頭問到這個極其重要的問題。

    上官妍沒有迴答,緊握著黎芮清的手拉著她走出冰壁上開的那個小門。

    這又是怎樣的一處景象?一大片開的正豔的梅林突兀的呈現在眼前,那朵朵梅花盡情的綻放,紅豔豔的,潔白的雪花落在它的身上,似給一個嬌羞的姑娘披上了一件高貴的絨衣。如果茫茫的天山是一個雅白的世界,那這裏的朵朵紅梅就是給這茫茫的雅白塗上了一抹紅妝,聖潔的發髻插上了一支朱釵,增添了一絲嬌豔。這萬裏冰封的領地也就容的下驕人的紅梅,紅梅傲雪本是天生的絕配,紅梅傲雪本是天生的那分骨氣。

    上官妍帶著黎芮清來到一棵梅樹下,依著樹嗅著濃鬱的梅香緩緩道來。

    十五年前,上官妍與丈夫黎天珞無意中得知有契丹人潛入大宋做奸細,便前往契丹想探個究竟,不想中了契丹貴族獨有的銀針。那銀針上含有一種蟻種,射入體內能迅速成蟻噬人。那種毒蟻攻心之痛,尋遍了醫神高手也無藥可治,而且這毒蟻似乎百藥不侵,無可奈何。黎天珞曾潛入契丹皇宮打聽到這種毒隻有在冬天練出一種特殊的冰丹服下,才能將體內毒蟻殺掉,可上官妍中毒時是炎炎七月,根本沒有半粒冰丹在世。萬般無奈,上官妍想到了天山,她想那冰丹一定是奇寒之物,那毒蟻也就是怕凍吧,所以她讓黎天珞帶她迴到了天山。

    通往玄古冰崖的秘道是黎天珞偶爾發現的,當年黎天珞到天山尋找上官妍,可天山一劍的院落素來不準男子踏入,尤其上官妍隨意引來了男子,那就是觸犯了門規。黎天珞怕上官妍受罰,所以在天山一劍的院落尋地躲藏,在灶房裏無意觸動了一個機關,竟跌進灶後的地洞裏。後來黎天珞才知道天山一劍所有在世的人沒人曉得有那個洞的存在,那個洞口在黎天珞掉入後隨即就又關上了,所以沒人發現有什麽異樣。因此天山一劍的人說黎天珞就是在迎娶上官妍時才來過一次,那是不對的,沒人知道他為了與上官妍見麵偷偷的去過多少次了。

    黎天珞跌入洞後翻滾了幾下就觸到了一串冰階,階上都鑿了一些小坑,這樣就不會打滑。這條冰階很長很長,幸好是下階,所以黎天珞也不覺的太累,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到了盡頭,走出來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冰穀裏。這個冰穀四麵都被光滑的冰壁包圍,沒有出路。黎天珞轉了半天才發現黎芮清進來的這個冰窟,後來就發現了這處梅林,再後來就發現了梅林後通往外界的秘道。

    黎天珞出了冰穀才知道自己到了玄古冰崖下,待他再次見到上官妍後就將自己的所見告訴了她,並帶著她到了那個冰穀裏。上官妍見到了那片梅林後就想到了天山一劍流傳的一百多年前天山一劍創派祖師梅心諾與江湖奇俠原受問之間的故事。後來這也在梅林裏的一塊石碑上得到證實。

    當年原受問求愛被梅心諾嚴拒後傷心欲絕,當著梅心諾的麵跳下了玄古冰崖。後來梅心諾在痛苦與悔恨中了度餘生。弟子們都見到了梅心諾彌留的樣子,可最終卻不見了蹤影。現在看來,原受問跳下崖後,梅心諾悔恨之極就開始暗鑿這通往崖下的秘道,這條與玄古冰崖同高的秘道耗盡了她畢生的心血,所以她才被傳說整日有勞累過度的跡象。最後,在梅心諾的彌留之際。強用著最後一絲微力來到玄古冰崖下的冰穀裏,永陪原受問。這樣,梅心諾即不負自己所創的天山一劍,又應了原受問的心願。

    其實梅心諾鑿通了秘道,到了冰穀裏才發現冰穀裏的積雪極厚而鬆軟,人掉下是不易斃命的。隨後她又發現了梅林和梅林後的秘道,她才知道原受問果真沒摔死,而且還從外界移來了土種出了梅林。原受問不能與人相伴,就將一切相思寄托與梅林。這時已經事隔三十餘年,三十餘年來原受問隱姓埋名的生活,暗暗的陪伴著崖下的這片梅林,陪伴著崖上的心中愛人。年邁的梅心諾踱步在梅林間,她慶幸原受問還活著,她又有些責怪原受問不吭不聲的活著,讓她耗盡心血開鑿那條長長的秘道,讓她受盡心痛的煎熬。不過再想,原受問本來是要死的,他絕沒想到這崖是摔不死人的,可他畢竟是死過了,以前的原受問不存在了,以後也不過是個死後的靈魂飄蕩在世間,他不想打破這死的寧靜,默默的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原來,原受問被稱為奇俠就是因為他會練一些奇門異術,其中就有一種叫鬼空穀的功法。這種功法可以讓人一個多月不吃不喝,人照樣好好的活著,照樣可以隨心所欲的做事。原受問跳崖後發現自己沒死就練起了這功法,再加上他本是武林高手,內力極強,拿著身上的佩刀用功在冰壁上開鑿了一條通往外界的小道,這個小道不長,用了不到一個月就鑿好了,原受問出了冰穀如同行屍走肉般活了下來。平日裏他裝成瘋子,成天瘋瘋巔巔的,人們都知原受問跳崖自殺,沒人會懷疑也沒人會想到這個瘋子就是原受問。原受問裝瘋之餘就向冰穀內移土栽梅,梅林栽成後就成天的陪著梅林過日子。

    梅心諾到了冰穀那天,原受問正出穀尋吃的了,他沒有見到梅心諾,也就不知道梅心諾所做的一切。梅心諾猜想到原受問的心意後就默默的離開了冰穀,並藏起了那條通往崖下的出口。三十餘年過去了,她不想再打擾了這份平靜。一年後,梅心諾感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便堅持著來到了梅林,待原受問發現時已斷氣多時。梅心諾因悔恨鑿道去尋原受問的屍首,尋到的卻是一片被人辛勤種植的梅林。梅心諾臨死沿著自己艱難開鑿出的秘道來到了梅林,她仍要實現鑿道時許下的諾言:即使是屍體也要在一起,才能了了原受問的心願。不過這時的屍體換成了她自己。

    後來原受問發現了那條秘道,知道了因自己的偽死對梅心諾造成的深深傷害。他抱著梅心諾的遺體再次傷心欲絕。他將自己與梅心諾的故事刻在一塊石碑上立在梅林裏,然後在梅林旁的雪地上挖了一個大雪坑,將梅心諾放置坑中,自己也跳了進去,緊緊的抱著梅心諾,任不盡的風雪將自己與愛人深深的掩埋,任這寒冷的天然冰棺將他倆緊緊的永封起來,永不泯滅,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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