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快走了。

    爸爸比媽媽先知道,媽媽比我先知道。

    家裏,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知道的那天,飯照吃,覺照睡。

    說是躺在床上,全身基本不會動了。

    我一下子就想去看她老人家。可爸爸說周末要加班,媽媽聽爸爸的,我聽媽媽爸爸的。我急了。媽媽說,你自己周末去看她呀,坐兩個小時的車,轉車,走路,半天就可以到了。你又不是沒有去過。

    我去過。

    那是在嵊州。

    嵊州裏的一個小縣。

    黃澤。

    我要先到東站坐快客,然後到了嵊州再坐小巴,到黃澤,走十分鍾就到了。

    我在自己的房間內,走了幾步,口袋裏有三百多元,花兩百去一次,看奶奶一麵,然後下午一個人迴來。

    我顫抖了一下,是心在顫抖,人是抖不起來的,房間裏並不冷。

    那個周末,我在家裏對著電腦。

    記不清過了幾個禮拜,爸爸說借到車可以去一下了。

    還是我開的車,到了黃澤,我開心中找到了憂愁,走進了家。

    那也算是我的家。

    百年前,其實我就在那裏了。

    這是注定的,不是誰定下誰選擇,而是就是這麽迴事。

    我這個奇怪的人,注定是她從小小的宇宙中硬拽出現的。

    可憐,這個老家夥躺在床上,根本不認識我了。

    去年還送了我們一家子一程,今天就不認識我了。

    我看了片刻,走出了家,到一裏外的河邊抽煙去了。

    奶奶呆呆的樣子,畢竟不是電視節目,我說服不了自己,一直望著她。

    我抽了兩根煙,無聊了。

    我一個人的時候,不做點什麽,就呆不住。

    我走迴去,媽媽在外麵和小姑聊著,爸爸在做飯。

    迴到這個家,通常是爸爸做飯的。

    我猜,這樣,爸爸會覺的自己在孝順兩位老人。

    我這輩子不會做飯。

    隨便弄點湊合吃行,為別人做,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我低著頭走進去,坐在奶奶的床邊。

    奶奶正呆呆的看著天板,她搖晃著扇子,那是穿一件衣服的天,可棉被有三件衣服的天那麽厚。她身上且還穿著衣。我奇怪著,由此沒有發現奶奶的眼神,那個時候沒有發現,可現在,也許是腦子裏的幻覺吧。

    我無聊的拿起奶奶的扇子為她扇著,就這麽扇著。才一會兒,手就酸了,我放下扇子,怕沒有什麽可做的,就捏著她的手,想感覺一些什麽我並不知道的東西。而我真的感覺到了。

    她,正在用手捏著我的手,一下,一下,按著,按到身上,又抬起,幅度很小,但是頻率很快。

    我看著她望著天板的眼,忽然覺的,她是不是在安慰我?

    就這麽想了,眼淚就湧出來了。媽媽剛好要走過來,我忙站起來轉過頭用袖子擦幹了快步走了出去。

    我又迴來前麵那裏,繼續抽煙,可腦子一想,奶奶在安慰我,我又哭了。

    抽了三根煙,發現時間不早了。

    也發現,我已經哭不出來了。也許好久沒有哭過,所以還不習慣,眼淚很快就沒有了吧?

    我迴到家,看了眼奶奶,奶奶一隻露在被子外麵的手繼續搖晃著扇子,她搖著搖著,我忽然覺的,剛才她是不是拿著我的手,當成扇子了?

    家裏人,吃了中飯坐了片刻,便走了。

    五點多趕到杭州,記的那天晚上還約好了一個女人,一起去看電影。看什麽搞不清楚了,太多女人,太多電影,我還搞的清楚嗎?電影我說不上來,可奶奶的那個眼神,哎,難忘。

    我是說,可能是我的幻覺,又或者是我迴憶中添加的想像。

    我感覺奶奶躺在床上,就好像躺在昔日年輕時,芬香的柳岸邊——那溫暖的陽光,輕爽的風。

    而她正看著天空,天空中有一個傻孩子,用自己的手為她當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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