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是林絹絹的大學同學。當時雲南還叫荀台杉,兩人分別是學校男女聲獨唱的台柱子,偶爾也唱唱二重唱,時間長了,還真有不少同學們開他們的玩笑,說他倆是天生的一對兒。其實,他倆之間除了唱歌,最多的也就是見麵一笑,平時接觸並不多。林絹絹是學生會幹部,學習在年級中相當優秀。荀台杉隻是一普通學生,由於學習成績較差,幾次麵臨學校勸退的的境遇。林絹絹後來就勸他說,你不是學習的料,幹脆退學做專業歌手得了。荀台杉還真聽話,毅然退學走進歌廳。北京的大小歌廳他沒少跑,掙的錢不多,受的氣不少,幾年下來,什麽名堂也沒唱出來。就在他喪失堅持下去的信念的時候,已經當了副鎮長的林絹絹找到了他,那年林絹絹是鎮裏參加縣“紅五月”歌詠比賽的組織者之一,為了提高歌唱的水平,她想找名專業的歌手做領唱,沒想到就連一個三流歌手也要價不菲,這時她想到了荀台杉,荀台杉雖然沒名,但她堅信他唱的絕不比有些大腕級歌手差。後來荀台杉就參加了這個活動,就領唱了林絹絹自己作詞的歌曲《紅天虹》,就被縣宣傳部長看重,並推薦到市電視台參加了全國的青年歌手大賽,就輕而易舉地得了個第二名……

    說到這裏,林絹絹看著我躲躲閃閃的兩眼小耗子說,她和荀台杉之間關係很好,但又從來沒有走得太近,原因很多也很俗,讓很多人惋惜,又讓很多人不解,但不管怎樣,他和荀台杉之間卻是不分彼此,有求必應的。她讓我不要有什麽不好意思,說荀台杉去你那唱幾首歌,就跟你去朋友那玩幾圈麻將差不多。

    我說我不欠他的,就欠你的。她抿嘴一笑說,你又不是第一次欠我,就欠著吧。我心一驚,感覺她是在暗示我“耍流氓”的事,我趕緊把臉擠弄紅,讓她知道我是個很知羞恥,很老實的人。

    接著我們聊起了那天促銷險些出事的事,我說其實在活動前已經有組長提醒我不要稿歌星簽字了,但我沒聽,幸虧後來我們副書記召集來一大幫人,否則真是就瞎菜了。

    林絹絹像是做政府工作報告,直起腰版說,這件事是得好好總結一下,我是後來聽雲南說的,當時我就埋怨了他,我說你出名怎麽就忘了當初的事了呢?

    接著她就給我講了一個內容和我商場這次經曆很相像的事。

    那年,他們大學校慶特意請了一批文藝團體的知名演員前來助興,林絹絹是主要負責人,在籌備會上,荀台杉就提出了當初程成成給我提出的類似問題,他說搞這種活動是好事,但要是他就絕不組織,他提議一定要加強保安工作,舞台前站一圈身強力壯的護衛,獻花的人要事先安排好,不準閑雜人等隨便上台,更杜絕台下人上台與演員互動等等。當時林絹絹對荀台杉的話很是反感,認為晚會效果要的就是氣氛,把台上台下隔絕開成何體統,讓學生和演員們怎麽看?再說也太故弄玄虛、低估同學們的自製力了。

    結果,那天的晚會還真讓雲南說中了。可能這是學校建校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活動,從一開始學生們就群情激奮,不少同學自己買了鮮花,有時台上一下子上去十幾個獻花的人,弄得歌手幾次中斷演唱,有幾次同學竟然上台和正演唱的演員擁抱合影。後來有一個歌手講了幾段話,就這幾句話,終於把晚會的氣氛推向了混亂。這個演員唱歌前討好地鼓吹說,你們學校目前已經具備了最一流的設備和最一流的師資力量,我相信,用不了幾年,你們的聲譽和招生分數,將超過北大清華,成為中國的劍橋和哈佛。他的話音剛落,先是一幫男同學,後來又跟上了一撥又一撥的女同學湧上舞台,把這個歌手高高拋起,前麵的同學向台上爬,後麵的同學向前麵擠,直到在本應放送優美歌聲的話筒中傳出歇斯底裏的救命、救命、快救命聲。

    那一刻林絹絹蒙了,當歌手救命之聲喊出來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出事,如果舞台塌落,如果人群擁倒,如果突然停電,後果不堪設想,但她已經無法控製局麵。

    就在這緊急時刻,荀台杉突然擠過來,他大聲衝林絹絹喊著說,快安排l唱,讓他唱一首節奏強烈的,我去叫保安。

    荀台杉的做法是成功的,當震耳欲聾的音樂響徹會場,香港大哥級歌手l唱著節奏感極強的《衝衝衝》跳躍在同學們身後的時候,勇往直前的同學們都迴過了頭,台上成了聽眾的台下,台下成了演唱的台上,他們跟著節奏高聲嚎叫著,扔掉剛還在空中飛揚的歌手,向台下的l擁去,成隊的保安乘機把舞台清理幹淨,舞台和台下被隔離出一道寬寬的空地。

    林絹絹撥了撥桌上的蠟燭,蠟燭跳躍把她的神情也調動起來。

    我說,這不跟我們這次促銷一樣嗎?

    她說事故差不多,但你知道結果是什麽嗎?我說不已經有結果了嗎?虛驚一場。林絹絹搖搖頭說,遠遠沒完,你相信就是這麽點小時,可以影響到人的一輩子嗎?

    我這時的眼神一定很像動畫片《獅子王》裏的小獅子,天真而迷茫,因為林絹絹的眼神裏流露出的是父兄、師長、成熟和高高在上的神態,一點不是我認識的、小我兩歲的小姑娘。她說:事後,大家都讚揚我,連校長都說我臨危不懼、遇事冷靜、處理果斷,組織有力。我也很是得意了一陣,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荀台杉,我單獨接受了幾乎所有的讚揚的褒獎。不久我入了黨,轉年我當了學生會主席,畢業時領導推薦我到最有發展的單位,後來我選擇了當村官,報紙上還做了報道,說“優秀大學生落戶貧困村”,我簡直是要飛上天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一點的興奮和自豪,而是聲調很低,很慢,就像沒有落差的溪流。她接著說,可荀台杉呢?晚會過去不久,他就聽從了我的意見辭學離去。

    我說,他現在不是很成功嗎?還不是你幫他下的決心。

    林娟娟說,想參加nba,也得有姚明那樣的個兒,雲南有潛力,唱出去是早晚的事兒,我沒認為是我幫了他。

    她說得對,我無言反駁。

    林絹絹接著說,我們處理問題一般有三種情況,一是善於杜絕發生問題,二是善於解決發生問題,三就是既不會杜絕也不會解決而任其問題發展。雲南顯然做的是第一種,而我充其量做的是第二種。可以預先把將要發生的不利化解,使一切工作順利進行,這是高明的決策,但這種高明卻往往不被人理解,就像我開始不理解雲南的建議一樣,但話說迴來,如果開始我聽了雲南的建議,不發生後來的驚險,也就無法證實雲南預測的正確了。我確實還算有點現場處理問題的能力,卻缺乏預測問題的想象力,頂多也就是做點亡羊補牢的事兒,我們工作中很多問題的發生發展,很多政治、經濟的損失,很多人力物力的浪費,都是由預測不利而產生的。就像山火一樣,杜絕山火燃燒的人可以讓森林不受絲毫損失,但他本人卻沒有表現的機會,而將山火撲滅的人隻是減小了森林的損失,但卻有著輝煌的表現。你說社會更需要尊重哪種人?

    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真的不公平,社會尊重的恰恰是後一種人。雲南一直以為他欠我的人情,但我心裏清楚,是我欠他的,我是踏著他的肩膀走到今天的,但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承認這一切的勇氣,後來就再也沒機會承認了。

    但她今天卻和我承認了,我和別人有什麽不同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從她的眼中流露出歉疚和軟弱。

    這是當年尿了一褲兜,哇哇大哭的“花花絹兒”嗎?難怪她能這麽快就坐上副處的座椅,就這麽一件小事,她居然可以總結出如此深刻的道理。我隻能繼續閃著“小獅子”樣的眼神,對她五體投地。

    她進行總結了,說,這迴你清楚了吧?最有造就的不是你們救急的那個副書記,而應該是你那個預先就感覺到了危險的組長。說到這兒,她的眼睛突然亮起來,說,哦,說了半天是不是我見過的那個組長?叫什麽來的?挺漂亮個小姑娘。

    我說叫程成成,但話出口後不知為什麽又把臉擠的發了燒,我跟程成成什麽事也沒有,但我卻相當相當的心虛,從骨子裏畏懼著林絹絹誇獎她,我為什麽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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