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激蕩的劍吟聲漸漸沉寂下去。


    但,鎮河九碑猶在,封禁雲夢澤四方之地。


    蘇奕佇足在那,默默喝酒,頭頂命書高懸,昏黃的光影垂落,讓他那峻拔的身影平添一絲蒼茫縹緲之意。


    摘星人、雷將、老金烏的大道分身,分別被一道劍氣斬殺。


    但事實上,他們幾乎是同時被斬。


    一刹那間,就已劃分生死,沒有任何懸念。


    花匠把這一切盡收眼底,怔怔出神了半晌,才說道:“輸得不冤。”


    他直至此刻才明白,為何蘇奕敢立誓不進入雲夢村中避難。


    隻看鎮河九碑和命書顯現出的威能就一目了然。


    這個讓他們這些鴻蒙主宰都忌憚不已的禁區,籠罩著的周虛混沌力量,竟然能夠被命官一脈的寶物輕而易舉地禦用!


    換而言之,從一開始的時候,蘇奕便有輕鬆鎮殺他們這些鴻蒙主宰的能耐!


    為何蘇奕直至此刻才這麽做?


    花匠隱約也能猜出,無非是想以自身之道,和那些鴻蒙主宰切磋一場罷了!


    想明白這些,花匠都不禁感慨,“雲夢村被劍客開辟成了法外之地,而整個雲夢澤,則和命官一脈的大道傳承息息相關,如此看來,恐怕剛才就是定道者的大道分身來了,也難逃一死的下場。”


    蘇奕轉過身,笑著朝花匠作揖道,“不管如何,終歸還是要多謝道友的善意。”


    “這不是善意。”


    花匠搖頭,而後指了指自己心口,“這是本心,我隻是按我心意行事。”


    蘇奕怔了一下,旋即道:“在這世上,能按自己心意行事,本就是一樁極了不起的事情。”


    花匠笑道:“就是不知道,道友可願借此時機,於我在劍道上一較高低?”


    他那看向蘇奕的眼眸深處,有著不可遏製的鋒芒在湧動。


    蘇奕笑著搖頭道:“之前,一個叫孫禳的劍仙也嚷嚷著非要和我打一架,我告訴他,以後有機會就在封天台上一戰。道友姑且還是收一收心中戰意,以後在封天台上等著就是。”


    他現在可沒心情進行劍道爭鋒。


    花匠略一思忖,強自按捺住內心幾欲沸騰的戰意,道:“也好。”


    蘇奕微微頷首,下一刻,其身影就憑空消失。


    花匠清楚,蘇奕這是去殺敵了。


    守墓人和行腳僧雖然逃得快,可在這雲夢澤,怕是已沒有任何逃生的機會。


    花匠坐於黑色蓮花之上,從袖口拿出一壺酒,腦海中浮現出蕭戩的身影。


    “既然你已是命官,若當


    年選擇返迴雲夢澤,必然能夠執掌和蘇奕今日一樣的力量,卻為何直至戰死也不肯再迴故鄉看一看?”


    “姐姐笑容的死,仍舊是你無法麵對的傷心事麽……”


    “明知道那是守墓人親手布設的一場陰謀,卻為何要放不下,看不破呢……”


    花匠長聲一歎,默默飲酒。


    他曾救過蕭戩,為其傳道授業,心中哪怕視蕭戩為劍客,可當時的蕭戩畢竟隻是個鄉野出身的少年郎。


    於花匠心中,他和蕭戩實則有著一場關係極為微妙的師徒情分。


    他也沒有告訴蘇奕,當初得知蕭戩死在那些天譴者手底下時,他曾仗劍走出鴻蒙禁域,要用劍鋒去給蕭戩討一個說法。


    可惜……


    但凡在封天台上留下大道烙印的鴻蒙主宰,除了寥寥一小撮最頂級的存在之外,其他人幾乎很難再離開鴻蒙天域。


    花匠也不行。


    這件事,也讓他耿耿於懷至今。


    “還好,你的轉世之身蘇奕,不曾被這些破事羈絆,他自會為你了斷當年那一樁恩怨的。”


    花匠想到這,忍不住輕輕拍著膝蓋,眉目間浮現一抹笑意。


    劍客迴來了。


    蕭戩也迴來了。


    因為,隻要蘇奕在,他們就在!


    ……


    雲夢澤出口附近。


    “我們好像走不掉了。”


    行腳僧悄然頓足,抬眼環顧四周,一座又一座鎮河碑拔地而起,插入混沌般的天穹深處。


    無數紫色星辰大放光明。


    整個雲夢澤就像一下子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錮了起來。


    “那是鎮河九碑,我倒是沒想到,原來命官一脈的秘寶,竟能在這雲夢澤擁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妙用。”


    守墓人皺眉輕語。


    情況似乎遠比她想的更嚴重!


    “看來,那位蘇道友早有穩贏我們的把握,之前和我們對決,無非是把咱們視作磨劍石了。”


    行腳僧一聲感慨,“真是好氣魄,好手段。”


    “你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守墓人瞥了行腳僧一眼。


    “能走則走,走不掉也無妨。”


    行腳僧神色沉靜,“說起來,還要感謝道友,這次阻止我們本尊一起前來,否則怕是非遭受


    ?????55.?????


    更嚴重的後果不可。”


    守墓人俏臉冰冷下去。


    她忽地轉身,改變方向,朝雲夢澤深處行去。


    “道友這是去做什麽?”


    行腳僧若有所思。


    “我知道這雲夢澤有一個神秘不可測的地方,萬古以來,我曾多次嚐試靠近那裏,可都因為心有顧慮,最終不敢貿然前往。”.??.


    守墓人頭也不迴說道,“你若願意,也可以跟上來,且賭一賭能否找出一條生路。”


    行腳僧搖頭道;“道友請自便。”


    守墓人悄然頓足,扭頭看向行腳僧,麵露諷刺之色,“擔心我坑害你?”


    行腳僧微笑道:“我和閣下不同,分身死了也無妨,而閣下則已沒有退路。”


    守墓人一聲冷哼,不再多言,身影悄然消失在那茫茫混沌霧靄中。


    行腳僧則轉身,依舊朝雲夢澤出口行去。


    片刻後。


    行腳僧忽地頓足。


    出口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混沌力量覆蓋的結界力量。


    結界外,則是一座插入雲霄的鎮河碑。


    行腳僧仰頭凝視著天穹許久,最終什麽也沒做,就那般靜靜立在那。


    很快,一道身影飄然而至。


    正是蘇奕。


    “為何不試試能否打破結界?”


    蘇奕有些意外。


    行腳僧道:“世間多的是不自量力之輩,不差我一個。”


    他轉過身,看向蘇奕,“我倒是有一個辦法,興許能讓道友網開一麵,給我開一條生路。”


    蘇奕道:“說說看。”


    行腳僧道:“當年在蕭容殞命之前,曾前往涅空寺燒香,祈禱其弟弟蕭戩的病傷能盡快愈合,蘇醒過來。也是當時,我曾出手,收了蕭容一縷由其精氣神所凝聚的信仰種子。”


    “在其殞命時,這枚信仰種子本該隨之消散,但卻被我以秘法保留下來。”


    “當時我之所以這麽做,原本有兩個目的,一是提防守墓人食言,在蕭戩死後獨吞雲夢村的機緣。”


    “二則是給自己留個後手,也不清楚以後是否有機會能用上,先留一手並非什麽壞事。”


    說到這,行腳僧眸泛異色,“連我都沒想到,在時隔萬古之後的今日,這個後手卻有了用上的時候。”


    蘇奕神色平靜,道,“隻一顆信仰種子,就像換一條活路?”


    “道


    友請聽我說完。”


    行腳僧顯得很從容,繼續道,“蕭容是由守墓人的善念所凝聚,實則和守墓人儼然判若兩人,在蕭容死之前,從不曾受到守墓人任何影響。”


    “簡單而言,你可以把蕭容視作是另一個人。”


    “但,蕭容畢竟是守墓人的善念所化,彼此有著特殊的性命關聯。”


    “像我手中這一顆信仰種子,可以視作是守墓人早已斬斷掉的一縷善念!”


    “接下來,若道友有機會鎮壓守墓人,完全可以將其一身道行和所有意識抹除,將這一顆信仰種子重新融入其性命本源中。”


    “如此一來,守墓人就不再是守墓人,而是又變成了當年的蕭容!”


    “而這,也就等於把‘蕭容’救了迴來。”


    行腳僧凝視著蘇奕,“閣下是蕭戩轉世之身,自然清楚蕭容在其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應該也當明白,這一顆信仰種子是何等難得。”


    “我用這一顆信仰種子,換閣下網開一麵,應該不過分吧?”


    說罷,行腳僧靜靜地看著蘇奕,等待蘇奕給予答複。


    蘇奕沉默了。


    他的確沒想到,這行腳僧手中竟還有這樣一張底牌!


    許久,他才說道:“留下東西,我讓你走。”


    行腳僧露出笑意,雙手合十,“善哉!道友此舉,一如代替當年的蕭戩和蕭容姐弟還願!恰似一飲一啄,皆是前定。”


    很久以前,行腳僧曾化身雲夢村涅空寺的僧人,而蕭容則曾在涅空寺許願,願意為了蕭戩活著,不惜付出一切,縱使永墮地獄亦無悔!


    行腳僧口中的“還願”,就是由此而來。


    蘇奕自然明白。


    很快,行腳僧取出一顆雪白念珠,隔空遞給蘇奕。


    蘇奕抬眼望去,念珠內光影流轉,隱約可見一個衣著貧寒的少女,跪在佛像前虔誠祈禱的景象。


    這其中,就是一顆信仰種子,由蕭容的一縷精氣神所凝聚。


    也代表著被守墓人斬掉的一縷善念!


    收起念珠,蘇奕拂袖之間,一條通往雲夢澤外的出口在混沌中顯現而出。


    “多謝!”


    苦行僧雙手合十,頷首致謝後,轉身而去。


    身後,傳來蘇奕那平淡隨意的聲音:


    “以後在封天台上,我倒要看看,你能否還能拿出一個讓我不得不網開一麵的東西做交換!”


    苦行僧聽出了話中的威脅意味,隻笑了笑,獨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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