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域。


    幽冥六域十三界之一。


    古來至今被視作大兇禁地的罪愆血河、枉死城,皆分布在這片浩瀚廣袤的疆域中。


    冥河域的氣候極為惡劣,天地靈氣駁雜混亂,也被視作“罪愆之域”。


    原因就是,這片浩瀚的疆域內,妖魔橫行,邪道力量昌盛。


    冥河域東南,千蛇山。


    臨近夜晚時,天穹陰雲密布,雷霆動蕩,俄而一場滂沱大雨傾盆而下。


    雨勢迅疾,夾雜著淡淡的陰煞氣息。


    千蛇山半山腰,有著一座廟宇,早已荒廢,野草叢生。


    此時,大殿內卻燃著一堆篝火。


    火光驅散黑暗,映照在大殿兩側牆壁上,清晰可見那牆壁上原本描繪著一幅幅佛陀畫像。


    但或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那些牆畫都已殘破褪色。


    大殿中央處,供奉著一座泥塑佛像。


    佛像三頭六臂,跏趺坐於蓮台,寶相莊嚴。


    隻是,佛像也早已破損嚴重,連一些臂膀都斷掉。


    篝火旁,蘇奕坐在藤椅中,目光望著大殿外。


    荒野古刹,夜雨滂沱,偶爾有沉悶的驚雷響徹,令天地皆震,山河簌簌。


    暴雨打在屋簷上,響起密集的嘩嘩聲,陣陣山風吹來,吹得大殿窗欞吱呀作響。


    幽雪則佇足在大殿一側,凝視那些坍圮褪色的佛陀壁畫。


    少女發髻鬆散,儀態閑適,纖腰秀項,身著素淨長裙,五官輪廓靈秀清麗,眉眼顧盼時,則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儀。


    半響,幽雪收迴目光,輕聲道:“道友,這些畫像上的佛陀,應該就是傳聞中的‘十八伽藍護法神’吧?”


    說話時,她徑自來到蘇奕一側的篝火旁,隨意坐在一個蒲團上。


    “不錯。”


    蘇奕點頭,“在冥河域,每三百裏之地,必有一座伽藍寺,寺廟內供奉著佛門的伽藍佛像。”


    “在很久以前,伽藍寺這個佛門勢力是名副其實的頂級道統,那些佛修在進入伽藍寺修行時,皆曾立下大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立誌要鏟平這冥河域的妖魔鬼怪,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可惜,早在我當年闖蕩幽冥天下時,就聽說伽藍寺遭遇了一場彌天大禍,就此消失於世上。”


    說到這,蘇奕喝了一口酒,“沒有伽藍寺之後的歲月中,冥河域漸漸淪為邪道勢力的盤踞之地,成為妖邪之輩的天下,直至如今,這等狀況也沒有改變過。”


    幽雪不由訝然,“伽藍寺既然是頂級道統,該遭受何等災禍,才會覆滅於世上?”


    蘇奕道:“據說伽藍寺當初打算毀掉枉死城,結果在一個萬燈節之夜,遭受到了諸般詭異恐怖力量的打擊,就此覆滅。”


    幽雪怔了怔,道:“枉死城那地方,早在亙古時期,就是幽冥天下最兇惡的禁地之一,伽藍寺竟試圖滅掉枉死城,這可真是……”


    一時間,她有些不知該說什麽是好了。


    蘇奕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成則謂之勇,敗則稱其愚。不管怎麽說,伽藍寺雖然


    早已覆滅,可他們曾立誓鏟除世間邪祟,並且為之付諸行動,僅憑這一點,還是值得欽佩的。”


    幽雪點了點頭。


    一方佛門,以鏟除邪祟為己任,匡扶天下蒼生,這的確由不得人不欽佩。


    “不過,伽藍寺這個勢力雖然早已覆滅,但他們當初修建在這冥河域天下的寺廟,至今猶庇佑著世間各地的生靈。”


    蘇奕道,“過往歲月中,每當深夜來臨,若遇到災厄不祥的兇險,隻需躲入伽藍寺中,往往可以逢兇化吉。”


    幽雪訝然:“這是為何?”


    蘇奕笑了笑,道:“這就是眾生願力的妙用,在很久以前,伽藍寺得到冥河域天下生靈的敬畏和推崇,世俗之輩,皆視伽藍寺為救災救難的在世菩薩,日夜焚香祈禱,虔誠膜拜。”


    “當千千萬萬的信念匯聚在一起,曆經歲月的沉澱,就會化作眾生願力,加持於這天下間分布的伽藍寺當中。”


    “這等眾生願力看似無形,毫無威懾,便是修士也很難感受到,但卻能夠對邪祟鬼物起到震懾克製之用。”


    聽罷,幽雪恍然之餘,不由感慨,“怪不得今夜我們在此避雨歇息,沒有遇到任何鬼物來犯。”


    寺廟外,是荒山野嶺,陰煞氣息濃鬱,似此等地方,最容易成為魑魅魍魎的老窩。


    而今夜更為特別,因為天上沒有月亮!


    月亮不亮,人心惶惶。


    在幽冥天下,沒有月亮的夜晚,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這樣的夜晚,會出現一些匪夷所思的詭異事情,有百鬼夜行於荒野之中、有碧綠的磷火冥燈點綴在黑暗虛空、也有亡魂遊弋在河流之上……


    而在像鬼門關、罪愆血河、苦海這等大兇禁地,更會湧現出諸多詭異的事物,足以讓修士喪命。


    可直至現在,幽雪也沒有察覺到任何詭異危險的氣息。


    這也讓她意識到,蘇奕說的並不錯,藏身在這座伽藍寺所遺留的廟宇中,是可以逢兇化吉的。


    剛想到這,幽雪似有察覺,抬眼望向大殿外,“道友,有人來了。”


    蘇奕怔了一下,眉頭微皺,“也可能是麻煩來了。”


    今夜無月,大雨滂沱,又是荒郊野嶺之地,卻有人前來,必然非尋常之輩。


    幽雪若有所思道:“要不,我去將對方擋在外邊?”


    蘇奕微微搖頭,道:“這地方是伽藍寺所留,我們也終究隻是此間過客,焉有拒絕他人進入的道理。”


    正自交談時,大殿外一道炫亮閃電撕裂長空。


    這一瞬,能夠清晰看到那天地間的雨幕中,一道瘦削身影極速掠來。


    這是一個儒袍男子,麵頰清瘦。


    當進入伽藍寺大門後,他明顯鬆一口氣。


    不過,當看到殿宇內的篝火,以及一男一女的身影時,儒袍男子不由皺眉,有些踟躕。


    就在他遲疑時,一道淡然的聲音響起:


    “這寺廟是無主之地,朋友盡可以自便。”


    聞言,儒袍男子在雨幕中抱了抱拳,道:“叨擾兩位了。”


    而後,他這


    才邁步走進大殿。


    當看清蘇奕和幽雪的麵容,儒袍男子怔了一下,這才說道:“不瞞兩位,我身上沾有大麻煩,不過,若是麻煩上門,我自會離去,斷不會牽累兩位。”


    說罷,他徑自來到大殿一處角落,盤膝而坐,而後拿出一瓶丹藥,一邊吞服,一邊打坐。


    “有意思,深更半夜的,竟碰到一個玄照境初期皇者,並且看情況,負傷很嚴重。”


    幽雪傳音道。


    她一眼就看出,這儒袍男子的道行!


    “修為高低不重要,難得的是,此人倒也坦蕩磊落,明明麻煩纏身,卻有不牽累他人的心思,不容易。”


    蘇奕輕聲道。


    他不怕麻煩,但從不喜歡被麻煩找上門。


    這等情況下,一個能考慮不為別人添麻煩的陌生人出現,倒是給蘇奕留下不少好感。


    不過,對蘇奕而言,那儒袍男子雖然麵孔陌生,但在剛才看到對方的第一眼時,他就大致看出了對方的來曆。


    也正因如此,之前才會主動出聲,讓對方進入大殿。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蘇奕懶洋洋躺在藤椅中,閉目養神。


    幽雪則坐在一側篝火旁,偶爾會凝視一下蘇奕的側臉。


    殿宇外大風大雨,夜色淒涼,雷霆轟鳴之音時不時會響起。


    幽雪根本不在意這些。


    哪怕天塌地陷,隻要陪伴在她喜歡的人身邊,內心就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和滿足。


    在很久以前,她就喜歡身旁那個孤傲不可一世的劍修。


    她也從沒有掩藏過這份心思。


    蘇玄鈞知道,葉妤也知道。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當年的蘇玄鈞,從來都沒把她的喜歡放在心中過。


    哪怕如此,幽雪並未就此罷休。


    她也清楚,自己這輩子極可能不會得到蘇玄鈞的迴應。


    但這些都改變不了她的心思。


    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這般不講道理。


    當在鬼蛇族的祖庭禁地再次見到蘇奕那一刻,葉妤就知道,哪怕曆經數萬年歲月,自己也從來就沒有放下過心底深處那份喜歡。


    有時候,幽雪也經常會想,若此生注定求而不得,又當如何?


    會否就此孤苦一生?


    會否鬱鬱寡歡而終?


    她想不出答案。


    但幽雪可以肯定,在喜歡蘇玄鈞這件事上,她從沒有後悔過,也沒有改變過。


    飛蛾撲火,明知必死,也義無反顧。


    在喜歡蘇玄鈞這件事上,幽雪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撲火飛蛾,完全不計所有,不顧一切。


    就在幽雪思緒如飛時,她忽地皺了皺眉,一對深邃明眸望向大殿外,傳音道:


    “道友,又有人來了。”


    正自假寐的蘇奕嗯了一聲,再沒有其他反應。


    很快,在牆角處打坐的儒袍男子似也察覺到了,忽地睜開眸子。


    幾乎同一時間,在這座寺廟遠處的大門外,暴雨傾盆的夜色中,響起一陣破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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