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錚趕緊道:“我睡這沙發就挺好。”


    “怎麽能讓你睡沙發呢,來者是客。你就睡韻錦房間吧,韻錦,你就和我擠一擠。”


    這是哪兒跟哪兒呀?蘇韻錦完全無語了,程錚也老大不客氣,竟然也沒推辭,“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謝謝阿姨。”


    吃過飯,媽媽就去散步了。蘇韻錦拒絕領著程錚招搖過市,所以沒有出門,收拾好碗筷,就一邊看新聞,一邊坐在小桌旁疊紙盒。有過上次那種不愉快的經曆,蘇韻錦不願再與那個廠家的人打交道,這批紙盒是媽媽領迴來做的。雖然明知廠家苛刻,但她想到閑著也是閑著,能幫媽媽減輕一點負擔也好。


    程錚不甘心被她晾到一邊,也搬了張小凳子坐過來,好奇地問:“你疊這個幹什麽?”


    蘇韻錦不愛搭理,繼續做自己的事。程錚看著她一再重複簡單而枯燥的手工活,用手扯扯她的頭發,說:“別弄這個了,帶我出去走走吧,好歹我是你們家的客人。”他見蘇韻錦不動,就主動從她手中抽走張半成品的紙殼。


    “搗什麽亂呀。”


    “別疊了,又不好看。”


    “你懂什麽,這個能換錢的,你別弄壞了。”


    程錚不服氣,“這破玩意能值什麽錢?”


    “十個五分錢。”蘇韻錦刻板地說。


    “什麽?”程錚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搞錯吧,是人民幣還是美分?”蘇韻錦頭都沒抬,他也意識到自己的“笑話”不怎麽好笑,在心裏飛快地算了算,“按你這速度,一晚上也賺不到十塊錢,有這工夫做什麽不行?”


    “十塊錢不是錢?”


    “那我就給你十塊,你別做了,陪我說話行不行!”他不耐煩地說。


    蘇韻錦把手上完成的紙盒整齊地堆疊到一邊,鄭重地對程錚說:“這就是我們無話可說的原因。你不缺錢,一整晚隻幹十塊錢的活在你看來沒有任何意義,但是我嚐過缺了兩塊錢買不到自己想要的參考書的那種窘迫。我媽媽為了省公車費常常從打工的地方步行四十分鍾迴家。程錚,你還不明白?我們根本就不是一種人。”


    程錚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困惑地看了她好一陣,“你沒錢,我早就知道,可這有什麽關係,我不在乎這個。誰規定不是一種人就不能在一起?你以前過得很辛苦,但我可以讓你過得好一些,這樣不是很好嗎?”


    果然不出蘇韻錦所料,像他一樣不識人間疾苦又生性單純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們看問題想事情的出發點完全不一樣,你不理解我,我也理解不了你的生活……你先別急,聽我說完,我知道你對我……是好的,但我要的愛是對等的,可我們倆注定不對等,我有我的尊嚴,雖然這在你看來也許很可笑。”


    “你認為我在施舍你?”程錚有些不解地問,“就因為我家裏條件比你好,所以你不要我?太可笑了,可笑!蘇韻錦,你這樣對我公平嗎?”


    “你知道什麽是公平?程錚,為什麽你喜歡我,我就必須要迴應你?過去的事我不提了,可是你心血來潮地跑到我學校去,甚至招唿都不打地跑到我家裏來,三番五次打擾我的生活,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想過我願不願意接受?就這樣把你的感情強加給我,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


    和他反反複複牽扯了這幾年,蘇韻錦也有些疲憊了,很多平時不願意說的話也說了出來。


    可從來沒人告訴過程錚這些,從小到大,他習慣了別人羨慕的眼光,好的家境,好的外表,好的成績,這些東西太輕易地屬於了他,隻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他得不到的,所以一旦他渴望某種東西,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當擁有,更別提耗費了無數心思去接近的蘇韻錦。


    如果說最開始蘇韻錦的驚鴻一瞥給了程錚難得的悸動,他當時對她好奇,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是出於青春期男生的一種特殊萌動,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迴避,他屢戰屢敗,窮追猛打,到後來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或是本能。他起初也想不通她到底有哪裏好,可是越靠近她,就發現自己越是想要了解她。她皺眉的時候,他焦急;她壓抑自己的情緒,他想要她微笑;她安靜的時候,他覺得心裏是滿的,一切說不出來的完整。試過很多迴,根本沒辦法忘得了。他從沒想過自己的感情對於她而言是種負擔。


    “在你眼裏我就是個飽食終日的紈絝子弟?”


    蘇韻錦不說話。程錚徹底火了,“我告訴你,別把人看扁了,你能做的事我同樣做得了。不就是疊些破盒子,有什麽了不起,你走開,我疊給你看。”


    他不由分說,把蘇韻錦擠到一邊,笨手笨腳地學她剛才的樣子。


    “別說一晚上賺十塊錢,你這裏所有的盒子我都給你疊了。”


    蘇韻錦不以為然地笑笑,她知道他說的都是氣話,剩下這些就算是她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做完,何況是一個生手。


    她的笑更激得程錚眼睛都紅了,“你說吧,蘇韻錦,要是我做完了,你怎麽辦?”


    “怎麽辦?大不了把你做那一份的錢都給你。”


    “我不要錢!你聽著,如果今晚上我把它給做完了,我要你對我說實話,說你心裏真正的實話。我對於你而言算什麽?”


    “我說的一直是實話。”


    “放屁!”程錚簡潔明了地結束了口舌之爭。


    蘇母散步迴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蘇韻錦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廣告,而程錚則揮汗如雨地做手工活。


    “哎,這是怎麽迴事……韻錦,你怎麽能讓他幹這個?”


    “我自己願意幹的,阿姨你別管了。”程錚的樣子像是說話都浪費時間。


    “可是……”蘇母還覺得不妥,就被蘇韻錦拉到了房間裏。


    “你別管他。”蘇韻錦淡淡地說道。


    “問題是他疊成那樣……”


    “由他去。”


    “我真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麽。”蘇母歎了口氣。


    晚上,蘇韻錦閉著眼睛,感覺到媽媽坐了起來。


    “媽,你幹嗎?”


    “我去看看,他還在疊那東西?”


    “說了讓你別管他。”


    “不行,這都兩點了,韻錦,喜不喜歡是一迴事,你不能折騰別人。快去叫他睡覺,我說了不管用。”


    “我不去。”蘇韻錦漠然又決絕地說。


    蘇母一愣,“你這孩子,心怎麽這麽硬?”


    蘇韻錦從來就不是沒主意的人,但很會為別人著想,也一貫聽話,做母親的也沒想到她這次如此固執,過了一會兒,又聽到她翻身,“媽,我睡了,你也睡吧。”


    第二天一早,蘇母就催促蘇韻錦去看看程錚。蘇韻錦走出去,他竟趴在小桌子上睡著了。


    “喂,你迴房睡吧。”蘇韻錦推了推他。程錚懵懵懂懂地直起身,大驚失色,“天亮了?”


    他身畔還有將近四分之一的任務沒有完成。


    “行了。”蘇韻錦收拾地上亂成一團的東西。


    “你別動我的勞動成果!”


    “我說你做不完就是做不完,看到沒有?”蘇韻錦平靜地指出這個事實。


    程錚耍賴,“現在才六點多,不算天亮。”


    蘇韻錦沉默地看了看窗外發白的天際,聽他繼續胡謅,“正常的人八點才上班,那才是一天的開始,也就是說我還有一個半小時。”


    “隨便你。”蘇韻錦進廚房幫媽媽準備早餐,然後喝著粥,聽他咒罵那紙盒設計得如何不合理。


    七點五十四分,程錚總算把最後一個紙盒扔到了地板上,長舒了口氣,“看吧,我說這沒什麽難的。”


    蘇韻錦蹲下去看了看他做好的東西,然後將其碼成幾堆,問道:“你是睡一會兒,還是和我一塊去交貨?”


    程錚揉了揉眼睛,“我當然要親自去,這一大堆至少有二三十塊,領了錢我也不要,你請我喝杯東西就好。”


    在紙盒廠的會計室,程錚接過負責人扔過來的三塊錢,臉色灰白如生了一場大病。剛才蘇韻錦死命拉住他,才沒讓他把“黑心的資本家”教訓一頓。不出所料,他交貨的那部分“成品”基本全不合格,不但分文未得,還要賠償廠家的材料費。最後是中和了蘇韻錦和媽媽之前做的那部分,加加減減,居然還剩了三塊錢。


    陪他走迴去的路上,蘇韻錦用那三塊錢給他買了杯豆漿。程錚不肯喝,蘇韻錦硬讓他拿著,他生氣地想要扔掉,到底舍不得,一直沉默地將熱豆漿捧成了冷豆漿,最後迴到蘇家,木木地洗了把臉,倒頭就睡。


    蘇母有些看不下去,欲言又止,但是在女兒的示意下什麽都沒說,做好了午飯,便讓蘇韻錦去叫他。蘇韻錦進房,他聽到腳步聲就把被子拉高,大熱天的,也不怕捂出病來。


    “行了,第一次能做成這樣,也可以了。”


    “我不要你安慰,你出去。”程錚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像個孩子一樣賭氣。


    蘇韻錦也不堅持,走出房間還想了想,自己居然被趕了出來,看來有人鳩占鵲巢還有理了。


    黃昏的時候,程錚才走出房間。蘇母趕緊去給他下了碗麵條,端上來之前,蘇韻錦讓她等等,蘇母不解,蘇韻錦把她推出廚房,讓她像以前那樣去散步,然後自己係上圍裙,給他多煎了個雞蛋。


    程錚吃得囫圇吞棗一樣,再痛不欲生,肚子還是一樣會餓,吃完了,他把碗放下,警惕地看著一旁的蘇韻錦,“你在嘲笑我?”


    “有嗎?你看錯了。”蘇韻錦不承認。


    程錚怏怏地說:“你笑就笑吧。算我做了件蠢事。你們損失了多少錢,我給你。”


    蘇韻錦頗感興趣地坐到程錚的身邊,“不是要玩說實話的遊戲嗎?跟錢沒關係,大不了現在你來說句心裏話。”


    程錚眨了眨眼睛,竟然有點緊張。


    蘇韻錦說:“你隻要告訴我,你是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笨蛋?”


    程錚默默瞪了她一眼。


    蘇韻錦笑了,“不說話就是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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