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給我打了電話,這是很少有的情況,更少有的是她在電話裏哭了。

    從那天我去過姐姐家之後,姐夫真的一次家沒再迴去過,開始兩天姐姐盛怒,她恨不得讓姐夫出門就被螞蟻絆個大跟頭,然後讓樹葉給腦袋砸漏了,再讓殘疾車從他身上軋過去。

    過了兩天姐姐開始解恨,她確信姐夫兜裏沒錢已經快挺不住了,隻要他一進屋,她立馬就讓他跪門檻,趴灶台,給她鞠躬磕頭拜大仙,讓他在地上睡覺不給被褥,炒白菜自己吃菜葉讓他吃大白菜幫子,騎車帶著她她就用鞋跟蹭車軲轆,讓他蹬不動。

    又過了兩天,姐姐焦躁起來,櫃裏的糧袋見了底兒,冰箱裏的凍肉隻剩下皮兒,夜裏上公廁看見一人影在女廁門前晃悠,早上送完喬喬沒趕上班車遲了到。

    後來兩天姐姐開始著起急來,她為自己急,也第一次為姐夫急起來,姐夫住哪兒了?身上冷沒冷?肚子裏有沒有食?他會不會把這麽丟人的事告訴單位的人?他想沒想被窩裏媳婦的大屁股和兒子的肉臉蛋?

    再後來兩天,她開始恨了,姐夫居然把工資卡報了失,辦了一張新的,他居然在單位和那幫師兄弟公布說他已經休了媳婦,而且得到了一片讚同聲,他居然帶著許曉蘭逛了不要錢的海澱公園,轉了三圈連根冰棍都沒買,許曉蘭還挺高興。他居然重新嘬起了結婚後就戒了的煙,而且是許曉蘭給買的紅雙喜,更讓姐姐恨的是姐夫居然每天都去許曉蘭家吃晚飯,然後就打著酒嗝,不分場合地親許曉蘭臉蛋。

    聽到廠子裏的姐們兒繪聲繪色地咬著舌根子,姐姐開始崩潰了,屋裏頭再也沒有人聆聽她的訓斥,再也沒有人衝她嘿嘿嘿,再也沒有人給她暖被窩暖身子,再也沒有人給她洗腳端飯捏肩膀了。到了廠子,她猛一迴頭,會看到立即停止的指手畫腳,她一側耳,會聽到隱隱約約的切切低語,她終於知道,她身邊一旦沒有了懦弱的姐夫,她其實就是最柔弱的一個,她除了會指揮千軍萬馬一樣地把姐夫指使得團團轉外,其他什麽都不會,曾經因姐夫的嘿嘿嘿而充斥的小家,小屋,小房子,現在就是一座冰冷的墳墓,她已經挺了好多天了,她就要瘋了。讓她弄不明白的是,一個當初能夠為她打架,為她下跪,窮追不舍了她兩年的男人,心說變就變了,她想他,但絕饒不了他。

    但姐姐就是姐姐,她在電話裏哭了,但聲音依然是雄赳赳氣昂昂,她喊著說,大鬆,你找幾個人把何德免給我抓迴來,我要打折他的腿,擰斷他的腰,真不是東西呀,還搞上“小三兒”了,我要把他休了,這迴他就是再給我跪著,再追我八年我也不答應。

    我說,姐,你真決定跟他離婚呀?那你還把他抓迴來幹嘛?你見了他就不鬧心?

    姐姐說,迴來我就是想揍他一頓,我想問問這個沒良心的,我哪點對不起他了,他自己都說過,我讓他感到了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是我讓他生活得充實,當初是他死皮賴臉地追我的,現在想甩就甩,沒那麽便宜的事兒。

    上邊的話姐夫確實說過,頭一句是在婚禮上說的,當時主持人讓姐夫發表感言,姐夫陶醉地閉著小眼說,楊柳能夠嫁給我,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後一句是有了喬喬之後說的,那次媽媽批評姐姐說,你也幹點活,別光指著徳免一個人。姐姐說,他不讓我幹。姐夫趕緊詼諧地說,對,我願意幹,整天腳打後腦勺覺得生活充實。其實姐姐揣著明白裝糊塗,她明明知道姐夫是發牢騷,可她認為姐夫的牢騷也屬於他幸福的一部分,能讓妻子和兒子感覺一天都離不開的男人,不是幸福又是什麽?

    我知道姐姐今後的路隻有兩條,一條是徹底脫胎換骨,把自己變成一個女人,但這無疑是等於給貓做一個變種手術,然後和耗子接吻配種,難,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那麽就隻剩下了另一條路了。

    這是一條姐夫一直懼怕,但突然就決心要走的道路,這是一條姐姐一直以此威脅姐夫,但突然就感到懼怕的道路。一直怕失去姐姐的姐夫突然就不再怕姐姐了,一直不怕姐夫的姐姐突然就怕起了姐夫。

    這條路在幾年前我就斷定他們是早晚要走的,今天終於走到了。

    我在電話裏說,姐,你等著,我現在就去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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