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是千年難現的暖冬,相州的大部分河流都沒有結冰。以現如今來講,這是很不錯的消息,但追溯到農耕時代,這原本就是天災。“瑞雪兆豐年”,一場大雪能將蟄伏在地底的毒蟲凍死,何況雪也是水,在起溫時,留在地裏一寸寸的融化,將滋潤帶向地底的最深沉,致使來年春耕會是場豐收。

    自古以來,人禍遠大於天災,整個相州十室五空,剩餘的或許也正在打包中。夕陽西下,炊煙嫋嫋,牧童騎牛歸來,農婦趕著雞鴨入窩,一旁的狗兒在歡跳,農夫踏著鄉間小道,幾畝水地,三間瓦屋就是他們的依靠,清寒、平淡、寧靜、或許還有一些些的愁苦。可這一切都已成為追憶,那閑置的空房,瞪著血紅的眼睛,成群結隊撕咬“食物”的野狗,便是這場禍亂的真實寫照。

    張顯已經去了一個時辰,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而相州城內依舊是火光衝天,城內打殺聲一片,沒有絲毫的“異常”。看著士兵們正依著馬坐下地上大口喝著酒,撕咬著噴香的豬、牛肉,卻勾不起李淩成的一絲食欲。對於這些為他的前程和過失而灑血的士兵,韓肖胄顯現了難得的大方,李淩成嚐了一口,那酒的確是佳釀。

    “好了,少喝點,一會拿不得刀,別殺賊不成,反被反賊砍了!”嶽飛、湯懷和士兵們打成一片。

    “嶽大爺,您放心吧,這酒到位了,咱才更有勁兒,一會定要把陶俊那廝殺得哭爹喊娘,操他娘的蛋!敢來相州撒野,那是找死!”一個粗礦的漢子滿臉通紅,也不知是酒多了,還是激動的。看他年齡最少三十多了,居然叫嶽飛“嶽大爺”,從側麵也能說明他們對能與張超單挑的嶽飛敬重。

    “王三,你少吹牛了,剛開始聽見張超大名時,還不是嚇得兩腿發軟,‘那可是神威將軍唉,連劉將軍和西北軍都被他殺得片甲不留,我們廂軍那會是對手,這不是明擺著讓大家去送死嗎?’”一個瘦臉的士兵將王三的話音,學的惟妙惟肖,大夥頓時哄笑起來。

    “胡軍,你少造老子的謠,胡說八道,我王三指著天發誓……”剛才說話的粗礦漢子站起身,振振有詞道。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胡軍打斷了,“你少他m扯j巴淡了,還發誓唻,你這不作踐上天嘛,小心天打雷劈!”胡軍伶牙俐齒,又占著事實,得理不讓人,看王三出醜,這是他在軍中唯一的樂事,偏偏這王三喜歡吹牛,機會無處不在。

    “哼……”王三怒氣哼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恨得咬牙切齒,這誓言還真不好亂發,搜腸刮肚的尋胡軍的醜事來,卻沒尋著,不過他是出了名的煮熟的鴨子嘴硬,“那張超還不是死了,老子還從背後砍了他一刀!”

    胡軍“哈哈”大笑,“還背後唻,你怎麽不說正麵,呸!誰不知道張超是嶽大爺斬獲的!還有,要不是李相公的計策好,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呢!兄弟們,咱們敬李相公一口如何?”

    胡軍的提議立刻得到了全部軍士的響應,就連王三也鮮有的讚同,舉高了水袋,看向一言不發的李淩成,雙目中閃爍著光芒,怕是看見他半年未見的媳婦都沒這麽激動。

    李淩成因為相州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心情是即焦急又擔憂,板著一張死臉在揣測陶俊見到張顯時會怎麽想,想了數種可能都覺得陶俊沒有理由會懷疑,但他為什麽還不出兵呢?他打著張超‘神威將軍’的旗號揭竿,安陽縣被破,一旦張超身死的話,對於士氣和短期內的發展,是很受影響的,他是對張超太有信心?還是實在看不起韓肖胄和楊勇的能力?

    由於李淩成腦中思緒難平,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外的情況,直到嶽飛過來捅了捅他,才反應過來,那一張耷拉著的死臉和剛才的走神,在胡軍、王三等人看來,都是那麽的充滿睿智,這才是大人物應該有的表情。大人物就該常常走神,因為他們身懷天下;大人物就該耷拉著臉,那句話說得好,叫什麽“後其身而身先”的,那是憂國憂民啊!

    此刻,李淩成哪有心思與士兵們哄鬧,雖然他也知道大戰前適當的放鬆是必要的。亂葬崗一戰,戰前的巨大心理壓力,以及斬獲張超時的極度興奮,再到馬不停蹄的勞頓,士兵們的確需要調整下心態,才能更好的麵對今晚有肯能出現的陶俊大軍,這才是最艱難的一戰,一場硬仗!

    強打著精神,說了一段激勵鬥誌的話,末了又說一段不葷不素的笑話,將士氣帶到最高潮。“跟著李相公,跟著嶽大爺,我們一定能打敗陶俊!”“我們廂軍不是孬種!”……

    眾人鬥誌激昂,李淩成卻疲憊想要躺下,可是他的臉色依舊神采飛揚,一副智珠在握的從容。或許感覺到了他眼中的淒涼,嶽飛連忙接過話題,與士兵們大聲的調笑著,可他的眼中同樣是那麽疲憊,這是他倆不能告人的秘密。

    陶俊有七千匪軍,在他燒殺搶掠中,或許已經逼著更多的人加入,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利用鄉民們受壓迫和仇富的心裏,鼓動他們去殺人放火,將他們烙上了死罪的印記,然後逼迫更多被殺光家人的壯漢加入匪軍,在繼續行惡的同時,來發泄他們扭曲的仇恨,新加入的人往往比原先的匪更殘忍,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這群人已經不能用匪來形容他們,他們不會建設,破壞力十足。他們是一群惡狼,一群沒有人性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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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陶俊的目的嗎?他隻看見眼前,看不見將來,他在摧毀天下的時候,也在摧毀他自己,這根本就是一條地獄裏來的毒蛇。每次想起相州城下堆積半壁城牆高的屍體,李淩成就不寒而栗,張顯正對麵著這條毒蛇,他能騙過他嗎?

    “啟稟大人,相州東城門已開,大批賊軍湧出!”曾廣偉的聲音讓走神中的李淩成吃了一驚,曾廣偉原本是軍中的前哨,將楊勇送迴韓府後,便帶著數十名民勇將韓府準備好的“犒賞”帶上了前線,民勇迴去後,曾廣偉卻留了下來,自告奮勇的負責起張顯所部的五百民勇的偵查工作。

    “怎麽會是東門?再探!”李淩成一驚。

    聽見前哨消息,喧嘩中的士兵們頓時安靜下來,唯有“唿唿”的冷風聲在空中遊蕩著。

    “啟稟大人,據民勇迴報,陶俊親率大軍出了東門。據第一個民勇迴報,人數應該有三千左右,據第二個民勇迴報,賊軍可能有七千人。小人因未親眼所見,不能確定人數,請大人裁度!”事關敵軍詳情,恐士氣受損,曾廣偉在李淩成耳邊小聲道,這一小小舉動,讓李淩成十分賞識,不禁多看了他幾眼,越看越覺得麵熟,但現在可不是認親的時候,他正色道:“再探!”

    “啟稟大人,陶俊所率大軍由東門出城後,前進了三裏,繞城半圈,轉向北門,往北而去……”

    “往北而去?”李淩成來迴的踱著步,口中喃喃道:“往北而去,從東門出來,往北而去?他想幹嘛,他想幹嘛?難道他知道我們埋伏在東麵?可是,沿途半裏一個暗哨都是我安排的人,他怎麽可能知道?張顯?不,不,絕對不會……那是為何?”三米之內,李淩成已經走了數十個來迴,陶俊已經出動,時間是如此的緊迫,匆忙間,如果決定失誤必然是萬劫不複,所有人等在緊張的等待著主帥下令。

    看著那一雙雙閃亮的眸子,士兵們的眼中對自己充滿了堅定的信任,和對剿匪的渴望,自己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跨上戰馬,去赴湯蹈火,讓血流成河,不管是敵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他們再沒有反悔的餘地。這一切更使李淩成原本不安的心更加混亂,這重任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這時候他必須獨斷專政,也沒有時間聽取他人的意見。他閉上了眼睛,萬千個雜念在李淩成的腦中徘徊著,他必須抓住其中最正確的一個。

    現在與陶俊對敵,無疑不是最佳時機,匪軍剛剛出城,士氣極高,而且還有一點疑慮,“安陽縣在北,將騎兵埋伏在東門,本來是想待匪軍疲憊,以騎兵行動力上的優勢,從後方直襲匪軍,以五百騎兵的衝擊力,突然從匪軍後方殺去,必然使匪軍大亂,活捉陶俊並非不可能。陶俊如果去救安陽之困,為什麽等到半夜才出動,從東門出發,轉往北門,這是為何?這是為何?”

    李淩成重重的捏著自己的右耳垂,那是上次武科場被利箭射穿的,傷早就好了,但留下一塊硬硬的肉核,“嘶……”是指甲掐破了耳垂,李淩成的這一聲“嘶”讓靠近的人一驚,隻見李淩成雙眼一睜,像是堅定了信心,“曾廣偉!”

    “在!”

    “傳令下去,將所有東線的民勇全部撤迴韓府,一個不留,注意隱逸形跡!另外,你快馬加鞭,立刻前往韓府,記得,一定要當麵通知韓大人,讓他集合所有民勇,準備迎戰陶俊,不得有誤!”

    “所有騎兵聽令,立刻將所有雜物收拾幹淨,清掃一切人為痕跡,半柱香之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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