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您好好休息,沒什麽大礙,您頭一胎定然會有些不適應的,在下開兩服藥好好安胎就是了。”陳大夫拱起手來小心囑咐,他是張良在下邳時結識的友人,出了名的大夫。今日是因為韓如君懷孕感有不適才特意過來診脈的。

    這邊張良和韓如君聽他這麽一說也就放寬了心,他們相視一笑,張良便送陳大夫離去。如君一個人呆在屋裏,手不自主的就撫摸在自己的腹部,還有七個月,就有一個小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了,當初和子房一起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是何許的激動,這個孩子,是他們生命的延續,是他們在這亂世中愛的凝聚,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比那時更加認識到了生命的奇妙,沒有一個時刻比那時更加認識到自己的幸福,她腹中的骨肉,是她和子房的孩子……

    如君手撫摸在自己的腹部,嘴角帶著一絲淺笑,那種笑是很隨意的,或許並不迷人,但是卻很溫暖。張良走進屋子,如君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子房,你說,還有七個月我們的孩子就出生了。”韓如君每天都會跟張良說這樣的話,她每次說的時候,眼裏流露出的幸福是那麽顯而易見,將為人母的興奮感將她圍繞了。

    張良走到如君床邊,伸手將如君攬在自己懷裏,懷中人暖暖的身軀略微的晃動,輕微的氣息傳到他的身上,他的聲音溫柔的仿佛都可以融化兵刃了,“是,我們的孩子。”他也帶著喜悅的氣息,他心裏有一種厚重的美滿,隻是一種平實的幸福,就讓他非常滿足。那個時候,他牽著如君的手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時候,就很滿足這樣平實的幸福。

    隻是他們心裏都含著一種擔憂,他們並沒有互相說過,但是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個亂世,他們的孩子將出生在一個亂世,亂世之中,他們要怎樣確保孩子的安全,怎樣讓孩子感覺到幸福。世道是殘忍的,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但是他們想,就算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讓孩子幸福。

    來這裏上課的那些孩子們的父母聽說如君有了身孕,經常過來幫忙照顧,燒火燒水的還真少不了他們,張良雖然飽讀詩書,但是如何照顧有孕的女人他也是不清楚,如君又是頭一胎,要注意的,還得這些有過經驗的婦人們提點。張良這座小屋,有時就會變得異常熱鬧,那些孩子們當然是興奮的緊,說馬上就有弟弟妹妹了,吵著嚷著要先和生下來的弟弟妹妹玩,他們的娘親看他們這麽調皮,忍不住訓斥他們說,“不要這樣大叫,你會打擾弟弟妹妹睡覺的!”

    如君卻覺得很快樂,她的孩子還沒出世就有了這麽多疼他的哥哥姐姐,這些都是十分可愛的精靈啊。這些日子她也看見他們有多麽可愛了,從前沒讀過書,也許對讀書特別有興趣,她有時看著這些孩子,就會想起自己小時候還逃先生的課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是自己不會珍惜吧,如今,如果爹娘在天有靈,會不會為這個有點懂事的女兒感到一絲欣慰呢……

    她的這些心思,張良是早就知道的,以前如君看著這些孩子就會眼神恍惚,觸景生情,他就知道如君肯定是在懷念自己的故鄉了。他總是會弄出些動靜,讓如君注意到,如君也許看著這種場景,會撲哧一聲笑出來,也許隻是暗自搖搖頭,走過來牽起他的手,但是總歸還是很幸福的。

    溫情隻需要無聲的傳遞。

    院子裏沒有孩子的時候,就會顯得很寧靜,竹林深處可能還有動物在忙碌的準備著自己的食物,但是那是另一個世界了。自從知道如君有了身孕,張良也就不再一個人單獨出去了,有什麽事李成會來告訴他,於是很多時候,除了照顧如君,他總會在書房裏安靜的看書,張良每次看書入了神,總是很難走迴神來的,也就常常忘記時間。如君看到這樣的丈夫,每次都很無奈,心裏卻也很仰慕那個帶著儒雅之氣的張子房。

    “子房,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會成為將來天下之主?”吃晚飯的時候,如君突然來了一句這樣的話。

    張良稍有一愣,“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我,也會想將來的事情。”如君的語氣非常平靜,想來也是有過反複思量的。張良也知道,他們注定不會和這個亂世擺脫關係,相反,他們肯定會直接參與這個世界的殘酷鬥爭,並不是他們喜歡這樣的鬥爭,隻是因為他們承擔了這樣的信念。他們並沒有說為了他們將要出世的孩子過盡量平凡的生活,因為他們相信,有國才有家,國未有,何以家為。

    張良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有朝一日推翻暴秦,此事並非他一人之力可及,所以他要從長計議。如果可以,他確實想恢複韓國,讓自己帶著如君迴到韓國的故土上去,但是,發生的一些事情會讓他重新思考這個選擇。何人可為天下主,這是他在無數個日日夜夜反問自己的問題。

    “仁主。”張良的語氣中顯得嚴肅起來。

    “因為百姓們在經過暴秦的統治後,會對那些不施仁義的君王深惡痛絕,他們會擁戴的,隻會是能讓他們修生養息的人。對麽?”如君接著張良的話說道。

    “如君此言甚是。”

    “那麽,何謂仁義?”

    “恩者仁也,理者義也。懂得對百姓施恩的人,別人對他講理,會聽從的人。”張良慢慢的說,不過他心裏也並不清楚,這樣的人,會有一個怎樣的標準。

    “這樣的人,是什麽樣的,如果他隻是一個市井草民出生,如果他並不懂得什麽大道理,他可以懂仁義麽?”

    張良靜靜的看著如君,如君的眼睛裏充滿著渴望。“也許有吧。”良久他才說了這一句話,他真的不知道,不過他會選擇相信。從那日黃石老人身上,除了太公兵法,他似乎也看到了另一些東西。他所見過的人,有很多和他一樣都是出生貴族,但是那些貴族卻整天不務正事,毫無正經仁義可言;平民百姓倒是讓他很感動,他們為了生計,也可以很努力很努力,尤其是像鄭屠夫和李成他們這樣的有著俠義之心的人,但是俠道與王道,終究是不同。

    “那麽,如君和子房你一樣,選擇相信。”如君堅定的說,她今天其實是聽那個張大媽說下邳城裏有個賣藥酒的青年的老婆被一位高官看中了,於是家破人亡的事情。這讓她想了許多,如今嬴政還在修長城,修阿房宮,費動的勞力不知多少,那裏麵實在含了太多人的血淚了。

    “如君,不要太操心了。”張良心裏覺得抽痛,他夾起一筷子菜放到如君碗裏,眼神裏溫柔似海,想盡量安慰一下還有身孕的如君。天下出的那些事,他也不是不知道。

    “嗯。”如君穩住了情緒,朝張良擺出了個大大的笑臉,張良看了安心不少,這位如君,就是有這樣的威力,她的一顰一笑都左右著自己的情緒,張良心裏不服的歎息一聲。

    也許在今晚,他又會反複問自己很多遍,什麽樣的人可以結束這樣的亂世了,這樣的英雄,是否已經存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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