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陸原想到過很多種可能。


    唯獨沒想到,那被黑崖劍宗點名要殺的兩人中,會有這樣一位不可思議的存在。


    拂袖雷霆落,明耀天地間!


    至此,陸原已斷定,作為凡塵之地的槐黃國,如今來了一位真神仙!


    “這世上之事,最怕萬一,不曾想這萬一的事情還真是發生了。”


    陸原一聲歎息。


    旋即,他抬起手,凝視掌心,“不過,能夠趁此機會和一位真神仙較量一二,何嚐不是一樁人生快事?”


    瞬息,這位槐黃國位高權重的國師大人像變了一個人。


    眸光澄澈,氣息如沉凝山嶽。


    “我怕死。”


    一襲黑衣,容如少年,卻滿頭霜白長發的紅蓮教主沈度秋喃喃。


    他緩緩挺直身影,狠狠揉了揉臉頰,“隻差一步就能破碎虛空,怎能甘心現在就遭難呢?”


    “那就跟我去走一遭。”


    陸原轉身,一步踏出,身上有霸烈的武道氣血力量擴散,化作氣血祥雲,載著他飄然朝山腳掠去。


    “那就走一遭!”


    沈度秋的身影忽地化作一縷光影,移形換位,筆直朝山腳垂落下去。


    懸崖雲海一側,蕭之軒仰頭喝酒,倒了倒酒壺,空空如也,不禁歎了一聲。


    這一刻,他不禁有些羨慕山腳那青袍年輕人手中的酒壺內有喝不完的酒。


    山腳。


    國師陸原的身影飄然而落,衣袂鼓蕩,仿似神仙般。


    不遠處,沈度秋的身影則像陰影般悄無聲息地出現。


    蒲鉉目光一掃兩人,道:“骨相不俗,氣息不俗,難得。”


    在這凡塵之地,猶有人能在武道上登頂,隻差一步,就能踏上修行路,這般人物,無疑很厲害。


    修行界上,從不缺絕世奇才。


    但,把那些絕世奇才扔在凡塵世俗中,怕是沒幾人能踏足武道之巔!


    原因很簡單,武道修的是自身!


    需要有大毅力、大氣魄,曆盡殺伐和磨煉,才能一步步登頂。


    大道不存,無法外求,隻能從挖掘自身潛能入手。


    隻這一點,就能磨死那些修行路上大多數所謂的絕世奇才。


    故而,當看到陸原、沈度秋身上的氣息,蒲鉉才會破天荒地感到一絲驚豔。


    “的確難得。”


    蘇奕點了點頭。


    修行路上的奇才、絕才、天才,他見過不知多少,根本不稀罕。


    反倒是陸原、沈度秋、以及之前出現的雲趙安,都很少見。


    這種人能在大道不存的凡塵中殺出一條路,踏足武道之巔,本身就是對其實力、心境、底蘊的一種證明。


    “兩位仙師謬讚。”


    陸原笑了笑,抱拳見禮,“在槐黃國天下通緝兩位的,正是鄙人。”


    大大方方地就承認了。


    “誰讓你這麽做的?”


    蘇奕問。


    陸原搖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能說。”


    蘇奕道:“不怕死?”


    沈度秋忽地道:“怕,但為了不死,隻能拚一把。”


    陸原則笑道:“我欲借此機會跟仙師問拳,生死自負,不知仙師可願賜教?”


    蒲鉉撫掌讚歎,“這怎是問拳,分明是問道,欲以凡人之軀,領略修行路上的大好風光,有氣魄!”


    蘇奕道:“要不你和他打一場?”


    蒲鉉連忙搖頭:“不敢越俎代庖!”


    蘇奕道,“那就我來吧。”


    “多謝!”


    陸原欣然。


    他目光望向遠處,“孟三思,帶上你的人走吧,這苦雨山附近,已沒有你們虎賁軍的事情!”


    孟三思略一沉默,道:“我帶人等在遠處,若你活著,為你慶賀,若你死了,為你收屍!”


    說罷,他大手一揮,率領十萬虎賁遠遠退去。


    同一時間,雲趙安也下令,讓那分布在苦雨山上的三千神策府精銳撤離。


    很快,這苦雨山附近變得空闊起來。


    “請!”


    陸原開口,一身衣袍飄蕩,一身氣息如蛟龍出淵,霸烈的氣血如熔漿火山爆發。


    附近千丈虛空,都被那一身的武道力量震得嗡嗡亂顫。


    蘇奕收起酒壺,“請。”


    陸原一聲長笑,眼眸如烈日燃燒,邁步行來。


    其心髒處,如大鼓擂動,周身氣血力量隨著邁步,盡數在掌指間蓄積。


    武夫問拳,縱使麵對天外神仙,也當有勇猛殺伐之心!


    故而,當陸原這一拳打出,儼然呈現出一種天上地下,舍我其誰的大勢。


    任你是高高在上的仙神,我也要揮拳殺之!


    蒲鉉眯起眼眸。


    一個凡俗武夫的一拳,竟打出了這種舍我其誰的大勢,著實稀罕。


    砰!


    一拳所過,天搖地晃,虛空氣流爆鳴炸開,千丈虛空如被風暴撕扯攪亂。


    蘇奕立在那沒動。


    陸原顯露出的氣魄和風采,讓他也頗為欣賞,原本他想壓製一身實力,同樣以凡俗武道四境的力量與之對戰,以示尊重。


    可最終,他改變主意。


    陸原向他問拳,生死自負,為的可不是和另一個武夫切磋,而是要問拳於道,領略心中神仙的風采。


    既如此,蘇奕自不能拒之。


    故而,他立在原地沒動,任憑陸原這一拳打在身上,那霸道的拳勁卻像泥牛入海,消失無蹤。


    蘇奕紋絲不動,衣袂都不曾飄動一下。


    陸原怔住。


    他這一拳,以畢生之力凝聚,以赴死的氣魄為本,絕對是他此生最強大的一拳。


    自問放眼槐黃國天下武夫,無人能比。


    可現在,他這一拳卻像打在了空處,所有拳勁像雪融於水,消失得一幹二淨!


    那空落落的感覺,讓陸原憑生一種說不出的憋悶。


    而就在此時,蘇奕也出拳了。


    輕飄飄一拳打出,一股無形的大道威勢湧動其中。


    一瞬,陸原心境劇顫,神魂欲裂。


    這一拳之下,天地像被鑿穿,光陰逆亂,乾坤顛倒,要把他的道軀、神魂、乃至於每一個念頭都碾碎成齏粉!


    太恐怖!


    恐怖到陸原甚至興不起對抗的念頭。


    可一股說不出的不甘湧上心頭。


    誰言凡夫俗子,就不能撼天?


    誰說武道匹夫,在神仙麵前就隻能坐以待斃?


    我偏不!!


    陸原猛地咬破舌尖,麵目猙獰,眼睛淌血,發出一聲怒吼,一拳打出。


    這一拳,顫顫巍巍,拳勁還未釋放,就被完全壓製住,顯得格外無力。


    瞬息――


    陸原的身影跌落出去,渾身淌血,氣息奄奄。


    蘇奕已經收拳。


    蒲鉉看出,蘇奕收住了自己這一拳的力量,否則,陸原早已魂飛魄散。


    不遠處,沈度秋神色複雜。


    國師陸原,竟慘敗至此!


    “你要試一試麽?”


    蘇奕目光看向沈度秋。


    沈度秋沉默半晌,道:“那就試試!就是被打死,也無妨!”


    他仰起頭,眼神平靜,縱身而出。


    其身影如閃電,掌指如刀,傾盡一身實力,怒斬而出。


    相比陸原,沈度秋更狠,動手時,直接施展一門自損實力的秘法,讓一身潛能得到空前釋放。


    不留後路。


    才叫以死相拚!


    蘇奕袖袍翻動,同樣一掌拍出。


    轟!


    沈度秋眼前一黑,便被鎮壓在地。


    血肉模糊。


    他唇中咳血,艱難地抬起頭,聲音嘶啞笑道,“這就是修行之人的力量麽?果然帶勁!”


    蒲鉉挑起大拇指,“虎死不倒架,人死卵朝天,怕死又敢死,生死這道修行路上最兇險的門檻,以後肯定攔不住你。”


    沈度秋唇角抽搐,露出一個不知是笑還是哭的表情,“可是……真他娘疼啊!”


    蒲鉉開懷大笑,這沈度秋有點意思。


    遠處,國師陸原盤膝坐地,頭顱低垂,怔怔不語,就像老僧入定。


    而沈度秋趴在那,眼神感傷。


    “我也想試試!”


    雲趙安忽地道。


    他眼神灼熱,盯著蘇奕,“縱死無悔!”


    蘇奕隻看了雲趙安一眼,道,“於你而言,已經無須出手,不是麽?”


    雲趙安一怔,皺眉不語。


    蒲鉉難得心情好,禁不住點醒道:“笨,目睹他們二人之敗,卻猶有鬥誌,從你站出來求敗那一刻,已經打破了心境一關,還不滿足?”


    一旦雲趙安在觀戰時,心境被撼動,出現哪怕一絲妥協、退讓的情緒,注定會徹底廢掉。


    可雲趙安沒有。


    麵對陸原、沈度秋兩人的慘敗,反倒激起他的鬥誌,欲求敗!


    這種心境上的變化,實則等於打破了一層壁障,若是在修行界,僅僅隻是這種心境蛻變,都堪稱是一樁造化,會為以後修行帶來莫大好處。


    “這樣麽……”


    雲趙安喃喃,陷入沉思。而此刻,蒲鉉看了看陸原、沈度秋,又看了看雲趙安,不禁感慨道,“不曾想,這凡俗之地,竟能見到這般人傑,雖然未曾踏足修行路,可卻已經比修行路上大多


    數人強太多了。”


    說著,他好奇道:“那個覆海劍蕭之軒呢,為何他不在此地?”


    蘇奕仰起頭,看向山巔處,“他在的,隻不過……他和這三人不一樣。”


    聲音還在迴蕩,一道身影忽地憑空出現,


    他粗布長袍,膚色蒼白,軀體瘦弱,手中拎著一個酒壺,醉眼惺忪。


    就像個落魄不堪的酒鬼。


    最吸引人的,當屬他背上那一把劍,被染血布條層層裹挾起來的長劍,劍柄呈蓮瓣綻放之狀,通體漆黑。


    當看到這把劍,蒲鉉眉頭皺起,隱約感覺好像在哪裏聽說過。而此時,蕭之軒將那空酒壺隨手扔掉,吐了一口氣,抬頭看著蘇奕,道:“也是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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