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紀香邁著小碎步,款款地走在青萍宮的木質長廊上。


    走在她旁邊的是女官菊亭天羽。


    菊亭天羽是宮中的尚侍,相當於皇帝的秘書長,主要管理內侍司各事務,神器的掌管、後宮事務奏請和賞罰、後宮女官及官員夫人的管理,天皇敕令的傳達等任務。


    在女官之中,尚侍是最高職務,當然,女官之中也隻有尚侍負有侍寢的義務,所以她實際上也是皇帝的女人。


    此時的她不過三旬上下,溫婉秀美。


    另外,她是藤原紀香的小姨。


    藤原紀香垂著長而整齊的眼睫,踏著小碎步,花色合體的吳服下,一雙淺色的木屐踏在地上篤篤作響。


    一頭黑發鬆鬆的紮在她的腦袋後麵,經過精致修剪的劉海顯得特別可愛。


    由於是在宮裏,她的步態非常規矩,雙手疊於腹前,小步地邁著。


    藍色粉花的錦緞和服把她曼妙的胴體都呈現出來,香臀宛宛,款款扭動的韻律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和風古庭,一雙美人。


    菊亭天羽看了眼紀香,歎口氣停下來,道:“紀香啊,幹嘛離開酒宴啊,陛下經常讓皇後召你入宮,經常以宴請你父親的名義要你也入宮,你難道還看不出來陛下想納你為妃嗎,能成為陛下的女人,對女人來說是最好的前途了,你為什麽不答應呢?”


    紀香嫣然一笑,道:“姨母,如果陛下想納我入宮,大可以下旨給藤原家,又何必需要我的同意呢?”


    “你……哎,你這孩子,不錯,陛下想納你入宮,是有拉攏藤原家的意思,但是,你這麽漂亮,你認為陛下會不喜歡你麽?”


    紀香垂下了眼簾,輕輕地道:“姨母,紀香已經決定八月二十四,要正式出家了。”


    八月二十四,木下千尋天皇因宮廷政變,在摘星樓被“燒死”的那一天。


    菊亭天羽顯然也明白紀香選擇這一天的原因,她沉默了一下,道:“你和千尋天皇……是最好的朋友,姨母知道……”“不!她是我的愛人!”


    紀香的目中漾出了晶瑩的淚光:“我背叛了她,我的父親說,他們不會殺害千尋,他們隻是要幽禁她。


    我是藤原家的女兒,我沒有選擇,所以我答應了,我想,千尋本來就不喜歡做皇帝,那麽退位了也沒甚麽吧?


    到時候,我每天都陪著她,我們一起吟詩作賦,一副垂釣林泉,不是挺好麽?


    可我沒想到……”兩行淚水流了下來,紀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菊亭天羽有些尷尬,她當然知道紀香和千尋天皇是什麽關係,隻是同性相戀,叫她有些難以啟齒,沒想到紀香卻自己坦率地說了出來。


    菊亭天羽心想:聽說有人從三山迴來,說千尋陛下沒有死,現在就在天山王楊瀚宮中,這個消息可千萬不能讓紀香知道,不然這個癡情的丫頭難保不會……菊亭天羽便勸道:“她畢竟已經殯天了,人,總要往前看啊。


    你是女人,總要嫁人生子的啊。”


    紀香唇邊帶著一絲冷笑:“是陛下要姨母來勸我,還是我父親?”


    菊亭天羽一呆。


    紀香道:“父親大人因為騙了我,一直內疚於心,所以不敢逼迫我,這才讓姨母勸我的吧?


    也許,最希望我嫁給皇帝的,是我的父親?


    他還要利用我一次麽?”


    菊亭天羽不是一個好說客,被紀香說的難堪不已,期期地道:“紀香啊,你父親也是為你好……”“這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紀香一甩袖子,不再用那種雙手疊於腹前的步姿了,隻是由於吳服的束縛、高齒木屐的影響,仍然是小碎步,但碎步的頻率變得極快,於是那盈圓的宛宛香臀搖擺的更加急促了。


    她走去的地方,正是那自火焚之後,便沒有翻修過,但又因為它的古老而沒有拆除的摘星樓方向。


    菊亭天羽歎了口氣,站住了腳步。


    紀香沒有猜錯,最希望她嫁給木下小次郎的,是她的父親,可是看這孩子出家的執念已深,隻怕……沒人勸得動她了。


    ……一陣空間搖蕩,楊瀚、白素和海倫晃了一下身子,出現在一個四壁熏得黑漆漆的塔裏。


    “這是哪裏?”


    白素驚訝地四顧。


    楊瀚看了一眼,也不認識這是什麽地方。


    楊瀚納罕地看了海倫一眼:“你怎麽又跟來了?”


    海倫沒好氣地道:“你沒看到麽,那麽多人追著我,我有什麽辦法?”


    楊瀚苦笑:“罷了,我們先看看到了哪兒了,再決定如何行止。”


    白素欣然道:“我猜,我們這次是到了三山了。”


    楊瀚大喜:“你怎麽知道?”


    白素向牆壁上一指,道:“你看這煙熏火燎的痕跡,五百年前,不是憶祖山遭受了圍攻,皇城盡毀麽?


    這裏,也許就是憶祖山上的宮城遺跡。”


    楊瀚皺著眉頭看看,道:“不太像吧?


    要是五百年前的遺跡,貌似顯得新了些。”


    海倫沒好氣地道:“你們在這裏說那麽多廢話,我們出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海倫說著,提劍就往外走,楊瀚和白素對視一眼,楊瀚一拍額頭:“和你在一起久了,我的腦子都不靈光了。”


    說完,楊瀚就跟在海倫背後走了出去。


    白素嘟了嘟嘴兒,不太高興。


    可是忽想起上半句“和你在一起久了”,忽又是一陣甜蜜:“和我一起很久了麽?


    嗬嗬,這家夥……”海倫站在外邊,仰頭迴望了一下,道:“這塔很高啊。


    不過,這是在山穀中,不是在山上,是你說的地方麽?”


    楊瀚看著麵前一片平湖有些發愣,道:“不是啊,我的王宮附近是有一個湖,但是得翻過兩個山頭呢,而且那湖邊沒有建塔啊。”


    這時前邊忽有兩個人走了出來,由於這塔焚過以後已經廢棄,成了宮中的禁忌之地,所以雜草叢生。


    兩人趕緊蹲下,藏身草叢之中。


    白素從塔裏出來,一瞧二人模樣,也機警地蹲了下來。


    就見那二人博帶高冠,腳下木屐,悠然地行過。


    其中一人道:“陛下今日又在宮中宴請藤原大人,聽說是想和藤原家族聯姻呢。”


    另一人道:“紀香小姐已經宣稱要削發出家了,恐怕這婚事未必能成呢?”


    先前那人便道:“真不知道紀香小姐怎麽想的,木下家族便是出一位親王,配她也綽綽有餘了吧?


    何況是陛下呢,這天大的福氣,她居然不要……”“哎,你才入宮,不曉得,咱們這位紀香小姐呀,以前和……”兩人說著,漸漸走遠了。


    楊瀚迴頭看了白素一眼,苦笑道:“我知道這裏是哪兒了。”


    白素道:“是哪裏?”


    楊瀚道:“是青萍宮,瀛洲的青萍宮,木下千尋曾經的別宮。”


    海倫驚唿道:“這裏是青萍宮?


    我當年遊曆天下的時候,來過這兒呢。”


    海倫站了起來,四下張望:“對對對,是這裏,當時,我來這裏拜見過他們的小天皇,是叫千尋。


    那個千尋天皇長得白白淨淨、瘦瘦小小的,他還挺喜歡我呢,老喜歡偷偷拉我的手,我甩開了,還拉,他還甜言蜜語地要我嫁給他呢。


    嘻嘻,小屁孩兒,那時才十一還是十二啊,居然想著娶媳婦兒了。”


    楊瀚和白素聽了頓時一臉的古怪神氣。


    海倫側目道:“你們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白素笑嘻嘻地道:“你說的那位千尋天皇,不是男的,她隻是喜歡穿男裝罷了,她是個女孩。”


    海倫大吃一驚:“他是女的?”


    白素一指楊瀚,道:“當然啦,現在,是他的貴妃,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呢,如今就住在三山洲的憶祖山上。”


    楊瀚道:“不要說這些了,瀛州木下一族,現在與我三山是敵人,若落到他們手裏,絕沒有好下場。


    我們趕緊離開。


    楊瀚看看,四下雜草叢生,磚石瓦礫淩亂,沒個平整之地可以放置五元神器,他又不想走遠,怕被人發現,便對白素道:“我去塔頂看看,若適合擺放五元神器,我們馬上走。”


    楊瀚返身走迴塔內,沿著圍欄已經燒光的台階向塔上走去。


    白素四下看看,也沒興趣瀏覽這湖景,想到楊瀚獨自去了塔頂,心中一動,想著若是迴了三山,再與他獨處隻怕機會不多,心中忽然好生不舍。


    於是也轉身進了塔,提著裙子,生怕被石階上灰塵弄髒了,款款地走上樓去。


    海倫從草叢中向前走了走,眺望平鏡一般的湖水,想起自己幼時,因父親與情婦毫無遮攔地鬼混,激怒了母親,母親帶她遊走天下散心時,前來此地的情景。


    就是前邊那水上一座曲橋間,她和母親曾在那裏垂釣過的。


    嗯,當時還有那個小皇帝,他……哦!她還偷親過我的臉蛋,氣的我當時還狠狠踹了他一腳。


    沒想到她居然是個女人。


    明明是女孩兒,幹嘛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男孩子啊,這個小流氓!真是的,母親也不對我說明白,我那時才多大,哪裏看得出來。


    想著這些往事,海倫唇角逸出一絲笑意,再想到已經逝去的母親,又有些悲涼之意。


    藤原紀香憤憤地向前走著,想去摘星樓憑吊一下已逝的千尋,後邊忽然傳來父親的唿喚。


    紀香迴頭一看,卻是父親領著十幾個近衛追了上來。


    紀香扭過頭去,隻當沒看見,腳下反加快了速度。


    紀香走到摘星樓下,正要走進去,無意間一扭頭,忽然看見一個穿著奇怪製式半身甲的金發女人,正提著一口劍,站在湖畔。


    紀香心中微微一詫,皇帝宮中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個西域女人?


    她穿成這樣子做什麽?


    要打仗麽?


    塔頂有一個石桌,是當初千尋在此擺酒欣賞湖景用的,大火燒掉了這座豪華塔樓的一切裝飾,這石頭的東西卻還保留著。


    楊瀚大喜,馬上把五元神器放在桌上,仔細想了一想可以擺放的次序。


    他已經架設了幾次,漸漸有了心得,新的一種擺放方式很快弄好,把金缽往上邊一放、一旋,卡地一聲便固定了。


    楊瀚馬上跑到碟牆邊,一看海倫站在湖邊,便叫道:“海倫,快迴來,可以走了。”


    楊瀚站在上邊,除非探出身去,是看不到塔下的,他隻道白素還在塔下站著,反正隻要喊了海倫,海倫迴來,就會喊了白素一起上樓。


    卻未料到白素正在上樓,而樓下卻站著一個紀香姑娘。


    藤原紀香正詫異湖邊出現的異域女子是什麽來曆,忽然聽到摘星樓上有個男人喊話,頓時更是驚詫,一股怒氣也是勃然而發。


    那是千尋葬身之地啊,猶如千尋的墳塋,是誰如此大膽,竟然踩在她的身上?


    藤原紀香轉身就要上樓,這時藤原大人已經帶著十幾個武士追到了近前。


    藤原有些不悅地道:“紀香,為父正要叫你給陛下敬酒,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陛下麵前如此失禮,像什麽話。”


    “什麽人!有刺客!”


    這時,海倫聽見楊瀚唿喊,正在急急往迴跑,看見塔下這麽多人,頓時吃了一驚。


    而她身上披甲,手中執劍,藤原族長那些侍衛見了能怎麽想?


    登時把她當成了刺客,唿啦啦就把她圍了起來,雙手劍高高舉起,一副兇神惡煞一般。


    楊瀚聽見身後動靜,扭頭一看,卻是白素提著裙兒,嫋嫋地上了樓來。


    楊瀚道:“我已經準備好了,咱們馬上走。


    海倫,快一點,海倫?”


    楊瀚不見迴答,便不顧那碟牆上的黑灰,扶著碟牆探身向外一看,這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塔下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人?


    塔下,藤原族長聽見樓上有動靜,頓時大駭道:“樓上還有刺客同黨,把他們給我拿下。”


    當下就有五六個瀛州武士舉著大劍,嗷嗷叫著撲進了摘星樓。


    “糟了!”


    楊瀚臉上變色,急急跑迴石桌旁:“阿~~彌多……”白素趕緊拉他一把,道:“海倫還沒上來,你再等一下呀。”


    楊瀚急急地道:“等不了啦,瀛洲武士已經把她困住了。


    她隻要說出身份,就死不了的,還會被瀛州人待若上賓,會被恭送迴國的。


    可我若是被抓住,那就完蛋大吉,不要管她了。


    阿~~彌多,達雅塔,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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