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午夜,沐清揚孤獨地在街道上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多,大多數放炮的人都已經迴家去了,看著家家戶戶漸漸熄滅的燈火,他不禁感覺到了一陣陣的悲涼。


    很久以前的時候也曾經這樣過,不過太久了,久到幾乎快忘掉的那麽長,所以當這種感覺再次襲上心頭,他非常地不適應。


    “小子,這種日子居然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路上閑逛?不迴家嗎……”


    一個漢子突然發話,倒是把路過的沐清揚嚇了一跳。


    “誰?”


    “和你一樣……一個無聊閑人。年輕人,相逢即是有緣,過來喝一杯?”


    一部短髯,赤紅臉膛,細長細長的丹鳳眼半眯著,濃眉舒展處顯出了幾分懶散,身著厚厚的貂絨皮裘,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地往牆角半靠半躺了下去。離著他不遠就是一個炭火爐,一隻鐵架上插著一隻燒雞,圍著爐邊擺著下酒的牛肉花生,陶盆裏熱氣騰騰酒壺發出了咕嘟嘟的響聲,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


    “老兄,好興致啊!”沐清揚一撩衣服也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伸手拿起酒杯滋嘍就是一口。


    “小子,夠豪氣!”那漢子眼睛一亮,電光火石般掃過對麵的年輕人,伸手拽下一隻雞腿丟了過去,自己也扯下一塊雞脯大嚼,一舉手裏的酒壺大聲道:“幹!”


    “哈!好酒……”


    仰頭喝下酒,暖暖一股熱流湧入心肺,沐清揚隻覺心懷大放,不由讚了一聲。


    “人生得意須盡歡,勿使金樽空對月!小子,再來!”


    “好!”


    酒到杯幹處,兩個人同時亮亮杯底,不由得哈哈大笑。


    “痛快……再來!”兩個醉鬼卻是極有默契,不斷舉杯痛飲,更不時癲狂地或歌或舞起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哦……俠客行!好句好句,當可佐酒……我也來!”聽到沐清揚一曲歌罷,漢子也不甘示弱,筷子敲打著爐邊,金鐵聲聲裏舉杯而起:“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好!果然是英雄遲暮可憐白發生……”沐清揚大笑,竟也學著把爐子敲得山響!


    “老兄何必慨歎?豈不聞辛幼安尚有一闋好詞也曾言道……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迴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漢子大笑,突然大聲喝道:“可知殺人歌否?”


    “莫不是那位仇聖的作品?”


    “不錯,既然你也曉得,來、來、來……隨我而歌!”兩人擊爐,爐火砰地冒起,不知不覺,竟同時把妖力運出,熊熊烈火登時竄出了幾尺高的紅焰,把四周照得通明透亮……


    “炎黃地,多豪傑,以一敵百人不怯。人不怯,仇必血,看我華夏男兒血。


    男兒血,自壯烈,豪氣貫胸心如鐵。手提黃金刀,身佩白玉玨,饑啖美酋頭,渴飲羅刹血。


    兒女情,且拋卻,瀚海誌,隻今決。男兒仗劍行千裏,千裏一路斬胡羯。


    愛琴海畔飛戰歌,歌歌為我華夏賀。東京城內舞鋼刀,刀刀盡染倭奴血。立班超誌,守蘇武節,歌武穆詞,做易水別。落葉蕭蕭,壯士血熱,寒風如刀,悲歌聲切。且縱快馬過天山,又挽長弓掃庫頁。鐵艦直下悉尼灣,一槍驚破北海夜。


    西夷運已絕,大漢如中天。拚將十萬英雄膽,誓畫環球同為華夏色,到其時,共酌洛陽酒,醉明月。


    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昔有豪男兒,義氣重然諾。睚眥即殺人,身比鴻毛輕。


    又有雄與霸,殺人亂如麻,馳騁走天下,隻將刀槍誇。今欲覓此類,徒然撈月影。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誇仁義。


    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學古風,重振雄豪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


    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千裏殺仇人,願費十周星。專諸田光儔,與結冥冥情。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迴。神倦唯思睡,戰號驀然吹。西門別母去,母悲兒不悲。身許汗青事,男兒長不歸。


    殺鬥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萬裏浪,屍枕千尋山。


    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夢中猶殺人,笑靨映素輝。女兒莫相問,男兒兇何甚?


    古來仁德專害人,道義素來無一真。君不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


    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


    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


    男兒莫戰栗,有歌與君聽:


    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


    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


    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


    寧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名。


    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我輩熱血好男兒,卻能今人輸古人?百年複幾許?慷慨一何多!


    子當為我擊築,我為子高歌。


    招手海邊鷗鳥,看我胸中雲夢,蒂芥近如何?


    楚越等閑耳,肝膽有風波。


    生平事,天付與,且婆娑。幾人塵外相視,一笑醉顏酡。看到浮雲過了,又恐堂堂歲月,一擲去如梭。勸子且秉燭,為駐好春過……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錯不錯……想不到我們萍水相逢倒成了知音?”兩個人同時舉杯輕輕一撞,又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一場酒喝得十分暢快淋漓,沐清揚隻覺得胸中憤悶被完全釋放了出來,竟然隨著酒意升騰,一掃而空……


    “老兄,天亮了!”


    指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沐清揚打了個飽嗝,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天亮了?原來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小子,虧得有你陪我飲酒作樂,才沒有虛度這一夜大好時光……”漢子也是醉眼惺忪地站了起來,一揮袖子把早已熄滅的爐子和空酒壺以及雞骨頭掃到了一邊,衝著沐清揚抱抱拳:“兄弟,有緣再見!”


    “再見再見!”


    兩個人歪歪扭扭各自拱手作別,直到走出了老遠,沐清揚突然想了起來一件事,忙高聲向漢子去處問道:“還沒請問老兄怎麽稱唿?”


    早已沒了影子的遠處,朗朗傳來一聲迴答:“白起!”


    “黑……黑山老妖?”前者頓時酒便醒了一半。


    “哎……你……”沐清揚抬手欲把對方叫住,卻又猶豫了起來。


    “算了……唉,真是無緣對麵不相識啊!”沐清揚苦笑著搖搖頭,其實就算是剛才知道這就是一直追尋的目標,恐怕也不一定下的了手?


    看來自己也實在是小覷了天下英雄了!


    誰說魔道非豪傑?


    這白起倒是吾輩中人,可惜注定了是下次見麵要你死我活的對頭,隻希望到時可以狠下心出手吧……


    ……


    西山頂上無垢峰,榕黛斜倚著一棵歪脖子老樹,翹著腳問白起:“黑山哥哥,你看這個大少爺怎麽樣?”


    “是條漢子……倒是比當年更多了些豪氣!不過,就是可惜不是我們一路人……不然這泱泱亂世裏,不免又多一個濁男子大丈夫矣!”白起一仰脖又是一壺烈酒下肚,然後撫掌大笑道。


    “臭男人,隻管請人喝酒,卻也不說教訓教訓這小子,替人家出口氣?”如瞋似怨地白了樹下那個兀自痛飲的白起一眼,榕黛不甘心地撅起了嘴巴。


    “榕黛,你也是徒子徒孫一大把的人了……不要這麽小心眼好不好?看看……看看,你那個嘴巴都可以掛上我的酒壺了!”白起倒是不以為意,反而笑嘻嘻調侃了一句說道。


    “哼!”


    索性一扭頭,榕黛幹脆給了白起一個後腦勺,再也不肯說話了。


    山腳下,密密麻麻滿是身著鐵甲的衛士,一個個麵沉似水手持長戈,方陣裏陰風陣陣、遊騎四出馬蹄蕭蕭帶起塵煙,眾星捧月一杆黑色大旗高高揚起,血紅幡帶隨風飄擺,月光裏上書四個鬥大古篆,正是——“黑山白起”!


    “報……主公,我部已經整裝完畢!”一個瘦小精悍的小卒飛奔過來單膝跪倒,高聲稟報。


    “好!那麽陰陽界的屏障是否打開了?”


    “報,已經就要開啟,前後投入陰魂三十五具,現正在投入最後的祭品!”


    “好,榕黛……跟我下山看看!”


    一馬當先,白起帶著榕黛大步流星來到山下,無數軍卒立刻下馬施禮,單膝跪地:“見過主公!見過姥姥!”


    白起一臉肅穆地取過了手下遞過來的金冠戴在頭上,腳下頓時狂風卷起,飛沙走石裏,淒厲的冤魂唿嘯著纏繞上來,那寬大的黑袍隨風揚起,那個看起來壯碩的身軀上竟是無數的怪臉浮現,它們一個個似乎一刻不停地在努力向體外掙紮,但是也不過略微把臉上凸浮得清楚一點,就像遊動的點綴,在白起身上此起彼伏不斷蕩漾。


    高大的黑色戰車,被四五十個強壯的大漢喊著號子一起拉動過來,它基座的形狀像是一隻背生雙翅的猛虎,虎背上是一張黃金王座,幾百把尖利雪亮的寶劍,被精心在靠背上方鑲嵌圍繞成了一圈圈放射的環形,腳下卻是虎頭一對長長獠牙向前支出,虎爪四肢彎曲,不顯眼藏著左右兩排車輪,足足也有十幾對!


    “榕黛,上車!”


    白起首先大馬金刀地登上戰車橫坐在王座上,榕黛這時也懶懶地靠坐在扶手,一隻手輕輕環住了他的右臂,兩個人一起看向了對麵……


    山下這裏是一塊足有數十畝的荒廢空地,周圍被柵欄圍牆和殘垣斷壁環繞著,這裏是旅遊區規劃為待開發的區域,早已拆除了原建築並平整過地麵三四年之久,後續工程卻是因為資金不到位遲遲沒有動工,然而現在這裏已然成了白起練兵的校場。這裏原本是過去的戰場,腳下土地深處不知累積了多少屍骨,那些曆代戰死沙場的英魂駐留不散,經過白起和榕黛兩個苦心經營,竟也召集了萬把千的軍卒……


    不遠處,一座高大的祭台上一對黑色旗幡招展,分左右組成了一個寬寬的旗門。旗門裏黑霧彌漫,腳下一條黑白分明的道路正延伸了進去,隻見一個小校手執利刃,利落地把身前最後一個黑色人影腦袋削下,抖手將頭顱和殘骸甩進了旗門當中,那黑色陰魂立刻散成絲絲縷縷融了進去,而那些黑霧也愈加濃烈起來。終於,旗門裏咯嘣嘣一陣炸響,仿佛洪水出閘,濃濃的黑霧瞬間將這裏連同白起等三軍隊列一起籠罩了起來,黑雲慘霧彌漫,朦朦朧朧數十畝方圓黑壓壓根本什麽都看不到了……


    隨著時間流逝,這時地平線上初升朝陽的金色光線已漸漸攀爬了過來,沿著邊界一點點靠近,眼看著陽光過處宛如滾湯潑雪般,那無邊黑霧立刻飛快消融下去,空空如也的場地漸漸露出,被吞噬其中的白起等人卻是不翼而飛,甚至於就連那戰車、旗門什麽的,也通通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壓根從來都沒出現過,甚至連一點蛛絲馬跡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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