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成冷冷的看著跪在嶽母麵前的嶽飛,嶽飛的雙肩在微微輕顫著,不知是因為將老母再次陷入險地而內疚,還是為之前的所見而悲愴。誠然,任誰見了相州城牆下那堆積半壁城牆之高死狀各異的一幕,都無法平靜,那是一場夢魘,能夠讓勇猛的戰士在午夜中驚醒。李淩成知道,今生今世再也無法忘記那一幕了,那已經不能簡單的用慘絕人寰、抑或是令人發指來形容,任何人類所痛恨、所詛咒的語言都無法形容這種行為的萬一,而這還隻是風雨欲來的零星碎雨。

    這是一場勇敢者的遊戲,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過去的李淩成已經隨著血海漂過了,從“他”睜開眼的那一刻,就再也不見了。活著就不能消極的被迫逃亡,勇敢者就必須選擇麵對危險,麵對亂世,渾渾惡惡遲早會成為某處城牆下的一員。

    他冷冷的看著嶽飛,擺在嶽飛麵前的選擇並不多,是逃亡、麵對還是屈服?隻要加入賊人就能將家人暫時置於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這未免不是一個選擇,更符合他目前的身份。繼續逃亡,逃向哪裏?相州已經是地獄,往北,那是西北軍的駐地;南下,必須繞過汴梁,何況相州匪軍一起,全國各地必定嚴防,何處還能安身?再何況,遼國一滅,末日將至,何處偏安?

    他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嶽飛的決定。靜靜的想著,如果嶽飛的選擇與他所期望的出現偏差,又將如何?既然選擇麵對,選擇改變,眼前這個跪在母親前流淚的小子,值不值得作為自己今後的夥伴?

    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將李淩成嚇了一跳,心怦怦的跳個不停,像是做了壞事被當場抓住一般。他驚訝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從武科場知道他就是嶽飛後,就一直帶著崇拜的眼光看他,冒著生命危險幫助他,完全放棄了自己當初享樂的夢想,甚至興起這一輩子都要輔佐他成事的想法,讓這位民族英雄不再以悲劇收場,圓了他、圓了自己那個“滿江紅”的夢。

    嶽飛最終決定帶著家人繼續逃亡,雖然李淩成知道站在嶽飛的立場,這是最合理的選擇,但他還是有一些失望,甚至想一個人獨自離開。但,他還是決定留了下來,隻是,不是逃亡,他要改變。他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的到來,改變了嶽飛的人生,再這樣下去,嶽飛遲早會流落至流寇,這是他不願看到的,他寧願最後的結果是那個“滿江紅”的嶽飛。他甚至興起一個惡毒的想法,將嶽飛所有的情感包袱全部摧毀,這一想法一出現,就被他從自己的腦中狠狠的甩了出去,如果那麽不擇手段,自己和陶俊又有何異?

    嶽飛與王貴、湯懷、張顯和家人正忙著收拾東西,將剛布置不久的家什再次打包收起,門外五輛馬車已經備好,正等著收拾完成便可以再次踏上逃亡的路。王貴、張顯、湯懷三人的父親坐在大廳裏,這些日子的勞頓讓他們蒼老了不少,他們表情如出一轍,麵色死灰,雙目無神。從小康之家的員外,到無立足之地的逃亡中的官犯,這種巨大落差的身份轉換和路途勞頓,已經不是他們這個年齡所能承受得了。

    嶽飛四人一個個麵色陰沉,嶽飛是內疚,湯懷、張顯、王貴是怨恨,當然不是怨恨嶽飛,而是怨恨當初出這個餿主意的李淩成。雖然他們心裏也知道,這隻是個意外,李淩成不可能提前知道相州即將出現匪亂,而且事實證明他那“最危險的地方,就是罪安全的地方”僅以這次來說,是正確的,但是看見父親三人那死灰的臉,他們除了怨恨自己,好像也隻能怨恨李淩成了。

    李淩成麵色陰沉的走了進來,“哼!”王貴與湯懷故意背過身去,不去理會他。然後,隻見李淩成將嶽飛拉出了屋外說著什麽,卻又忍不住伸長耳朵,這小子又出什麽鬼主意?

    門外的兩人仿佛發生了激烈的爭辯,聲音越來越大……

    “不,我不能再將家人帶入危險中,我要帶他們去一個完全的地方……”這是嶽飛的聲音,疲憊而無力,帶著濃濃的愧疚感。

    “哼!安全?你告訴我哪裏才安全?”李淩成咆哮道:“你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朝廷通緝的欽犯!你與家人在一起隻會連累他們!逃?你能逃哪去?你能逃一輩子?你就讓你的母親和三位伯父、伯母一直這麽逃下去,”看著嶽飛秀長的眼與濃眉、雙頰擰在了一起,充滿了痛苦,李淩成心痛的滴血,這是前世的偶像、仰慕的英雄,今世的兄弟!但不給他下猛藥,他是沒有勇氣麵對的。

    李淩成上前兩步,指著廳內的三位老人道:“你看看他們,他們已經年邁,這些日子裏更是蒼老了多少!以伯父們的年齡本該在家中享福,而你卻要讓他們跟著你一起逃亡,這種日子,他們能堅持多久?難道你真的要他們客死在異鄉,還得背一個官犯的名號,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情,所謂的孝?”

    “你不要說了,你別說了……”嶽飛痛苦的抱著頭,跪倒在門外,不停的朝廳內磕頭,痛苦道:“都怪我,都怪我……”額頭上的血,濺得四處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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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懷三人衝出屋子,湯懷與張顯一人一隻胳膊將嶽飛扶起,王貴一把推開李淩成,怒道:“你給我滾!是我們連累了你,你若怕死就給我滾,我王貴沒有你這個兄弟,你滾!滾!”

    王貴的這一聲“兄弟”讓李淩成心頭一顫,心中暗道一聲“對不起”,佯作大怒道:“我膽小?我怕連累?是誰在武科場策反了群雄?誰才是通緝榜上頭號懸賞對象?是誰讓你們和伯父們至少現在還安全著?我這是為什麽,你能告訴我嗎?”

    “我……”王貴啞口無言,麵色漲的通紅,嘴唇微微顫抖著,他的腦袋已經不夠用了,“他是為了什麽?”

    “若不是看他武科場挑了梁王,看你們一個個重感情,講義氣,像個豪傑,我才不顧自身安慰,俠義相助。犯錯並不可怕,可怕是永遠沒有勇氣去麵對,我真是瞎了眼,你們不是豪傑,都是懦夫,懦夫!”

    湯懷放開嶽飛,單手拔劍,將利劍拔出來一截,明晃晃的,映著晨起的陽光,寒氣逼人,咬牙怒道:“這裏沒有人是懦夫,念在昔日的情分,我不殺你,你再不滾,我可管不了自己了!”

    利劍映著陽光,照在李淩成的眼睛上,讓他眼前一黑,心卻越發冰涼,他緊握著拳頭,給自己打氣,“我不能放棄,一定要堅持下去!還有張顯,張顯還沒表態。”,用力的吞了口口水,澀澀的有些卡住,仿佛是自己跳到了喉嚨口的心,壯著膽子指著湯懷,指著王貴,又指著嶽飛,卻將目光直直的看著張顯,看著張顯依舊平淡無波的眼,咬牙“惡狠狠”的道:“你,你,還有你,你們全都是懦夫……”

    “找死!”湯懷怒拔利劍……卻沒能拔出,他瞪著血紅的大眼,低頭看去,卻見張顯死死的抓住自己拔劍的手腕,“張顯,你給我放開,讓我殺了他!”

    “難道你隻會向自己兄弟拔劍嗎?”張顯冷冷的看著湯懷,湯懷漲紅了臉,右手腕如被鐵鉗鉗住一般,動不得分毫,湯懷怒吼道:“他不是我們的兄弟!”

    張顯冷笑道:“他是不是兄弟,我比你清楚,”又麵對李淩成,淡淡道:“有話你就直說,自家兄弟又何必玩這種套路,難道看到他那樣,你心裏就好受?”張顯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嶽飛,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慍怒。

    “要是好好說能有效果,我還用如此激他?”看著嶽飛張著無神的眼,整個人半依倒在張顯身上,仿佛被抽了主心骨一般,李淩成心中一絲不忍,語氣也無力起來:“我們現在最大危險不是官軍,而是張超、陶俊這幫亂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現在到了我們最危險的時候,說不定反而是我們最安全的時候……”

    張顯玩味的打斷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加入亂匪?”

    李淩成沒有理他,無力去解釋,現在隻想把自己的話說完,嶽飛因為身懷內疚,失去了清明,如果連張顯這般人物都無法看透,自己該做的也全做了,隻能說明自己的認知與這個世界存在太大的鴻溝,“如果我們有能力將這次匪亂解除,幫朝廷平息了這場匪亂。如此天大的功勞,以朝廷的臉麵,不說會給我們官當,我想至少會讓我們恢複清白之身吧,這是否叫將功補過?”

    張顯譏笑道:“你的意思是以我們六人去消滅八千匪軍?”

    “這當然不行,個人勇猛是決定不了整個戰場的。我們沒有兵,但韓肖胄有。賊軍占據了相州和湯陰縣,將韓府合圍在中間,張超和陶俊一旦站穩了腳跟,恐怕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因為目前賊軍最大的威脅就是有一千廂軍、三千民壯的韓府,隻有把韓府解決了,到時候才能避免被官軍裏外夾擊。陣地穩了,才能有與朝廷大軍一戰的機會,才能有問鼎天下的資本。”

    張顯疑惑道:“我們是欽犯,即使韓肖胄目前沒空拿我們問案,可他如何肯將兵交給我們?”語氣中已經明顯信服了不少,這讓李淩成稍稍寬心了些。

    說了這麽多話,李淩成的氣息也平順了很多,“那就要讓韓肖胄相信,我們能夠有平息匪軍的能力。”頓了一頓,看了眼中漸漸恢複神采的嶽飛,知道他一直在聽,精神一振道:“別人不行,他一定行,光是他槍挑梁王的武力和咱們大鬧武科場的威名,韓肖胄現在一定很樂得見我們吧。別忘了,你們可是相州的武舉,對你們,他一定印象頗深吧。在他的治下,出了這麽大的匪亂,連相州府都丟了,等朝廷派兵平賊,與自己將賊匪剿滅肯定是不一樣的,對吧,如果我們隻向他要五百兵力平賊,他是不是很可能願意拿死馬當活馬醫呢?”

    張顯驚道:“你瘋了,五百人如何敵得過八千人,何況對方還擁有城郭之險!”

    李淩成眉頭一挑,目露寒光,無比自信,冷道:“不試過,怎麽知道不行,風險與機遇共存!如果別人能夠輕易的做到,我們如何還能有和韓肖胄談條件的資本。”

    他有自信的理由,嶽飛是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聽說過方臘、宋江,誰他m知道陶俊、張超是那個鳥蛋,學人家造反,鐵定死翹翹。他還有句話沒說,“反正死的又不是我們的人,隻要我們跑的夠快,拿別人的家當賭自己的前程,無本萬利,如何不幹?”

    張顯看了看嶽飛,嶽飛點了點頭,輕輕推開了張顯,挺直了腰站了起來,腳步沉穩的來到了李淩成的麵前,盯著他的眼睛,佇立良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風險與機遇共存”,能夠遇見他是否是我嶽飛最大的幸事,天呐,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還要帶來多少的驚喜。

    “什麽事?什麽人在大聲的吵,我茅廁都沒上完就急忙趕出來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呢!”一直沒有人影的牛皋,提著係的很緊的褲腰帶,搖搖擺擺的走了出來。

    “沒事了,你迴去繼續吧。”王貴笑道,他已經完全被折服了;嶽飛淡淡一笑;張顯往牛皋的腰間多看了兩眼,露出一絲不屑之色;李淩成的目光在牛皋“憨厚”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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