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我是個普通人,在遇見那個孩子之前。

    故事發生在五年前的深冬,記憶裏,那個冬季和許許多多個冬季一樣,幹冷,僵硬。空氣像是幹裂了一般,天空是死人麵孔的顏色,單調而乏味。

    那一天,我迴到了這個小鎮。

    天空陰鬱著,緩緩地,有一些瑣碎的雪飄落下來。我揚起臉,讓那些透明冰冷的雪礫砸落在我的臉上,瑟瑟的幹硬感摩挲著肌膚。我哈出一口氣來,白色的煙霧在一瞬間遮蔽了視野,之後馬上被北風所吹散,刺骨的寒風鑽進蜷縮著的領口,灰色的街道上,少數行人匆匆的走過。

    一如從前,七年了,我終於迴到了起點。

    我拉著我的行李箱,慢慢的沿著記憶中的方向挪移著,雪白的圍巾在寒風中戰栗著,我下意識環抱住自己,這感覺,還是這麽的熟悉,隻是少了那個一直以來給我溫暖的人。

    我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從小就和奶奶住在一起,每到冬季,這個小鎮就會變得異常的幹冷,奶奶就會抱住我,斷斷續續的哼起熟悉的歌謠哄我入睡。很溫暖,真的,一點兒也不冷。

    一切都是過去式了,她死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七年前,我親手埋葬了她,連同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踏上了一個人的旅途,踽踽獨行,唿嘯的火車把我帶離了這片灰白的天地,這飄著幹冷雪花的小鎮。

    我不知道我為何要迴來,又為何而迴來,這裏已經沒有我可歸依的終點站,可命運總是會讓你覺得猝不及防,那趟帶我離開的火車轉了一個圈,又把我帶迴了起點。我的人生仿佛是在畫一個又一個同心圓,無窮無盡的,起始與終結。而今,我就站著那記憶中一成不變的熟悉街巷上,在暌違七年的街道中……被暌違七年的雪所圍繞……

    穿過蛛網密布的羊腸小巷,我在一扇腐朽的木門前停下了腳步。鏽跡斑斑的鐵環上落滿了灰塵,歲月,以一種獨特的舞步昭顯了它的存在。一切都沒有變,除了已變的那些。

    我伸手拉動了鐵環,輕輕一擰,門吱呀的嘶鳴了一聲,開了。門楣上撲簌簌的抖落一片灰塵,一隻忙著織網的蜘蛛匆匆縮到了牆角,虎視眈眈的盯著我。我衝它和善的笑了一下,嗨,我是新來的,請多指教。

    門廳裏的雜草已長得有一人高了,枯黃了的野草鋪滿了陳舊的腐土。我走進去,打開了房門,房裏的擺設還是老樣子,老舊的花梨木桌,泛著陳腐氣息的粗糙的木質雙人床,一如從前,除了比曾經更破敗,更不堪入目。

    我放下手提箱,點亮了桌幾上擺著的油燈,天色暗的比想象中的要快,周圍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風吹著尖銳的口哨從破碎的窗縫上橫衝直撞的鑽了進來,我看了看黑黢黢的窗外,暗歎一口氣,著手開始收拾我的東西——一個小小的手提箱。

    這七年過的太不真切了,也隻有那些肉體上的煎熬與痛楚才能提醒我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而且真實發生過的。我輾轉去過不少城市,在每個地方都逗留了許久,拚命打工賺錢養活自己,然後向下一個城市進發。走走停停的旅行,終究,還是迴到了起始的那一站。

    今年,我18歲,大概。說實在的,長久不知疲倦的奔波已讓我忘卻了這件事存在的必要性。或許,對於一個人來說,生日不過是將人與人聯係在一起的某種紐帶,但對於煢煢孑立的人來說,就已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就當我這麽想著的時候,我聽到了一些細微的敲門聲,嘟嘟嘟,不緊不慢,有條不紊的響著。

    我屏住唿吸細細的分辨,以便確認是否聽錯了,許久,沒有動靜。過了一會兒,它又有規律的響起。我打開房門,走到中庭,寒風斜割得臉頰生疼,我縮了縮脖子,猶豫了方許,走到門口。

    我的手扶在門環上,生鐵冰冷的質感刺痛了手掌的肌膚,在敲門聲再一次響起時,我一用力,拉開了快要倒塌的木門。在那裏,風雪裏,黑暗中,空寂的古巷裏,我家的門前,站著一個約摸十二三歲的小孩,他看著我,半透明的幽藍的瞳眸,在黑夜中閃著鬼魅的光。我嚇了一跳,向後退了半步。他隻是看著我,不說話,然後,雪片飄落在他扇麵般抖落的眼睫上,他的眼神很悲傷,他很悲傷的看著我,清澈的淚水順著蒼白的麵容滑下來,凍結成了冰棱,碎裂在冰冷的路麵上。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說,你要進來嗎?他局促的垂下腦袋,嬌小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這時我才發現他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裸露的肌膚比霜雪還要白皙。我解開圍巾,包在他的脖子上,隨即把他一把拉了進來。

    這便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我,和那個不可思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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