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比試場上的觀眾席位一分為三,正中看台為皇家專用,兩側則則是隨行宗室、勳貴、官員與家眷們,按照身份高低依次入座。


    芙雅是草原兒女,不像中原的姑娘講究貞靜二字,說話時聲音清脆響亮,連兩側靠近皇家看台的許多人也聽得一清二楚。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誰也說不清這姑娘究竟是豪爽不拘小節,還是厚臉皮不知羞恥。


    德慶帝微有不悅,但看在長姐的麵子上還是耐著性子勸道:“芙雅,先前不是同你說好了,楚曜婚事早定,不能更改,你必須得選別人。”


    他特意加重“必須”兩字的音量,以提醒芙雅遵從。


    換做旁人早就下跪謝罪,再沒眼色的也知道不能跟皇帝頂著來。偏偏芙雅永遠不按牌理出牌,竟然小嘴一掘,撒嬌道:“皇帝舅舅,可是旁的人都沒有他好,芙雅想要最好的。”


    德慶帝是皇帝,也是個男人,小姑娘家家說了軟話,他總不好意思發脾氣,再開口時聲音比先前更放輕幾分:“女孩子不能如此任性,天底下的好東西多得是,哪裏能盡叫你得了去?”


    “皇帝舅舅,我知道你為難,你那天說過的,皇帝金口玉牙,說出去的話不能更改。”芙雅嫣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叫你為難的,這件事我自己來解決。”


    芙雅說完便輕盈地躍下看台,一路小跑來到無雙麵前。


    “喂!君無雙!你下來,咱們比試比試,誰贏了就嫁給楚曜做王妃!”


    剛剛在皇家看台上發生的事情尚未傳到無雙所在的位置,忽然被人點名要求比高下搶夫君,完全超出她想象能力的極限,因而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倒是楚婠率先氣衝衝地站起來,朝芙雅發難道:“你憑什麽和雙雙掙我哥哥!我不要你做我嫂嫂!”


    大長公主帶著一對兒女到營地那天,作為宗室一員,楚婠與芙雅曾照過麵。


    芙雅認出她來,卻並不在意,隨口道:“你們不是講究長兄如父嗎?意思不就是你凡事都應當聽你哥哥的,但他娶誰做老婆可由不得你發表意見,所以你就別在這兒添亂了。”


    楚婠不擅長與人爭執,被芙雅奚落後,半晌想不出有力的話來反擊,氣得小臉憋得通紅。


    坐在無雙另一側的無悔站起來幫腔:“三姐姐與郢王爺的婚事是皇上親自下旨,誰也不能更改。”


    誰知芙雅根本不理她,揚起下巴,挑釁道:“君無雙,你為什麽不吭聲,全靠姊妹朋友給你出頭,如此膽小怕事,將來怎麽做王妃?怎麽打理整個王府?我看你還是乖乖把楚曜讓給我吧!”


    無雙清楚芙雅用的是激將法,她若是迴應了,話語稍有不當便當眾被看笑話,可若是不應,又中了芙雅那句“膽小怕事,不配做王妃”。


    她正左右為難,腦中忽地靈光一現。


    “我們祁國的姑娘重視承諾,”無雙撫平裙踞上的褶皺,輕輕起身,氣定神閑,不緊不慢道,“我與郢王殿下早已過了文定,締結婚約,若按你所說的去比試,豈不是等於背信棄義。這種事我萬萬不能做,不信你也可以問問王爺,看他怎麽說。”


    芙雅性情潑辣,敢作敢為,聽無雙如此一說,果然返身往皇家看台走去。


    楚婠連忙拉著無雙跟上去:“我們一起去,找皇伯父幫我們。”


    三人前後腳登上看台,芙雅還未走到楚曜身前時,楚婠已搶到德慶帝桌前:“皇伯父,婠婠要求你一件事,雙雙那麽好,別把她換掉,讓別人當哥哥的王妃。”


    德慶帝扶額,說好的自己解決,不會讓他為難呢?楚婠委屈得眼看就快哭出來,還不夠他為難麽?


    靜妃知道楚婠與無雙自幼要好,怕她激動起來不分輕重惹怒德慶帝,忙將楚婠拉過來,小聲訓斥道:“事情要先問清楚然後再下定論,別聽人三兩句就信以為真,不分青紅皂白亂下定論。”


    德慶帝對小姑娘比較寬容,倒是不以為意,輕聲對楚婠道:“你姨母說得對,現在不管是朕還是你哥哥,都沒答應。”


    “那一會兒你們就要答應了嗎?”楚婠更加傷心,淚珠兒吧嗒吧嗒落下來。


    楚曜見妹妹落淚,連忙過來摸頭哄勸,途中完全無視與他擦身而過的芙雅。


    芙雅是北疆的小公主,自幼被眾人捧在手掌心裏長大,從來沒有如此被人忽視過,自是極不服氣,倔勁兒上來,更不願意妥協。


    “我是不懂你們祁國的規矩,但在草原上,不管是姑娘家擇婿,還是男兒們娶妻,都要與對手比試,贏的人才有資格擁有心上人。”


    “可我哥哥和雙雙又不是北疆人,他們都是祁國人,當然按照祁國規矩來。”楚婠從楚曜手掌下伸出小腦袋,鼓著臉頰反駁道。


    眼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小孫女與頭一迴見麵的外孫女就要吵起來,太後再也坐不住,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吵,吵得哀家頭都疼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不分這個國那個國的,芙雅想比試那就比一比,沒什麽大不了。”


    “好,那我們就來比騎射,不是賽馬之後再射箭,而是一邊騎馬一邊投壺,騎馬是草原人的強項,投壺是你們上京人的遊戲,這樣公平,誰也不吃虧。”芙雅興奮道。


    “喲,這比法倒是有趣。比剛才那兩場還難,正好讓哀家看看你的本領。”太後拍拍芙雅肩頭,目光落在無雙身上,又道,“汝南侯在福建這些年,為咱們祁國立了大功,哀家也想看看是不是真像老話裏講的,虎父無犬女。”


    “那比完以後呢?”楚婠不依,拉住太後衣袖搖晃起來,“皇祖母,贏的人真的就做哥哥的王妃嗎?”


    “好了好了,婠婠別哭,你哥哥可是咱們祁國的親王,又不是一個物件,哪裏有旁人比試輸贏來挑揀他的道理。”太後道,“到時候讓他自己選。”


    太後這一球踢得太好,無雙差一點笑出來,她微微側偏麵孔掩飾,不料正對上站在人群後麵的五皇子楚昀,被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嚇了一跳。


    既然說定,芙雅與無雙便各自去做準備。


    芙雅迴到帳篷裏,剛接過侍女遞上來的騎馬裝,門簾就被掀開。


    “哥哥,你怎麽來了?”


    格桑手上把弄著一個銀光閃閃的小物件:“你看這是什麽?”


    芙雅接過一看,原來是個女用的手把鏡,隻有巴掌大小,背麵雕著纏枝蓮花,工藝精製。


    “送我的?”她一看就喜歡,簡直愛不釋手。


    “剛才侍衛長交給我的。”格桑地上鋪的羊皮氈子上一趟,“說是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小樹林裏,跟上去後發現他用這麵鏡子向看台反光。用了點刑那人才交代說是五皇子身邊的宦官。”


    “五皇子?”芙雅恍然大悟,“哥哥,那他肯定不是向看台反光,他是對七皇子楚旭反光,目的是晃得他看不清靶子,輸掉比試。難怪他最後一箭莫名其妙脫靶。他們兄弟之間居然如此勾心鬥角,真是沒有意思。”


    格桑朗聲笑道:“不愧是我妹妹,一語中的。更難得的是先前你不知道這事兒時也未看中楚昀,有識人之能,如此一來我就能少為你擔心,不怕你被祁國詭計多端的混小子騙了。”


    芙雅驕傲地揚起下巴,妙目一轉,忽然計上心頭:“哥哥,你讓侍衛長派人拿著這麵鏡子到小樹林去,就在先前那個太監待的地方等著。”


    “你這是打算照搬五皇子詭計?”格桑盤腿坐起,“你就那麽看重那個楚曜?他到底有哪裏好,我看不過平平無奇而已,身份又不夠高,倒是七皇子跟你更相襯些。”


    “誰說他平平無奇。”芙雅根本不理關於楚旭的話題,隻管為楚曜辯護,“他是比皇子們更得皇帝信任的人。”


    “那又怎麽樣,再信任也不是舅父親生的,將來不可能登上儲君之位。”格桑哼道,“你可別忘了,咱們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麽,給你選夫婿隻是第一步,後麵還有……”


    芙雅不耐煩地打斷他:“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他,我要麽不嫁,要麽就嫁最出色的男人。”


    妹妹自小任性,倔起來十匹馬都拉不迴,格桑隻能無奈投降:“好好好,我這就去安排,保證讓你稱心如意。”


    有銀鏡神器助陣,結果不必說,無雙就算騎術再好,投壺再準,還是像楚旭一樣莫名其妙敗下陣來。


    身為勝利者,芙雅再沒多看無雙一眼,她策馬來到看台前,一躍而下,又輕鬆跳上台,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到楚曜麵前。


    “楚曜,之前你不了解我,所以隻肯選她,我一點也不怪你。這也說明你是個重信義、守承諾的男子漢。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你剛才也看到,相貌、出身、騎射本領,我全都比她出色,你是不是應該改變主意,選擇我?”


    “嗬……”楚曜笑道,“公主殿下,有句話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若因你出色便與定親多年的未婚妻解除婚約,那將來我再遇到更出色的女人時,你豈不是要變成下堂妻。”


    “你咬文嚼字一大堆,到底什麽意思?”芙雅不悅道。


    楚曜站起來,歎了一口氣:“意思就是說,不管你們誰贏誰輸,我未來的王妃隻能是君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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