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豬狗崽子迴到家,爺爺病又犯了,媽媽正要給我打電話,說這次疼得厲害,加倍吃藥都不管用。我趕緊跑進屋,看見爺爺正把自己縮成個團團,一聲聲哎呦哎呦地叫著。爺爺其實很堅強,來了這麽長時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大聲叫過。我對楊樺說,趕緊打九九九。爺爺扭過臉,我看到的是一張慘白的鬆鬆垮垮的蔫巴皮,皮與肉已完全脫離,像是一張在水裏搓揉過的舊報紙,那上麵已蒙上一層細細的水汽,兩隻灰暗色的眼睛乞求地望著我,從兩片癟癟的薄嘴唇裏反複掙紮出一句話,說,大鬆,不去醫院,去了就迴不來了。

    已經不能聽他的了,我必須盡可能地減小爺爺最後時刻的苦痛,我一邊給爺爺穿衣服,一邊勸爺爺,說稍好一點兒就把他接迴來。我突然想起答應帶他逛北京城的事還一直沒有兌現,就說,頂多兩三天的事,出來後咱就上天安門、故宮、北海和長城。爺爺不再說話,一邊皺著眉呻吟,一邊費力地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布包說,這錢看病用,別用你們的錢。

    布包裏是整整的三萬塊,也就是說爺爺不想欠任何人的債,先前他給我的兩萬一定交的是夥食費,而這三萬一定就是醫藥費了。我想流淚,但我必須忍住,不能讓爺爺有就像是和他告別一樣的感覺,我對爺爺說,您在這裏不是住店,您是我們的長輩,沒有您就沒有我們,我們怎麽伺候您都是應該的。我把錢放迴到枕頭下說,還放在這兒,等您迴來繼續枕著它睡,那樣您才會踏實。我忍著淚,爺爺卻流淚了,他說他這一輩子,就這些天過的是人的日子,然後就又念起了那套嗑,說,值了,活夠了。

    醫院一宿給爺爺打了兩次杜冷丁,大夫告訴我,這迴爺爺真的快熬到頭了,我讓媽媽第二天早上來換我,讓楊樺通知姐姐別把喬喬送來了,然後就不錯眼珠地盯著爺爺一直到天亮。

    早上媽媽還沒來換我,手機就響了,是總經理在密雲打來的,問我看沒看早間新聞,我說沒看,他說,你現在就看,你們的月餅上電視了,是怎麽迴事兒?

    我一下蒙了,昨天明明已經處理得好好的了,這一大早怎麽就曝光了呢?我把情況簡單地和總經理說了一下,總經理說,你們做事太不謹慎,你昨天為什麽不親自去電視台核實一下?趕緊想辦法彌補一下,然後向我匯報。

    爺爺醒了,歉疚地看著我,我說一會兒我媽給您送早點來,我有點急事,想先去一下。爺爺連連擺手說,去吧去吧,俺盡添亂了。

    路上我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打給賈曉姿,讓她立即趕到招待所找三個河南人,然後一起到電視台問會合。一個打給劉春蓮,讓她火速跑一趟衛生防疫站,把月餅的檢驗報告取迴來。路上我還接了三個電話,一個是樊小靜的,她說她代表密雲水庫全體與會者對我表示聲援。一個是程成成的,她隻是反複問了三遍:經理你沒事吧?最後一個是林絹絹的,我把情況又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後,她勸我別著急,電視台有她一個大學同學,讓他幫著打聽一下。

    其實我並不知道這時有什麽可幹的,既然已經曝了光,一切都已無法挽迴,坐在辦公室裏,我心中的怨氣一個勁兒地翻騰,恨不得訓誰一頓。

    賈曉姿來電話了,她報告了一個把我的怨氣變成怒氣的消息,她說那三個河南人昨天已經退房走了。我大聲對著話筒說,這也跟我匯報,他們上哪了?繼續打聽,隻要沒離開北京,就把他們找迴來。

    劉春蓮迴來了,臉上呈現著興奮和喜悅,她手一抖,檢驗報告就飄到我麵前,我拿起報告一看,心中的怒氣頓時被點燃成熊熊的怒火,看著劉春蓮眉飛色舞地挑著一對鉤子,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檢驗報告上明明白白地寫著,被檢物是紙纖維,也就是說,那惹禍的毛毛並不是什麽黴變,而是月餅盒裏幹燥劑的小包裝,粘在月餅上的小毛毛不是別的,竟然是小包裝上的紙纖維。

    我想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不但能把總經理的鼻子氣歪了,而且會讓所有人笑掉大牙,我咽了幾口吐沫,把怒火壓了又壓,囑咐劉春蓮說這事誰也不要告訴,就連賈曉姿和白大燕也不要說,劉春蓮溫柔地點著頭,我想她可能又因我倆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而想入非非了,我白了她一眼,把她轟出辦公室。

    我必須立即采取行動,讓早間新聞在中午重播時把我們的內容撤下來。我不能指著賈曉姿找的河南人了,隻能寄希望於林絹絹,我打過電話去,把最新情況告訴她,林絹絹沉思了一下說,中午的重播電視台恐怕不能撤內容,這樣吧,你現在過來,咱們馬上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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