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雖然為了家族榮辱早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但秋婉的想法顯然是與敏皇後相悖的。


    故而在敏皇後示意她將那看過的信焚化之時,她反而遲遲沒有行動。


    敏皇後的視線隻淡淡掃向秋婉。


    不必敏皇後多言什麽,秋婉已撲通跪在了地上。


    秋婉低聲道“娘娘,此事實在太過冒險,還請娘娘三思!”


    然而敏皇後那斜斜上揚的鳳目隻顯出居於上位者的冷酷。


    “秋婉,本宮行事不避著你,是因為你尚算忠心又機靈,本宮需要的是一個能為本宮出主意的智囊,而不是對本宮抉擇提出質疑的長侍官。”


    敏皇後的話語冷如寒月裏的簷下廊冰隻直直刺入秋婉的心口。


    秋婉在她的威懾之下,隻低下了頭去,卻倔強的不肯應答。


    “秋婉,你這是鐵了心要跟本宮作對?你就不怕本宮再將你送迴那蛇蟲鼠蟻遍布的沼獄之中?”


    敏皇後這話是在威嚇於她,也是在提點於她。


    秋婉隻是脊背微微一震。


    畢竟當初若沒有敏皇後,她剛才所言的那些都是自己作為罪臣之女將要麵對的命運。


    雖然當年尚且幼小的她什麽都沒做,但他的父親站錯了隊。


    她父親的決定,輕易便讓自己和自己的族人都墜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邕靈帝被廢後,父親不久就被安上了一些虛虛實實的罪名被棄斬於世,她聽獄卒們同她說過他父親臨行前仍在慷慨陳詞痛罵這把持朝政的四家輔臣。


    然而這些行為在秋婉看來實在愚不可及。


    畢竟若不是他父親當年太過激進,不管不顧。他們家其實也不會被清算的如此徹底。


    縱然當初陳家礙於聲名有心放他一馬,另外幾家卻也不能輕饒了他。


    而且邕靈帝其人也非明君,除了身上流的是皇權正統的血脈,他做的醜事,加上另外三家的宣揚。倒也聲名遠播,故而縱然後來這邕靈帝登位不過三個月便被陳家借著太後的名義廢除。卻也沒有士子為其說話。


    反倒是她那愚不可及的父親,時人倒也不得不讚一聲他的氣節。


    畢竟這世上硬骨頭不多,隻可惜這種強硬卻是用自己和自己直係男丁的性命,以及女眷們為奴為婢的命運換來的。


    一件事物的兩麵性,有時候倒不知該說這人是自私還是無私。


    她跟她父親倒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典型。


    畢竟她是庶女,母親是花樓出生,不過一個賤妾。


    而且她那親娘早年雖得父親寵愛,卻不是個會看人眼色的。行事過於高調,加上未從良之前便是教坊頭部的美人,隻被人捧慣了。


    更以為有夫君的寵愛便萬事大吉,卻不知這後宅從來都是女人與女人的戰場。


    而這些男人將你娶迴家所圖的也不過是你溫柔小意,容顏貌美的一麵。


    其他幾位夫人隨便使點小絆子便夠人喝一壺了。你想查是誰做的,也沒個能指使得動的人。縱然哭訴著讓你自以為愛你入骨的夫君為你出麵幾次。


    哭訴一兩次,或許他還會為你出麵,哭訴的多了,他們便會開始厭煩,甚至覺得你才是麻煩的製造者。


    畢竟這個時代從來隻告訴他們應當在外建功立業,至於女人和家庭不過是他們功業外的戰利品。


    加上傳統男人們不管多少歲都永遠隻愛年輕貌美的姑娘,她那爹爹在旁的側室又尋了幾房聽話好拿捏的美妾後。自然也忘了他曾與自己娘親許過的海誓山盟。


    這樣的妾室生出來的孩子本就與婢子沒什麽區別,加上她娘早年行事過於張揚,得罪了不少人。


    她娘失寵後她很長一段時間日子其實都頂不好過,甚至連府中下人都跟著刁難她們母女。


    若不是後來她得了個救了主母女兒的機會,引起了主母的注意,


    她又順勢在主母麵前各種討好主母。她怕是在那些下人的苛待折磨下死掉。


    而她圍著主母討好的嘴臉與行徑,雖然被其他房裏看不起,暗地裏戳著她罵是個小勢利眼。


    但從來就沒被看得起過的她,也並不覺得這些話有多讓人難受。


    至少比起從前,她能吃飽飯了。


    甚至她還得過主母幾迴賞。


    故而也是因為如此經曆,她被人從獄中領出來,同自己那些同父異母的姐妹一起被打上奴印後,她竟也沒哭。


    後來被牙婆們送到各府給人發賣時,她也沒如其他姐妹們一般或拒絕麵對未來命運,或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她隻刻意討好奉承牙婆,一如當初奉承那善妒嚴苛的主母,她還把自己私藏在身上主母曾賞給她的玉鐲也打點給了牙婆,隻央著牙婆可憐於她,給她尋個不那麽難捱的地方發賣。


    那牙婆與秋婉的家族本就沒有什麽仇怨,秋婉又識趣,加之女人天性柔軟使然。那牙婆倒也沒怎麽讓她吃什麽苦頭,甚至還真給她相看了合適發賣的府邸。


    隻是那幾家點名要帶上秋家女眷的府邸卻也避不開。她便計算著當年跟在主母身邊聽來的各府大致情況,再根據各府的情形來決定自己該扮做什麽模樣。


    好在她那時還小也沒長開,縱然有些府邸有心折辱這些女眷。挑的也不過是那些已經長開的姑娘。


    而她一副癡癡傻傻模樣,又笨手笨腳。


    縱然有些心思不正之人想借著欺淩秋家女眷來泄前朝紛爭之憤。也不會挑到她頭上。


    畢竟一個你擰她一把,她還笑嘻嘻的傻子,欺負起來有什麽樂趣可言。況且這笨手笨腳的,說不定她還沒生氣,你倒被她的冒失氣瘋了。


    故而她就這樣從那幾家點名收用秋家女眷的府中走了一遭又一遭。


    直到入陳府時,她雖然清楚自己家族被抄與這陳府也有牽連。


    可她也知道這陳府算是上京圈裏數得上名號不行肮髒之事的府邸。畢竟是三公之家,還曾出了有名的賢後的陳家,這種地方家風再差能差到哪裏去。


    而且反正都是當婢子,在有命活的選擇裏,她當然得選最顯赫的家族,不如此怎麽對得起那些人曾評價她的勢利眼這一詞呢。


    她也知道陳家的婦人們慣來囂張跋扈。


    隻聽人說那陳家小姐卻是個典範的大家閨秀。人人都說其有當年賢後陳衿之風範。


    她並不想報仇,隻是想盡可能活得更好。


    故而在看到當時正值青春年少的陳知微時,她竭力的在對方麵前賣可憐。


    那時的陳家小姐還沒有入宮,其心性如其品性一般純正。


    至少她是見不得可憐人兒的,加之那牙婆幫襯著說上幾句。


    陳小姐便將她收入了自己院中。


    敏皇後待她很好,一如理想中的長姐一般。哪怕後來入宮被磋磨的變了心性。敏皇後變得越發不苟言笑,言語之上也刻薄了許多,但她實際行動上卻仍是待她好的。


    她原以為自己就是如他們所罵一般既勢力眼又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畢竟當初沼獄裏聽那些獄卒繪聲繪色講她爹是如何被棄斬於世的時她也沒掉過一滴淚。


    畢竟那主母的嫡女在獄中咬舌自盡時,她也未曾攔著。


    可遇上陳知微後,她方才知道自己居然也會發自真心心疼一個人。


    敏皇後見秋婉仍是一動不動,隻歎了口氣道“秋婉,你放心,本宮行事若是失敗了,也給你留著後路呢。本宮隻讓你出主意,並不會讓你參與到這其中任何一個環節。”


    這邊秋婉尚未迴答,殿外卻響起宮人們此起彼伏的請安聲。


    趙衍楨踏入室內時,看到的便是秋婉跪在地上,而母後也分明十分為難的模樣。


    他主動走到敏皇後身邊規規矩矩的行禮過後,隨後方才開口問道“母後,婉姐姐這是犯了什麽錯?您要這樣罰她?”


    敏皇後卻隻道“沒什麽,不過是她失手弄碎了我最愛的一枚鳳釵。”


    趙衍楨聞言,隻微微一笑,他本就生的唇紅齒白,少年靈秀。


    此時這一笑更是帶著幾分鍾神毓秀,意氣風流。


    “來日母後命人再造一個便是了,母妃可莫要與婉姐姐生氣。”他聲如青玉相碰。


    即使極力克製,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喜悅明媚的心情。


    看著自己兒子如此神采飛揚,全無半點陰翳的模樣,敏皇後是驕傲的。


    即使她這一輩子都可算得上失敗,但趙衍楨無疑是她這輩子最驕傲的存在。


    她與邕帝一直都是貌合神離,若不是有陳家壓著,因著當年他發妻之事,邕帝隻怕早就廢後了。


    可即使邕帝再如何不喜歡她,他們的兒子卻是從小就冰雪可愛,討人喜歡。


    故而對著趙衍楨他卻是一直疼寵有加的。


    敏皇後似是也被其情緒感染,隻道“我自然沒有怪她的意思,秋婉,你去替殿下端碗銀耳蓮子湯過來吧。”


    說完,她隻示意秋婉先下去。


    秋婉看著趙衍楨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最後她還是什麽都沒說。隻默默退了下去。


    不過敏皇後雖然對趙衍楨十分滿意,但卻也十分嚴苛,她很快便斂了容色道“衍楨,眼下你不跟著孟瀚先生學習,卻來母後這裏做什麽?”


    趙衍楨隻出聲恭敬道“迴母後的話,孟瀚先生這幾日偶感風寒,書房好幾日沒開了。”


    敏皇後顯然對此並不讚同“就算書房沒開課,你平日裏也該緊著些才是。”


    “母後說的是,兒臣前兩日一直都在緊著功課,今日過來也不過是因為父皇賞了一些禦膳房新做的糕點給兒臣,兒臣嚐過後覺得味道極好,便也想讓母後先嚐嚐。故而才鬥膽來這鳳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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