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有道是快活不知時日過,無雙等三人直逛到日暮黃昏才踏上歸途。


    馬車在碼頭外停下,楚曜率先跳下,然後依次將無雙與楚婠抱出來。


    楚婠小孩心性,玩得開心,便不願與小友分開,抱住無雙奶聲奶氣道:“雙雙別走,今晚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嗯,好啊。”無雙答應得十分痛快。


    她本就覺得楚婠可愛,今日見她主動出手幫助齊蘭,更覺她心地善良、為人慷慨,是個可以深交的朋友。


    “哥哥,哥哥!”楚婠高興得蹦跳起來,撲過去摟住楚曜小腿炫耀,“雙雙今天和我睡。”


    楚曜摸摸妹妹搖晃不停的小腦袋,笑著彎腰對無雙道:“想不想和我睡?不是說我身上很暖和,比抱著湯婆子還舒服嗎?”


    嗚,哥哥怎麽可以和自己搶無雙呢!


    楚婠抗議道:“人家……人家也暖的!”她小手摸上楚曜掌心,發現哥哥的溫度比自己微高,難免有些泄氣,害怕無雙選楚曜不選她,奈何天性嬌憨,沒有巧舌如簧,隻撅著小嘴滿臉期待地看著無雙。


    無雙不願讓她失望,故意道:“我喜歡婠婠香香的。”說著覷一眼楚曜,“才不和臭男人睡。”


    楚曜眉頭揚起,剛想再說什麽,無雙立刻機靈地拉著楚婠跑開了。


    兩個小姑娘跑不多遠,就遇到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陸珍娘母子。


    無雙手上抱著還剩小半盒的鮮肉月餅,湊上去分給陸安幾塊,待他咬一口說好吃後,笑著仰頭問陸珍娘:“陸先生,教我和姐姐做鮮肉月餅吧,喔,我們剛剛在觀前街還吃了蟹殼黃,鬆子糖和粽子糖,也都好吃。還有中午吃了楓鎮大麵、叫花雞、太湖銀魚、碧螺蝦仁……”她掰著嫩筍似的手指頭,一樣一樣數:“陸先生都教給我們吧。”


    陸珍娘好笑地摸摸無雙頭頂,這麽多這麽繁雜,無瑕能不能學全學好且不說,這個沒有灶台高的小家夥是肯定學不成的,還不是嘴饞了想吃。


    她並不拆穿無雙的小心思,淡淡說聲“好”,就算是應下來。


    再看陸安,一塊鮮肉月餅已吃完,正被楚婠舉著小手喂粽子糖。


    “是不是可甜可甜了?”楚婠笑得眯起眼睛來,她平時與七皇子楚旭朝夕相處慣了,見到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自然而然就親近起來。


    陸安覺得眼前的笑顏如花的小妹妹比糖還要甜,也跟著笑起來。


    氣氛正好,卻有一聲嗚咽自兩人身後響起。


    紅日西斜,將人與物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陸安因此看到有人從後麵朝楚婠撲過來,他自幼生活艱辛,警覺性高反應也快,轉身、伸手將楚婠拉到身後護住,兩個動作一氣嗬成,幹脆又漂亮。


    然而,來人卻不是什麽兇神惡煞,那隻是一個穿打補丁粗布衣裙的少女。


    她撲跪在地,對著楚婠舉起手中銀錠:“小恩人,可算找到您了,我是來還你銀子的。”


    小孩子記性本來就不長,遊玩一整天,楚婠早把上午萍水相逢的齊蘭忘在腦後,咬著手指尖怔怔盯著那錠銀子發愣。


    無雙小碎步跑過去,對她道:“唉,不是說給你了嗎?怎麽又來還?你弟弟不要吃飯了嗎?”


    齊蘭哽咽道:“我……我得了小恩人幫助,興高采烈地迴家去,誰知弟弟年幼,我外出因無人看管,竟然跌進山塘河裏淹死了。”


    竟然這樣慘?無雙心中不由唏噓,對齊蘭也多幾分同情。


    “既是這樣,你拿銀子去給他辦喪事就是,什麽當口了還惦著來還銀子?給你了就是給你了,我們不管你用來做什麽,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楚曜離得遠些,比無雙慢一步到,“站起來說話吧,跪在地上不成樣子。”


    齊蘭抹一把眼淚,依言站起身,續道:“恩公,我已經把弟弟的喪事辦完了。這裏習俗,小孩子與大人不同,不停靈不吊唁,去世當天便要入土。”


    大約是連續兩名親人過身,太過悲痛,她每說一句話總要停滯幾息,微微別開臉,輕咬下唇,仿佛在極力克製,讓自己忍住眼淚,好將該說的話說完,莫要中斷。


    “恩公,我希望能給你們為奴為婢……”


    楚曜聽她又舊事重提,有些不耐煩,打斷道:“你看到那幾艘大船附近的官兵了嗎?實話告訴你,我們都非尋常人家,絕不收來路不明的人做下人,所以你最好絕了這個念頭,拿著錢自己去做什麽都好,謀生總不是難事。”


    況且以常理論斷,人若非走投無路,怎麽可能願意賣身為奴。他給的銀錠子足有十兩,就是坐吃山空,隻要不胡亂揮霍,吃飽穿暖過上兩三年日子總是不難。那麽長的時間什麽出路不能謀出來,現在這般做法,要麽是傷痛之下腦子發懵,要麽就是別有心思。


    前者他沒有那麽多同情心,後者則必須防範,所以人不能留。


    齊蘭聽聞,仿佛受了很大的打擊,麵色瞬間煞白。


    “我……”她囁嚅著,眼淚不受控製地淌出來,“我孤身一人,不知道如何謀生路……”


    “那是你的事,與我們無關。”楚曜冷冷道。


    說罷蹲下,一手抱起楚婠,一手抱起無雙,又向陸珍娘道:“陸先生,天色漸晚,我們迴船上去吧。”


    陸珍娘牽著陸安跟隨在後,快步往寶船停靠的位置走去。


    無雙伏在楚曜肩頭,麵孔方向與他相反,正好可以看到站在原地的齊蘭。


    她彷徨無措的神情,令無雙記起上輩子自己逃出家的那天。


    當時她比齊蘭現今大三四歲,又有大把私房錢和無憂臨時塞來的盤川首飾,不管去到哪裏,至少能保證一世生活不愁,卻也難免產生“天下之大,不知何處是我家”的茫然之感。


    於道理上,無雙明白楚曜的決定是對的。


    可於感情上,她又忍不住同情齊蘭。


    無雙扭動幾下,要求楚曜放她下來。


    腳一沾地,立刻邁開小短腿,吧嗒吧嗒跑到齊蘭身前,摘下腰間的小荷包塞給她。


    小荷包裏塞滿金豆子金瓜子,全是過年時她得的壓歲錢,反正她現在這把年紀,幾乎沒有需要自己用錢的時候,倒不如送給齊蘭,讓她多些底氣。


    齊蘭看見她來,失神的雙眼裏立刻閃出希望的光芒,待接過荷包,更是再次跪下,抱住無雙的小短腿,不住磕頭央求無雙收下她。


    無雙力氣不夠,抽不開腿,隻能鼓著臉迴頭向楚曜求救。


    楚曜搖著頭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扒開齊蘭手臂,重新將無雙抱起。


    “我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無雙揮揮小手,向齊蘭告別,“做飯你總會吧,實在不行,擺個小攤子賣吃的也不錯。”


    說不定也會像陸珍娘一樣,開頭苦一段時間,後來便有奇遇。


    齊蘭看著他們越走越遠,麵上神情也越來越顯得絕望。


    那個稚嫩卻狠毒如惡鬼一般的聲音反複在耳邊迴響:“大船明天啟程,若你能順利讓她收留你,那便能再見到你的弟弟。若是不能,就去運河畔,等著給你弟弟收屍吧。”


    不能就這樣失敗地離開……


    齊蘭猛地跳起來,毫不猶豫地跑向河岸,撲通一聲跳了下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背對著她跑過的地方的楚婠甚至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無雙也知來的及驚訝地張開嘴,還沒發出聲音,齊蘭已經沉了下去。


    陸珍娘牽著陸安跑到岸邊,張望幾眼,囑咐兒子好好等在原地,便跳進河水裏救人。


    齊蘭可以不管,但陸珍娘卻不能不顧,楚曜無奈之下,招唿來幾名陵光衛,讓他們隨陸珍娘一同去救人,並且得保證她的安全。


    運河人工開鑿,並不像天然河流那樣河底有起伏坡度,從岸邊起就是幾十米的深水。


    眾人擾攘好一陣,才把齊蘭撈出來,她嗆水嗆得厲害,人已全然昏闕。


    楚曜知道人還活著,便抱著兩個女娃娃頭也不迴地登上禦船。


    郢王府在禦船的舵樓上也占兩個艙房,由楚曜與楚婠兄妹兩人分住。


    楚婠從未試過和同齡的女孩子一起睡,因而格外興奮,用過晚膳,早早喚奶娘給她和無雙洗漱,然後一同滾進被子裏,蓋住腦袋聊天。


    白日裏到底玩了一整天,多少有些疲憊,說不一會兒功夫,楚婠便睡熟了。


    無雙打著哈欠掀開被頭,把兩人的小腦袋都露出來。


    被一掀起,就看到楚曜悠悠然坐在床畔。


    “啊,”無雙嘟嘴抱怨他,“你一直在這裏偷聽我們說悄悄話嗎?”


    楚曜眯眼:“小孩子幼稚話,有什麽好偷聽?”


    無雙哼一聲,道:“你才幼稚!”


    “蓋好了。”楚曜看她一直撐著小手,被頭和身體間露出好大一個縫隙來,禁不住親自動手蓋嚴實。


    無雙偏偏要和楚曜作對,見他細心掖好被角,立刻小手一揮,又將被子掀起。


    楚曜眉頭一皺,還未開口,就聽無雙軟綿綿、甜絲絲地問:“你要和我們一起睡嗎?”


    楚曜唇角微微上牽:“邀請我?這會兒不嫌我臭了?”


    隻是一句玩笑話,幹嘛記那麽久。


    無雙心裏抱怨著,撐起小圓身,撲到楚曜懷裏,在他脖頸處聞了聞:“你洗過澡啦,用的是梅香的胰子,香香的不臭。”


    楚曜順勢將人抱住,學她的模樣,輕輕一嗅,道:“你用的好像和我的一樣。”言罷還在她軟軟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無雙害羞起來,把臉埋進楚曜懷裏不肯抬頭。


    說話就說話,幹嘛親她啊!


    “那個齊蘭被撈上岸後便開始發熱,據醫女說全身燙得火燒一樣。她親人剛剛亡故,無人照料,就給抬到船上,在和陸先生一層的艙房裏休養。”


    楚曜說著話站起身來,無雙感覺到自己被豎抱著離開柔軟的床榻。


    “不過,她這一病來勢洶洶,也不知道明天開船前能不能好。”


    “那就讓她先留下吧。”無雙小臉仍埋在楚曜胸前,因而聲音聽起來嗡嗡的,好像隔著個罐子似的,“就當讓她搭船到杭州玩一趟。”


    她是女孩子,難免比楚曜心軟。


    況且,齊蘭隻是個尋常窮苦人家的女孩子,雖說不知根底被算為來路不明,但多派幾個侍衛看守著,想來也不會出事。


    無雙本想再叨念幾句這些事,然而轉念一想,如今這把年紀,思慮太多反顯得怪異,隻道:“秋表姐的事情之後,祖母就說讓大哥哥外出散散心呢,想來她走這一趟後,心情也會好些。”到時候就聽得進人勸,不會再鑽牛角尖非得當人奴婢。


    兩人對話的過程裏,楚曜一直抱著無雙走動,這時候忽然將她放下來。


    無雙腳踩在軟綿綿的被褥上,以為這是要她躺下睡覺,不待楚曜開聲,自己編乖順地抬起頭來。


    咦——床上沒有楚婠,被褥也不是剛才那套,再看屋裏擺設,雖則大體相同,卻還是能看出差異來。


    無雙以為楚曜隻是抱她在屋裏走來走去,哄她睡覺,就像上次在墨城生病時一樣。沒想到,他竟然抱著她換了間屋子。


    問都不用問,猜也猜得到,此處肯定是楚曜的艙房。


    他這個哥哥當得未免有些不靠譜,竟然連“床伴”都要和親妹妹搶一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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