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朝廷給了李永吉一個江南提督的身份,看似顯赫非常,但清楚清朝官僚體製的人都知道,這其實是在給李永吉下馬嚼子,是想把精武軍從之前遊離在外的私家軍,變成一支受朝廷製約的官軍。


    為什麽這麽說呢?那是因為清朝講究以文製武,江南提督雖然權柄很重,但實際上是個純武職,隻能管軍務,不能管民政,上麵要受製於兩江總督以及江蘇巡撫這兩個文職,就算單純說武職,他也要直接受製於江寧將軍。


    換言之,如果是真的放權給李永軍,就不會給個什麽江南提督,而是給個江蘇巡撫,因為江蘇巡撫既可管民又可統軍,屬於真正軍政一把抓的封疆大吏,地位也很高,可以不受兩江總督或者江寧將軍的節製。


    比如當初的巡撫徐有壬就可以直接頂撞兩江總督何桂清,把何桂清逐走,而曆史上的淮軍領袖李鴻章,他的發跡也是從江蘇巡撫開始的。


    此外,朝廷雖然給李永吉一個提督的官職,但他的手下卻沒有一個封總兵,反倒是從外麵派了兩個總兵過來幫辦什麽軍務,這明顯是要分他的權。


    畢竟幫辦軍務的總兵雖然在提督之下,卻在副將之上,雖說表麵看是幫辦軍務,給李永吉當參讚或者參謀,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讓這兩個總兵過來先熟悉下精武軍的內部情況,等摸透了精武軍的內情,以後自然要繼續過來安插釘子,這是清廷對外軍的一貫做法。


    這種把戲雖說略有些讓人不快,但以朝廷的觀點看來,這實際上是一種比較正常,也比較溫和的做法了,代表了朝廷的一種信任。


    因為摻進這幾個沙子後,對朝廷來說,可以有效防止地方將領的飛揚跋扈與擁兵自重,也可以方便上情下達,避免誤會,可以說是對統兵將領的一種愛護,也可以說是一種對地方軍鎮無法實際約束的無奈,要不然哪還用這麽麻煩。


    能這麽做,也是清朝此時受創不深,中央還略微有些底氣的緣故,如果是曆史上那個被英法聯軍燒了圓明園,皇室不得不躲去承德避難,江南一地也被李秀成搞了個天翻地覆的時期,是斷然不敢如此的。


    比如另一個時空曆史上的淮軍,就沒有這個待遇,那時候朝廷可是一點釘子也沒安插,就任憑李鴻章自己軍政一把抓的亂折騰。


    很可惜,對李永吉來說,清廷玩的這些把戲都毫無意義,因為精武軍從一開始就有別於其他部隊,無論從士兵的招募與訓練,還是將官的任命,又或是思想的引導,都是自成一體。


    如今的精武軍,已經不止是一個單純的武裝集團了,而是以李永吉為核心,以精武軍的武裝力量為後盾,以相關商業集團為支撐的大型兵商集團。這個兵商集團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共同體,不但受惠的人員越來越多,支持的人員越來越多,自身也已經能夠自給自足,絕對不是那些缺糧少餉的兵頭所能比。


    既然不需要依靠朝廷就能自給自足,那精武軍自然對朝廷也就沒有多少敬畏之心。


    實際上,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磨合,精武軍內部從上到下都已經認可了精武軍這個團體,都認可了李永吉的絕對統治,朝廷的高官厚祿或者其他體製,都再也引不起精武軍官兵的興趣,所以這點安插釘子的行為,完全是毫無意義。


    精武軍的官兵認的不是什麽參將副將,而是排長、連長、營長等這些內部官職;什麽九品八品七品六品之類的品級,也沒有列兵,下等兵,上等兵這些軍銜有用。


    換言之,朝廷的官職品級,對精武軍官兵來說是完全毫無意義的東西,這些官職在精武軍內部根本就行不通。


    而且,朝廷更加不知道的是,由於一開始就實行封閉化的寓教於軍的政策,長期在軍隊內部明目張膽的推行各種現代化的曆史與政治教育,精武軍的核心官兵對清廷早已經沒有了認同感,甚至還有不少憎惡情緒,已經產生了最樸素的民族主義與國家主義。


    關於反清的論調,早已經不止一次的在精武軍內部提起,像驅逐韃虜,恢複中華的口號,也不止一次的在精武軍內部喊出來,甚至這句口號已經成了精武軍內部軍官團聯絡情誼時候的公開話。


    如此反動的思想氛圍下,之所以還能繼續為清廷賣命,之所以還在打太平軍,沒有立刻造反,那是因為李永吉這個擁有絕對權威的領袖還在為清廷賣命,而李永吉也不止一次的解釋過為什麽要繼續在清朝內部混,為什麽要打太平軍。


    在李永吉長期的解釋與宣傳下,精武軍官兵逐漸有了個共識,那就是清廷與太平天國都是反動的,落後的,都要被代表正義與先進的我們打倒。


    但是現在這兩股反動力量還相當強大,外麵還有洋人在虎視眈眈,為了整個中華民族的利益,我們不能那麽任性!


    所以說,我們暫時在清廷手下做事,是為了隱藏實力,積累力量,暫時的蟄伏,是為了將來能夠更加強有力的一鳴驚人。


    這叫什麽呢?這叫忍辱負重,這叫小不忍則亂大謀!


    當然,那都是主要忽悠下層士官的,對高級軍官就不能完全這麽說了,對王三武跟張威他們這些人,你在講民族大義的時候,還要講權謀,講時事,要告訴他們造反的時機還不成熟,要耐心的等待機會。


    總而言之,精武軍上下早就是一支反動團體了,李永吉也早就成了一個反動軍閥,隻不過李永吉的保密工作做得好,精武軍又一向玩自我封閉,輕易不跟外界接觸,所以外界對這個團體所知不多,就算精武軍官兵的家屬知道一點端倪,但也不敢到處亂說,隻以為是他們的胡言亂語。


    盡管李永吉對精武軍很有信心,不過此時接受了清廷的提督官職後,他還是需要去跟精武軍內部通通信,解釋一下為什麽要接受這個官職,為什麽還要繼續忍辱負重。


    這就是所謂的政治教育要時時講,不停的講,目的就是力求讓全軍上下的思想認識能夠做到高度統一,這樣才能純潔部隊,在複雜的情況下不出亂子。


    結果就是,朝廷的封賞李永吉領了,但之後李永吉招唿也不打,飯也不跟大家一起吃,隨口說了個軍務繁忙,拍拍屁股就帶著自己的人去了虎丘軍營,至於翁同龢帶來的那票文官跟那兩個幫辦總兵,就那麽直接扔在蘇州府衙不管,隨他們自己折騰。


    李永吉來到虎丘軍營後,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就通過無線電台,開了個全軍性質的電話會議,或者說是電話演講。


    在電話演講中,李永吉先講了下目前精武軍麵臨的複雜局麵,講了下為什麽還要繼續忍辱負重的在清廷手下做事,其中刻意誇大了洋人的威脅以及自身麵臨的資金困難,還提出了實幹興邦,工商興國的理念,把精武軍當作是中華振興的唯一火種,不能輕易損耗。


    再之後,李永吉要求全軍官兵平日裏要繼續加強學習,刻苦訓練,服從統帥部的統一指揮,要一切行動聽指揮,絕對不能任性的自由行動。


    在演講的最後,李永吉特意指出,此時正是精武軍麵臨的又一個重大考驗,這個考驗可能不是真正的槍炮,而是清廷的糖衣炮彈!


    朝廷可能會用各種方法去籠絡拉攏精武軍的各級官兵,比如高官厚祿,比如醇酒美人。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要堅定思想,任何動搖者,都要堅決的剔除出去。為了杜絕這個危險,希望廣大官兵繼續牢守軍營,輕易不要跟清廷的任何人接觸,一旦接觸了,必須立刻自覺地跟自己的上司或者軍法處的人報告,如有刻意隱瞞者,決不輕饒。


    在全軍性的演講完畢後,李永吉又跟自己的舅舅王三武單獨通了一個電話,告訴他牢牢抓住常熟的軍政大權,堅決抵製朝廷新派來的官員,哪怕行事野蠻,有激烈的衝突也在所不惜。當然,擴軍方麵,特別是警察部隊的建設也囑咐了一番,讓他加快速度,至於武器裝備什麽的讓他不要擔心,保證足量供應。


    跟王三武說完話,李永吉又跟張威囑咐了一頓。對張威的囑咐跟王三武不同,由於蘇州地位特殊,所以要求張威目前不宜過分強硬的爭權,而是要繼續遊離在外,先牢牢把握住精武軍目前擁有的勢力,其他沒把握的部分則可以放開給那批朝廷派來的官員。


    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暫時不引起不可調和的衝突,另外也是讓蘇州老百姓有個對比,讓他們了解一下,到底是在精武軍的庇護下過的愉快,還是繼續在清廷的統治下生活幸福。


    人就是這樣,沒有對比,就不會知道幸福來之不易,隻有看到在清廷統治下的水深火熱,才能珍惜精武軍的庇護,這就是所謂的爭取民心。


    也就是說,李永吉的策略,是暫時放棄蘇州的一部分民政權,給朝廷一點麵子,但卻牢牢把握住無錫、常熟甚至青浦縣等地方的軍政大權,先全力以赴的擴充軍力以及開展貿易,等實力更強,民心更穩之後,再來徹底攤牌。


    對此,張威深以為然,他也覺得這個方法更穩妥,並且保證完成這個架空朝廷命官的任務,在不刻意引起劇烈衝突的基礎上,堅決不讓朝廷的官員滲透進精武軍內部。


    張威的能力,李永吉還是比較放心的,忠心方麵更是不擔心,畢竟張威是個聰明人,知道誰能給他更大的好處,而且就算張威想造反,也不會有人跟他,甚至會有人打他的黑槍。


    就這樣,在看到把守各處的精武軍都沒問題後,李永吉就安心的帶兵迴了青浦縣。他這次迴青浦縣,除了要跟家人好好聚一聚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在那裏會見幾個早就提前約好了的洋商,談幾筆買賣,並以此為契機,正式的跟洋人搭上線,把對外貿易的業務給開辦起來。


    李永吉的想法很簡單,這世上其他什麽都是虛的,隻有槍杆子跟錢袋子才是實的,哪怕是印把子,要沒有槍杆子與錢袋子這兩樣做支持,也是鏡中花水中月,或者反過來說,印把子不過是槍杆子與錢袋子的附屬品。


    所以說,管你朝廷玩什麽花樣,隻要我精武軍上下一心,水潑不進,經濟上自給自足,那你就是再能折騰也沒用。


    畢竟在這蘇南一地,最大的槍杆子是精武軍,錢袋子也逐漸被精武軍附屬的商業集團所滲透與操控,而沒有槍杆子跟錢袋子的政權,就是沙灘上製作的沙子城堡,看似不錯,其實一吹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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