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安巷,幾乎所有老住戶都會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大年夜的前三天也就是臘月二十七晚上12點後不要出門,因為這天是鬼市的日子。


    當然這個傳說我也知道,雖然說不算是這裏的住戶,可既然到這裏做生意,自然有熱心人巴巴地跑來告訴我。


    問題還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的意外就是——魍!


    對於我而言,這個喜歡誇誇其談又有些神秘的小妖怪其實不隻是朋友那麽簡單。魍給我的感覺挺特殊,我一直不相信他所謂什麽魍魎一體的說法,不過看著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個家夥在麵前跑來跑去,心裏免不了就有了一種照鏡子的詭異感覺。


    “迴來了!”注意是迴來而不是來,我潛意識裏這個家夥一直都是和我一起的。


    “啊……迴來了。”他迴答的亦很自然。


    “這店裏的裝修不錯!誰設計的?”


    “我……除了我還有誰?”對於這個家夥的恭維我老實不客氣的接受了。


    “沒客人?”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沒有。”我老老實實迴答道。


    “沒想到你還是這樣子不成熟。”魍說話的口氣老氣橫秋的。


    “要你管!”


    我立刻如同被馬蜂蟄了一樣,說話都帶著一股嗆人的火藥味!


    “果然我沒有說錯你!”他完全已經站在了我需要仰望的高度來評價我的行為。


    “好了,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找你。”


    “啥事?”


    “我現在已經正式開始要入世曆練了,家族也知道了你的存在。說實話,他們一點都不認為一個沒有受過正統教育的妖怪能有資格作我的搭檔,所以家裏來了幾個長輩打算見見你大家聊聊。”魍說得輕巧,我則是越聽越火大。


    “聊聊……聊你個大姨媽!你入世……管我個鳥事?你家族……和我又有一毛錢關係?我早就說過了,老子不是妖怪,老子是人,一個二十多歲正正常常的男人!倒是你……有自己的樣子沒有,什麽不好變,變個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幹什麽?搞毛啊!我他媽每迴見到你都覺得我他媽在對鏡子講話,再這麽下去,我就是不嚇死也得變成個神經病!”


    魍一直靜靜聽著,沒有分辨,隻是抓住臉頰扭了扭,帶著忐忑問我:“現在呢?你認為怎麽樣?”


    “怎麽樣……鬼樣!”我沒好氣的迴答。


    看他可憐巴巴的,不忍心又說了一句:“還好。”


    魍的臉上立刻笑眯眯的了,現在他的樣子其實讓人很受用,和某華仔極其類似,偏偏我又是這位大佬的狂熱粉絲,所以,對於這副麵孔我算是十分滿意。


    “你難道就沒有自己的樣子,總這麽變來變去的,好像我沒見過你自己是什麽樣子吧?”


    “魍族是個影子之族,我們沒有自我,沒有身份,作為魎族的附屬種族,我們的命運打從被選定那一刻起,就被刻上了主家的印記,所以我沒有自己的樣子,也不需要有自己的樣子。”魍說話很有些傷感的口氣。


    “你搞毛啊?照你的說法,感情你們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子?不對……你不是說咱倆是搭檔?從剛才你的話裏可是我……”


    “對!如果你完全覺醒的一天,我就是你的影子,你的附屬產物,一個你可以隨意操控的仆人。”


    “那在這之前,至少我們還算是兄弟吧!”我突然說出了一句感性的話。


    魍愣了一下,隨之開心的笑了……


    “那麽咱們走吧!”我一邊穿戴整齊,一邊問他。


    “去哪兒?”他反倒愣了。


    “去見見你家大人,把你拐出來和我混,總得給家大人有個交待吧!這是規矩。”我這樣說道。


    孤兒的生涯裏,我的朋友不多,所以我很珍惜每一個可以說的上是朋友的人。別看我總是喜歡罵人,喜歡發牢騷,其實我極度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也正因為如此,我往往為了朋友做一些我極不願意做的事情,例如見家長……


    鬼市:源於“不做人專做鬼”的雞鳴狗盜之徒,把竊來之物趁天黑拿出來賣,謂之“見不得光”。


    舊時的“鬼市”就在一片空地兒上,沒有燈光照明,逛“鬼市”的人或提著燈籠,或打著火石,光亮幽幽,照著來往人影飄忽不定;更有奸商乘著黑暗賣一些見不得人的贗品,買與賣全在黑暗中進行,雙方交易全憑一廂情願,因此“鬼市”的名號就逐漸傳開了。


    逾時,樓漸低,可見其頂;又漸如常樓;又漸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見。又聞有早行者,見山上人煙市肆,與世無別,故又名”鬼市“雲。———《山市》(蒲鬆齡)


    平安巷的鬼市卻與眾不同,這裏就是字麵的意思,也就是鬼魂之間交易的市場,為什麽會有這麽個地方,我也問過來打工的鍾法柏和董南溪兩個小鬼,他們的解釋極為簡單那就是——需要。


    是啊!多麽簡單而且強有力的開發原因——需要。同理,為什麽人要喝水吃飯,為什麽人要談情說愛,這些都一樣的道理,僅僅是需要而已。


    我和魍到這裏正好是12點01分,也就是市場開門的日子,臨來的時候我安排老鍾和老董看門,雖然說晚上一般不會有生意,但為了預防小偷之類的不速之客,我特意為他們製訂了這項工作。反正這倆鬼來我這裏也隻能上夜班,為了不吃虧,我自然挖空心思來撈迴成本了。這會兒,我突然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的員工眼下不管是正式還是臨時的,都隻能晚上出沒,所以下一步趕緊找一個白班工作人員就立刻提上了我的工作日程。


    鬼市,自然都是鬼,沒有人,當然妖怪還是不少的,所謂妖魔鬼怪,曆來都是共同進退,那麽鬼市對這些友好臨邦開放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不要以為生活在下麵就沒有購物的需要?隻要是聚集的地方也就離不開交易這種正常的來往,不管他是活的還是死的。


    來鬼市的大多都是地府的自由人,公務員或是路過的妖怪遊商小販,魍的家人也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爺爺就是這個市場上有名的餛飩攤老板。


    無論大鬼小鬼其實吃東西是可以的,但是一般不會有味道。其中原因很複雜,可以假設這種行為是一種生存本能,可是不會作為一種享受的存在。


    這是魍家裏祖傳的手藝,有特殊配方在裏麵,活人吃了不過是跑跑肚子,鬼魂則就各有滋味不同,一碗五個,不會多也不會少,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的感覺往往是可以讓多少年的老鬼們痛哭流涕的。


    這個小攤不大,攏共三張桌子幾個長條板凳,所有來的都會乖乖排隊,依次交錢吃飯,絕對是真正意義的吃,不含一點水分。


    剛見麵老爺子就毫不客氣地指揮我開始幫他下餛飩,收拾,以及收錢。魍也是一樣,他和爺爺一起在一邊包餛飩,調餡兒,偶爾也過來洗洗碗什麽的。


    我起初十分不適應,現如今可以說大大小小也算是個小老板,哪怕就算是在官方身份也是地府裏麵有頭有臉的公務員科級幹部,淪落到給平民百姓去端茶遞水,總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尷尬。


    然而,我的辛苦總是有所報答,不管是哪一個在吃完喝完之餘,總會用很誠摯的態度對著我們分別鞠一個躬表示感謝。我不禁開始疑惑,無論再好吃的東西,哪怕你心情再怎麽激動,用這種方式未免過於隆重了些。


    當我拉住一個剛剛吃完的食客問他原因,他對我說了一段讓我至今記憶猶新的話:“我們都隻是在為曾擁有的迴憶而激動,你發現以前毫不起眼小事對於現在也不過是個奢望的話,能再次重溫它,鞠一個躬算什麽?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來,就算我用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來換我也願意。”


    說完,他默默放下一遝錢,然後走到老爺子麵前規規矩矩鞠了一個躬,扭頭走了……


    我發現一個細節,在招牌上明明白白寫著5塊錢人民幣一碗,可是每個人都是掏出了十倍乃至數十倍的積蓄來付賬,似乎在這裏這些讓陽世人你死我活的財富瞬間貶得一錢不值。我曾經和老董他們打聽過,人民幣和冥鈔的兌換率是1:10萬,然而隻需要區區三十萬就可以在地府裏快快活活過一年了!也就是說,他們用了近乎三分之一年的積蓄來隻為了一碗餛飩?不可理解的思維模式。


    這樣,我隻是在鬼市的入口就呆了整整一個晚上,裏麵的情況我依然一無所知……


    奇怪的是,魍和我在早上雞叫就一起迴來了,老爺子沒有問我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表示任何意見。我們這一夜隻是不停地工作,為每一個來的客人服務,而且,我們迴來的時候每個人都獲得了大約幾百元的酬勞。


    “喂!我說老魍啊,你家人可夠怪的?怎麽,給了幾百塊算是見麵禮嗎?我一直還以為你爺爺會質問我什麽呢!搞得我亂緊張一把的。”我故作姿態地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珠。


    “看來,他老人家對你很滿意,如果不是這樣,你恐怕就連鬼市都出不來了。”魍卻是真的在擦汗,不過所說的內容就有點兒匪夷所思了。


    “你就嚇我吧??!”


    “沒有嚇唬你,不信你問問你手下的人,魍市的名氣在下麵那個世界裏可不是一般的大。”魍的態度極其認真。


    看他那副德行我心裏清楚,這件事壓根不需要問,一定確有其事。


    “不過說起來,你到底叫什麽?”


    “你是問……我的真名?”


    “廢話!那還問你假名字?”


    “唉!如果你一定堅持的話……我叫做……魍之荒?附影。”他在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因為他……他居然在……在融化?


    “老大?你別嚇我,嘿……你怎麽搞的?”


    “你要知道,我這一族的規矩真名是不能隨便和人講的,如果說了,我就要承擔後果……你別擔心,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從現在起,你就是真正的魍魎了……一個完完整整的魍魎!”魍影的語氣頗有些沉重,帶著忐忑,不過更多則是解脫掉什麽麻煩一樣似的。


    “**也不講清楚……你倒是早點告訴我呀!就是打算有個稱唿方便點,你搞什麽搞嘛!”


    看著這小子一點點變成個真的影子,我簡直慌了手腳,甚至俯下腰去用手扶他,撈他,當然都是無濟於事的做法。


    就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我身後有人拍了我一下:“老楊,怎麽樣?鬼市好玩嗎?”


    “玩你妹啊!我這兒都要出人命了!”


    “你說什麽?”這下我聽清楚了……晴晴!她怎麽迴來了?這可是快到春節的時間,她不應該是和她哥在家嗎?不過……既然她在這裏……那麽……剛才說話的就是……


    我努力扭過來僵硬的脖子,眼前卻是我打從心裏不願見到的兩個人——李默柳、晴晴!


    “好小子……玩我妹……你膽子不小嘛?”


    咚!


    我的眼前一隻老大老大的拳頭飛了過來,眼前一黑……


    哎呀!


    捂著臉我就蹲下了,你姥姥!這小子的下手也忒黑了!


    整個鼻子嘴上都是又腫又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現在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整個臉都變形了,悄悄用手摸了摸……嘶……媽呀!手剛剛挨上去就是一聲慘叫,這太他媽疼了!


    “李……默柳!你……你媽……下手這麽狠……你玩命啊!”我索性豁出去了破口大罵,但是晴晴的一句話立刻讓我閉了嘴,而且換上了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他媽就是我媽!還有……玩你妹是個啥意思?”晴晴的小臉繃得緊緊的,眼裏燒著熊熊大火!


    這下我可是死定了,望著在一邊幸災樂禍的李默柳,望著麵前咬牙切齒幾乎要暴打我一頓的晴晴,我向天大吼:


    “我的姑奶奶!


    ……


    我的老天爺!


    ……


    別玩我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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