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遠處,迷霧繚繞。


    一道身影悠然走來,一襲儒袍,麵容俊秀,頭戴方巾,手握一把羽扇,一如世俗中的俊俏書生。


    伴隨他出現,長街兩側屋簷下懸掛的燈籠隨之搖晃起來,昏黃的光影斑駁如搖曳的波光。


    他一身氣息平淡如水,渾沒有任何威勢可言。


    可當看到他從遠處走來,伍靈衝和鬥笠女子心中莫名地一陣發寒,渾身不自在。


    那是源自本能中的一種強烈危險感!


    蘇奕指尖輕輕擦拭咫尺劍,眸光深邃。


    這俊秀的儒袍書生,讓他也察覺到一絲濃烈的威脅。


    這很不簡單。


    根本不用想,此人是個危險的大敵!


    “置身迷霧長街,一如置身囚籠,但,我此來並非要置三位於死地。”


    遠遠地,俊秀書生佇足,輕搖羽扇,笑著開口,顯得很瀟灑和從容。


    蘇奕道:“那你此來想做什麽?”


    俊秀書生笑著舉起雙手,作揖道:“姥姥有令,請三位前往紫月山一敘,那裏已備好酒席,隻等三位赴宴。”


    眾人頓感意外。


    蘇奕若有所思,“你口中這位姥姥是誰?”


    俊秀書生神色鄭重道:“姥姥乃是失鄉之城的城主,早在古神橫行天下的年代,就已成神!”


    言辭間,盡是敬畏之意。


    蘇奕哦了一聲,再問道:“她為何要請我們赴宴?”


    俊秀書生笑道:“看得出來,閣下心中有很多困惑,等見到姥姥時,自有人會為閣下一一解答。”


    蘇奕道:“我若拒絕呢?”


    俊秀書生歎道:“姥姥已很久沒有主動邀請一個外人赴宴,這樣的善意,若閣下不珍惜,隻會讓我很難做。”


    說著,他抬起手中羽扇,一指屋簷下懸掛的燈籠,“這迷霧長街上,共懸掛一百三十三盞禁魂燈,每一盞禁魂燈內,分別禁錮著一個失鄉者的神魂。”


    “這些失鄉者中,有十三位神明,其他一百二十人,也都是看堪稱曠世卓絕的英豪,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曾被姥姥看好。”


    “可他們卻執迷不悟,不接受姥姥的善意,最終被徹底鎮壓,永世封印於禁魂燈內,徹底迷失自我。”


    俊秀書生一聲喟歎,“我可不想三位也重蹈覆轍,還望閣下三思。”


    伍靈衝和鬥笠女子渾身直冒寒氣。


    這才知道,那迷霧長街上的燈籠,竟還藏有這樣的玄機!


    甚至有十三位神明,曾陸續被囚禁於其中!


    蘇奕卻一點都不驚訝,反倒饒有興趣道:“這麽說,過往那漫長歲月中,接受那位姥姥善意的人,都和你一樣成為了她的手下?”


    俊秀書生笑道:“可以這麽說。”


    蘇奕自語道:“怪不得呢,不願當狗的,都被囚禁了起來。”


    俊秀書生臉上的笑容凝固,哪會聽不出蘇奕在指桑罵槐?


    而不等他開口,蘇奕已說道:“這樣吧,我開出兩個條件,隻要你能答應,我就去赴宴。”


    俊秀書生道:“閣下請說。”


    他臉上的笑容已變淡。


    “我此來,是要見一些故友,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定然是不願當狗的人。”


    蘇奕到這,俊秀書生臉都陰沉下來,可最終忍住。


    蘇奕卻似渾然不覺,自顧自道:“隻要你把他們放了,我立刻就去見一見那位姥姥。”


    “閣下可以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


    俊秀書生道。


    蘇奕道:“葉春秋、蕭如意、虛浮世,哦對了,還有一個離永安。”


    鬥笠女子心中一震,麵露感激之色。


    離永安,正是她父親!


    俊秀書生眉頭皺起,陷入沉默。


    半響,他忽地笑起來,道:“姥姥已知曉道友的要求,當道友前往紫月山赴宴,自可以見到這些人。”


    蘇奕深深看了俊秀書生一眼,道:“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之前已說了,把他們放了,我才會去赴宴。”


    俊秀書生臉上笑容消失,蘇奕的態度,明顯讓他很不悅。


    蘇奕道:“事不過三,話我已經說了兩遍,你若做不了主,就告訴你那位姥姥,讓她來定斷。”


    俊秀書生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他正要說什麽,一道淡漠的女子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小家夥,得寸進尺注定會走向毀滅,既然你開出了條件,那本座也把態度明確告訴你。”


    聲音在天地間飄蕩,讓人分不清楚究竟是從何處傳來。


    可那聲音中的威勢卻極為可怕,透著震懾人心的壓迫感。


    “說。”


    蘇奕淡淡開口。


    “若臣服,本座賜你成神契機,讓你活著成神!不至於遭受孤身詛咒,淪為失鄉者。”


    那女子聲音響起,一句話,讓俊秀書生渾身一震,眼眸中不可抑製地浮現一抹愕然。


    大概是沒想到,身為失鄉之城主宰的姥姥,竟會給蘇奕開出如此優厚的一個條件!


    “若拒絕,你和你身邊之人必死!”


    “你不必著急迴答,等你見了葉春秋,興許就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那女子的聲音,就此消失。


    隨即,那一股震懾人心的壓迫感也隨之不見。


    這時候,那迷霧長街深處,走來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容貌如青年的道士,頭盤道髻,一襲玄色道袍,身影挺拔軒昂。


    當看到此人,蘇奕不禁怔住。


    對方的確是葉春秋。


    但卻是年輕時候的葉春秋!


    王夜記憶中,葉春秋很邋遢,須發潦草,放蕩不羈,和年輕時的容貌和氣度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是,此刻走來的葉春秋不止變年輕了,連身上的氣息也和以往完全不同,變得極為強大!


    “葉兄,此地交給你了。”


    俊秀書生上前,朝葉春秋作揖行禮。


    葉春秋揮了揮手,“去吧。”


    俊秀書生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蘇奕沒有阻止。


    他靜靜地看著葉春秋。


    自己這位至交好友,似乎……並不像自己所想那般處境不堪!


    葉春秋也凝視著蘇奕。


    在他眼中,蘇奕和王夜容貌不一樣,氣質也不一樣,心中早已清楚是怎迴事。


    “找個地方聊聊吧。”


    葉春秋笑起來。


    那是發自肺腑的笑容,


    有高興、有欣慰、有久別重逢時難以言說的激動。


    “這裏就可以。”


    蘇奕說著,拿出一壺酒,遞給葉春秋,而後拎出藤椅,坐在了其中。


    葉春秋怔了怔,感慨道:“你和以前不一樣了,而我也活出了第二世,若是萍水相逢,怕是誰也不會認識誰。”


    說著,他拿起酒壺仰頭飲了一大口,一屁股坐在不遠處屋簷下的石階上,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身軀。


    不遠處,伍靈衝和鬥笠女子彼此對視,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裏是失鄉之城,是兇險可怕的迷霧長街,在為人知曉的暗中,不知有多少鬼神在關注這裏。


    絕對稱得上十麵埋伏,殺機四伏。


    可無論是蘇奕,還是葉春秋,都不曾理會這些。


    兩人一個坐於藤椅,一個坐於石階,一如老友重逢,飲酒對談!


    這無疑顯得太格格不入。


    可兩人卻安之若素。


    “前些年,我迴仙界走了一遭,在來紀元長河之前,已了斷了當初的一些恩仇。”


    蘇奕輕語道,“可惜,當時你們這些家夥都不在,未嚐不是一個遺憾。”


    葉春秋一聲苦笑,“那時候發生了太多的變故,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那就不說。”


    蘇奕笑了笑,“不管如何,見到你這老牛鼻子還活著,我心中很高興。”


    “我也是。”


    葉春秋笑著拍著大腿,“或者說,過往這漫長歲月中,我從沒像今日此刻這麽高興!”


    兩人舉起手中酒壺,暢飲了一番。


    “蕭如意和虛浮世他們呢?”蘇奕隨口問道。


    葉春秋登時沉默,半響才說道:“死了。”


    藤椅中,剛把酒壺放在嘴邊的蘇奕不禁一怔,而後緩緩把酒壺放下,道:“怎麽死的?”


    葉春秋神色間浮現一抹感傷,道:“當初,我們一起進入失鄉之城,為的是探尋成神契機,可進入此地後才發現,這裏太兇險!”


    他長歎一聲,道:“被困此城,根本沒有退路,我們一路闖過那一座墳場,一起來到了這迷霧長街前,然後碰到了一位鬼神。”


    “當時,我們也麵臨像你今天所遇的處境……”


    說到這,蘇奕忽地道:“老葉,這些細節就不必說了,告訴我結果便可。”


    葉春秋點了點頭,道:“蕭如意和虛浮世都死在了迷霧長街入口,殺死他們的,是一個名叫‘餘明’的鬼神。”


    蘇奕道:“你選擇了臣服?”


    葉春秋神色複雜,歎道:“不錯,我若死了,誰為他們兩個報仇?”


    蘇奕默默喝了一口酒,道:“仇報了嗎。”


    “報了。”


    葉春秋道,“我親自動的手,將那家夥抓到這迷霧長街入口,蕭如意他們殞命的地方,親手將那家夥滅殺!”


    他又歎了口氣,道:“可惜,卻再挽不迴蕭如意和虛浮世的性命,過往歲月中,每當想起這件事,便讓我耿耿於懷。”


    蘇奕沉默片刻,輕語道:“看得出來,你很受那位姥姥器重。”


    葉春秋一怔,握住酒壺的手停頓在那。


    氣氛在這一刻悄然變得沉悶壓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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