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更多的鮮血從傷口裏湧了出來,額頭一道扭曲的裂口瞬間被染紅,滿麵血跡斑斑一張麵孔變得愈加恐怖,沐清揚那瘦削的身體裏所蘊含地淩厲威勢開始無限蔓延出來,整個空間為之一凝,緊張氣氛像是巨石一樣壓在了對方身上。王者之威,不容輕侮,厚積而薄發,妖魔巔峰階段和妖王之間那層厚厚的屏障終於在瞬間有了一絲被撕開的跡象。


    對於旱魃來說,卻是得了一個寶似的,急急跪坐原地,那鼻孔裏亦噴出兩道白氣,借著這機會反倒開始進入了明悟之境了?隻覺就是這種壓迫感,仿佛連意識都沒有了一樣,隻有那源源不絕的迴憶……旱魃感覺到身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被解開了一般,無數片斷從他大腦裏迸發出來,這些片斷裏,甚至還包括了他曾經的名字——樊丞。整個身體似乎一時間無法適應這種突如其來的劇變,旱魃,或者說樊丞,猛地單膝跪地,麵色不斷改變,像是個調色板一樣變幻莫測,而他的表情也由茫然若失逐漸的煥發出了神采,最終一張臉上定格在了病態的蒼白顏色,樊丞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究竟是誰……”


    “沐清揚!”猶豫了一下,沐清揚還是如實迴答了他的問話。


    “你這好處我得報答你……嗯……我可以幫你突破界限……”


    盡管心裏有了準備,但是沐清揚的手還是輕輕抖了一下,很不巧,這個小細節被樊丞看到了。


    “按照我生前的記憶,我應該是淳化年間的生人,一千多年的歲數……所以我算是這個族類裏的老一輩了。”樊丞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僵屍是不屬於六道的生靈,以血為食、以怨為力,假如不是你即將突破的威壓勉強激起了我的靈智,恐怕你已經是一具幹屍了!”


    沐清揚有些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嗬嗬嗬,小夥子,你以為靠著一點點妖王的威勢就可以壓住我嘛?”


    樊丞望天嘶吼,全身驟然發出炙熱的氣息逼了過來,空氣瞬時被燃燒殆盡,沐清揚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整個人幾乎要窒息了一樣!


    好在這種狀態立刻消失,樊丞絲毫沒有在意前者仇恨的眼神,繼續著自己的說服教育:“可以說我能如此順利地開啟了前生靈智這其中你的功勞著實不小!老實說,我不願意和你為敵,相反還要幫你一把來換取我們化敵為友的機會……也算是交換好了?”


    “不過在這之前,你需要讓兩個小朋友先迴避一下?”指了指在沐清揚身後剛剛落下的小狐狸和女鬼,他笑著說道。


    “不可能!”


    “你別想!”


    幾乎是異口同聲,剛剛到的兩個人同時反對,相反沐清揚倒是揮了揮手止住了她們的呱噪。


    “隻怕由不得你們……咦,還有兩個普通人也過來了?不對……他們是……嗬嗬!原來是他們……”樊丞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突然,他口鼻中紛紛冒出了金色的火焰……


    隻一抬手的功夫,一側石壁上便被樊丞燒溶出了一個巨大的岩洞。


    “你們先進去,我還有點小事要辦!”


    根本不容主仆三個有任何反抗,揮手間熱風卷動他們甩進了岩洞裏,甚至還堵上了一塊比人還高的極大岩石在外麵。


    “真是冤家路窄啊!嘿嘿嘿……哈哈哈!”


    一陣怪笑,樊丞靜靜站在原地,腦中那些往日的迴憶一幕幕已浮現了出來……


    大宋,太宗淳化四年鎮溪砦苗區蓮花山頂……


    “快走!磨蹭些甚?”


    差役程德把水火棍舞得唿唿作響,像是在驅逐雞鴨一樣,噗噗地拍打著前麵步履蹣跚的囚犯。他很享受這種短暫的虛榮,對於一個沒有讀過書不識幾個大字的人來說,一旦可以有機會把曾經高高在上的老爺們踩在腳下,所帶給本人的不僅僅是心裏的愉悅;更多則是希望對方可以在麵前苦苦哀求然後再一腳踢開;這時他會感到自己不再隻是個小差役,更像是可以掌握生死大權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了。


    可惜的是這次刑徒並不配合他的想法,麵前這個叫做樊丞的秀才壓根隻是逆來順受,連口頭上的一句哀求都沒有過,這讓程德不由大失所望,於是手裏的棍子又加了幾分力在上麵,以至於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囚犯更加走得慢了。


    “老程啊,休要再打……這豈不更走得慢了?”後邊李才扶了扶頭上歪倒的壯帽,扛著包袱,手提鎖鏈在後邊皺著眉說道。李才是衙門裏的老人,對於搭夥的這個伴當,他打心裏有些膩歪……在他看來,這個家夥擺明了就是以折騰犯人為樂,卻也不想想假如誤了刑期路程,這瓜落卻是要兩個人來擔著的。


    哼了一聲,示威一樣又是噗噗兩棍狠狠敲在了犯人後背……樊丞頓時胸口一甜,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出來!


    “你作死也莫要拉上我?直娘賊……快給我讓開!”李才登時麵如土色,連忙緊跑了幾步把樊丞扶住,對著程德破口大罵起來。


    “你個黑心肝的憨貨,莫不是腦袋被耗子叼了去?這人犯有了差池,豈不是連累我老李和你吃官司……”越說越氣,索性一把從程德揪過了棍棒照著山石攔腰磕了過去,原本是要將那棒子折斷的想法卻不料這力氣小了些,那水火棍隻是彈起了老高,根本沒有要斷的意思?


    “嘿!”程德一聲冷笑:“這棒子是我取了後山老藤炮製而成,你待折它卻是差了些功夫哩……”說著便待拿迴這趁手的家夥。他原也有些理虧,有意讓李才發發怒氣,這也是他不願意將兩人麵子扯破的緣故。


    “賊廝鳥……你且拿去!”見程德厚著臉皮來取,李才賭氣把棍子丟了到一邊,正在樊丞腳下……哪知道這樊丞恰好一個趔趄一腳踢在了棍梢,那條棍棒晃了兩晃竟當啷一聲跌下了懸崖去了?


    “你這該天殺的死囚!”程德大驚失色,連忙趴到邊上去撈,卻哪裏還能抓得到?“你這死囚,還我的家夥來!”說著,程德茶砵大的拳頭便沒頭沒腦地衝樊丞猛打過去,旁邊李才急忙去攔,那程德此時正在火頭上,一時卻哪裏拉得開他?


    “莫打莫打!一切算在老李頭上,待到了地頭,老李包賠你一根便是……”


    眼見得樊丞要被打得背過氣去,李才緊拍著胸脯把事情攬了過來,這才勉強擋住那程德。


    喘了口氣,程德怒氣衝衝問道:“你休要哄我?”


    “一條棒子值個甚?我老李還賴你這帳不成……”


    “那就先饒過這廝!”


    李才長籲一口氣——有件事他沒有說,他知道樊丞的族兄使了錢給程德要他照顧犯人,不過卻是往死裏整的那種“照顧”。所謂光棍不擋財路,他李才雖不能保得這人犯不受虐待,但卻可以留下他一條命來。有些事不好說,但隻憑心裏有個衡量罷了……


    關於這樊丞的發配情由,李才略知一二。


    樊家在原本川南之地也算是大戶,族人眾多,眼前這樊丞正是這代家主的獨生子。天有不測風雲,樊丞父母親於本年冬日同時斃命,原本是用火不慎中了炭毒的緣故,卻因為被他族裏眾人覬覦家業所陷害。那些無良之徒聯名告到了縣衙,暗地裏給縣大老爺使了大筆好處,愣是將這個尚還服孝在身的秀才公子給打成了虐待至親乃至早亡的不孝罪名。其中這樊丞的族兄樊疇最是兇惡奸詐,不但隨同眾人指認了堂弟入獄,更是和弟媳通奸,內外勾結大筆錢財花出去揚言要取了樊丞一條性命。樊丞得知這些個消息放聲大哭,萬念俱灰之下這一路上隻是暗暗垂淚,任程德虐待不加反抗隻求速死,若不是李才暗中迴護,隻怕也早就趁了那眾多小人的心意了。


    三個人繼續趕路,傍晚時到了山下的村店裏,剛進門程德就大唿小叫地要夥計送酒菜上來,並且罕見地給樊丞解了刑枷,理由是說怕這人重傷挺不過到鎮溪配軍營便斷了氣;李才也沒在意,隻當是這個伴當突然良心發現動了惻隱之心,所以他自然也沒有看到那個家夥把酒壺裏偷偷加了些藥沫又搖了搖……


    ……


    “程德!你這廝……這定是你這廝所為!”李才看著地上額角帶傷早已斷氣的樊丞,繼而大怒道。


    程德這時一臉輕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不屑地說道:“這廝不過是企圖半路逃跑,被我等發現後慌不擇路,自行撞在桌角而死……於我等何幹?”


    李才這才知道這個程德早有預謀,但是死者已然死了,兩害取其輕,李才捏著鼻子同意了程德的說法。


    隨後便是稟報當地衙門,仵作驗屍,開具了證言,最後樊丞的屍身被官府寄放在了義莊之內待人認領迴鄉,這消息傳迴了原籍,樊丞舅舅悲痛欲絕,當下連夜兼程數日趕到了三苗東溪所在,見到外甥時卻是麵目栩栩如生,雙目含淚圓睜牙關緊咬,顯然是死不瞑目怨憤不平。


    “貴客,這死者已逝,不如早些火化迴鄉,還是節哀順變吧!”旁邊一個苗裔老人遞過來三支香低聲勸慰道。


    “火化?不成、不成……”樊丞舅舅頭搖得撲浪鼓一樣。漢族人講究入土為安,這火化的習俗他是萬萬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那老人卻仍不死心,湊過來又苦口婆心勸道:“貴客,山高路遠,先不提貴公子屍身能否不腐,單單這往來運輸不便就是個問題……還是火化為好啊!”


    接二連三的囉嗦不由反讓苦主惱羞成怒,樊丞舅舅大聲斥道:“你這老漢好沒有道理!我自家事……休得囉嗦!”


    哪知這個老漢一聲苦笑:“貴客,不是老漢多嘴,實在是令外甥含冤而死,一口氣於在胸口,這多日來又受了這義莊裏的陰氣,隻怕是……”他吞吞吐吐地留了半句話猶猶豫豫地不敢講出來。


    “如何,莫非還成精不成?”樊丞舅舅又氣又樂。


    “著啊!貴客,卻正是怕要成僵屍為禍人間啊……”那老人一拍大腿,大聲說道。


    “你這老漢!我敬你年長,你可休要欺哄我……莫非你有何圖謀不成?”前者頓時被激得大怒,手指著老漢幾乎掄拳打了上來。


    “你這客官……試想我與你萍水相逢,即使你火化親人遺骨與否又和我有些什麽好處?自然隻是真心提醒於你,要知道這一旦起屍,這僵屍可是六親不認,而且往往是由至親逐一來下手屠戮無辜,實在是老漢不忍看你有性命之憂,方幾次三番勸你……你既不信,也罷也罷……你自去尋死,我不多言便是!”老人似乎已然被激起了火氣,轉身便走。


    “老者留步!”樊丞舅舅連忙連聲招唿,哪知道這老人頭也不迴,自顧自大步流星走出了門去,轉眼已不見了蹤影……


    雖說仍是將信將疑,但樊丞舅舅總歸有了些躊躇,隻是實在不忍將外甥一把火燒了,便出了重金好容易招請了一位道士來將屍體起運迴鄉。


    這道士乃是一位天師道人,可以施以秘術保屍身七日不腐,隻是他學藝不精,尚未精通師門那些運遣五鬼,趕屍驅魂之法。於是他便和樊丞舅舅商議,由他施法保住屍身,再高價收買車輛一路起運迴鄉下葬。


    這道人確實也有些功力,率一眾人兼程趕腳,真個在期限內趕到了樊家祖墳。


    哪知道那樊丞的堂兄樊疇竟率領了一幹族人不許其屍身埋入家主主墳!


    兩家幾番協商,樊家族人借以樊丞不孝的罪名為憑,死活不予鬆口,總歸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樊丞舅舅不願意與之糾纏,隻好在靠近樊家祖墳處置了塊墓地,大辦喪事作罷。


    卻不知這原本隻是為了嘔氣才買來的墳地深處,正有一條暗河經過,讓新埋屍身上沾染了無盡陰氣!


    這一時不慎終歸讓這樊丞得了機會,自此,一場禍事便由此波及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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