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蘇奕的話,屠不為所動。


    他神色平靜道:「這世上從沒有任何事情是早已注定的。」


    蘇奕認同道:「的確,事無絕對,但人是會犯錯的,哪怕是如你這樣的人,依舊會犯錯。」


    「何錯之有?」


    屠皺眉道。


    蘇奕指了指屠的心口處,「這該問你自己的心魔,而不是問我。」


    說罷,他招唿萬紫天一聲,「咱們走吧,去喝酒。」


    萬紫天愕然,「那他……」


    「他這欲除心魔的一刀,斬不到我身上。」


    蘇奕隨口道。


    說著,他已重新躺在船上,懶洋洋地放鬆下來。


    萬紫天扭頭看向遠處的屠,卻發現後者神色看似平靜,可眉梢間也有著一抹難以掩飾的錯愕。


    大概,他也沒想到蘇奕會如此有恃無恐,直接就要離開!


    略一沉默,萬紫天駕馭寶船,正打算繞道而行,蘇奕的聲音已經響起:


    「就從他身邊經過,莫要迂迴,且看看他能否斬出這一刀。」


    萬紫天以手扶額,一陣無語,他無法想象,蘇奕拿來的底氣,敢撂下這樣的話語。


    這……簡直太瘋狂!


    可最終,萬紫天沒有說什麽,蘇奕不怕,他怎可能會怕?


    嗖!


    寶船乘風破浪,碾壓虛空筆直朝遠處行去。


    速度談不上快,但也不慢。


    並且距離屠隻有百丈遠,眨眼就能越過去。


    但對萬紫天而言,這眨眼間的時間卻顯得格外漫長。


    他蓄勢以待,已做足全力出手的準備,隻要屠有任何動手的跡象,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出擊。


    可出乎萬紫天意料的是,屠一直靜默地立在那,粗獷的臉龐冷峻如萬古不化的冰川,沒有一絲波動。


    任誰也看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什麽,又為何不出手阻撓。


    直至寶船即將經過屠身旁那一瞬,萬紫天敏銳注意到,屠那明亮如刀鋒的眼眸浮現一絲波動。


    這細微的眼神變化,卻讓萬紫天差點忍不住出手!


    在這關鍵時刻,蘇奕忽地開口道:「忍住,他不敢亂來的。」


    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似乎認為萬紫天太過緊張。


    萬紫天心中暗自苦笑,浮遊兄啊浮遊兄,我這不是在為你擔憂嗎?


    屠在此刻也開口了,道:「李浮遊,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聽不出是嘲諷,還是稱讚,聲音毫無情緒波動。


    「人都會變,但向道之心不會,你何嚐不也如此?」


    蘇奕愜意地躺在那,眼睛都眯起來,聲音很懶散。


    交談時,寶船已有驚無險地掠過屠那高大如山的身影,朝遠處行去。


    可萬紫天不敢大意,屠這等存在若從背後出手,無疑要更危險!!


    還好,隨著寶船漸漸遠去,屠也沒有出手,隻靜靜地看著他們離開。


    「人心如戰場,於無聲處聽驚雷,李浮遊,這次我已還了你當年所賜的一敗之恩,下次再見麵,且讓你試試,我的刀是否能斬掉心魔!」


    遠遠地,屠的聲音傳來。


    隻不過這一次,萬紫天聽出一絲無奈的味道。


    「人心如戰場?難道說之前浮遊兄看準了屠心有顧忌,不敢出手?」


    萬紫天心中困惑。


    直至離開許久,萬紫天再忍不住問出來。


    蘇奕笑著搖頭,道:「當年,他敗在我劍下,幾乎淪為廢人,但……他畢竟活了下來,不是麽?」


    萬紫天不禁驚訝,「當初,你是故意給了他一線生機?」


    蘇奕道:「談不上故意,隻不過是感覺,若徹底殺了他,世間就少了一個可堪對決之人,未免可惜。」


    萬紫天神色複雜,「這麽說,你當初也早已想到,屠落敗後,有可能因禍得福,在挫敗中更進一步?」


    蘇奕沒有否認,道,「屠擁有三道完整的神魂,體質特殊,但一心三用,勢必影響他的道途,我當時雖將其兩道神魂毀掉,但那兩道神魂的力量,實則已融入他僅剩的一道神魂中,若他的道心沒有崩壞,一顆刀膽沒有蒙塵,隻要從挫敗中走出,定可以另有突破。」


    聽罷,萬紫天雖然明白了,卻不禁苦笑道:「我實在不明白,既然你對此洞若觀火,為何還要饒其一命,僅僅就因為殺了他會很可惜?」


    蘇奕追憶著前世的記憶,輕語道,「當年的我,無敵太久,想試一試若屠能從失敗中走出,又能夠變得多強大,至於其他的,真沒有想太多。」


    萬紫天慨然道:「也隻有你才有這般氣魄和胸襟,幹出這等出人意料的事情了。」


    「還好,和當年相比,屠或許發生了一些變化,但那一顆道心猶在,刀膽也未曾蒙塵。」


    蘇奕長長伸了個懶腰,「否則,可就太讓我失望了。」


    他清楚,當年的一敗,讓屠產生心魔,迫切想再贏迴來。


    但他更清楚,隻要今天自己不主動出手,屠就注定不會出手。


    因為,屠要殺的,是當年在巔峰時將他擊敗的李浮遊,這才是他的心魔!而不是現在才隻有造化境修為的自己。


    歸根到底,自己目前還無法和李浮遊最巔峰時相比。


    這也就意味著,哪怕擊殺自己,也無法幫屠斬掉心魔。


    反之,他若現在就殺了自己,這輩子都無法拔出心魔!


    他真正該做的,是等!等自己什麽時候強大到如李浮遊那等地步時,才有機會去斬心魔。


    更別說,屠這等人物自然也早清楚,他當年能活命,不是因為李浮遊不夠強,也不夠是他幸運,僅僅是因為李浮遊給他留了一線生機!


    也正是這一線生機,才讓他能夠在落敗之後擁有變強的機會!


    故而,蘇奕料定,屠不會動手!斬不下那一刀!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屠的道心和刀膽猶在。


    不過反過來說,若屠的心境出問題,一顆刀膽也蒙塵,也注定不可能成就今天的他。


    這就是蘇奕不戰而走的原因。


    也是為何屠感慨「以人心為戰場,於無聲處聽驚雷」這句話的緣由。


    他也知道,蘇奕識破了他的道心和刀膽,但偏偏地,他什麽也不能做。


    故而,他也才會說,還了當初蘇奕所賜的一敗之恩。


    「就是不知道,屠究竟欠了燃燈佛怎樣一個人情,竟讓他明明對天憎刀誌在必得,卻一直不曾下手。」


    萬紫天沉吟。


    蘇奕道:「人生於世,人情這碗飯,最難吃,屠能在欠燃燈佛恩情之下,猶自能堅守自己的道心,已很難得了。」


    頓了頓,他催促道:「快走吧,去喝酒,天大地大,再沒有喝酒的事情大!」


    萬紫天頓時大笑著答應。


    ……


    屠獨自立在那,沉默許久,不由輕吐了一口氣。


    這李浮遊,縱使轉世重修,猶不減當年傲骨。


    不錯!


    屠從袖袍摸出一塊秘符,以神識在其上寫道:「我敗了,沒能留下蘇奕,以後你我兩不相欠。」


    哢嚓!


    秘符崩碎,化作一道光


    消失。


    屠也隨之轉世而去。


    ……


    西天靈山。


    婆娑樹下,看到屠傳來的密信,燃燈佛有點遺憾地歎了口氣。


    他清楚,一把好刀,是無法用人情羈絆的。


    ……


    太始遺跡從時間消失了。


    而在神域天下,到處都在傳揚太始遺跡中發生的事情。


    其中,以蘇奕獨自登頂青天神山,淩駕於所有闖關者之上的事跡,最為人們津津樂道。


    人們這才知道,世間有一門名喚「朝花夕拾」的劍道神通,連道運神碑都無法記載。


    自然地,那流傳神域天下的「神通金榜」上,也見不到這個劍道神通的排名。


    可所有人都清楚,這個劍道神通已打破古今一切記錄,遠遠淩駕於天下任何大道神通之上!


    可讓世人都感到困惑的是,從太始遺跡之行落幕後,蘇奕就像從世間蒸發了般,徹底沒有了消息。


    一個月。


    兩個月。


    三個月。


    ……匆匆半年過去,也沒有任何和蘇奕相關的消息傳出,徹底銷聲匿跡。


    神域天下對蘇奕的議論也隨之沉寂了許多。


    畢竟,再耀眼的絕世傳奇,當消失不見了一段時間後,也將漸漸離開人們的視線。


    神域很大,無比浩瀚,每天都有各種悲歡離合上演。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轟動天下的大事發生。


    蘇奕去哪了?


    除了那些真正在意蘇奕的仇敵和朋友之外,誰又會真正在意?


    事實上,即便是真正在意蘇奕去向的朋友,也都不清楚蘇奕去了何處。


    即便是綺薇,也僅僅隻在太始遺跡之行落幕不久,得到過一封蘇奕傳來的密信——


    信上隻有一句話:「除非生死大事,否則,莫要問我去了何處。」


    時光荏苒,春秋變幻。


    從蘇奕在世間銷聲匿跡,已過去一年時間。


    靈霄神洲。


    一座荒僻偏遠的大山中。


    天上鵝毛大雪飄舞,為群山披上一層雪白的衣裳。


    寒風唿嘯,凜冽如刀。


    其中一座山峰的半山腰處,坐落著一座殘破的道觀。


    斷壁殘垣、蛛網遍布,窗欞和殿宇大門都殘破不全。


    當寒風裹挾著大雪卷入道觀內,窗戶、大門、瓦礫全都咯吱作響,似隨時會徹底傾塌掉。


    不過此時,那道觀內的一座殿堂內,則燃燒著一堆篝火。


    篝火上在烤肉。


    篝火旁在溫酒。


    一道身影愜意地躺在一把藤椅中,正眯著眼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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