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真猛!

    沒有雲的藍色天空下,灰色的舊水泥路麵和公路兩邊那些大塊的灰白色碎石、黃色的荒地和廢棄土房反射著耀眼的光芒,讓人根本無法直視。被陽光從早上曬到下午的這片土地,似乎已經吸收了超過它能夠容納的能量,正大口大口的吐出熱量,使得地麵上那些早已被太陽加熱的空氣更加不規則地膨脹著。空氣不斷地扭曲著光線,讓地麵和遠處的景色看起來如同火焰般不斷跳躍、搖晃著。

    放眼望去,地麵如同即將沸騰的熱水。

    蘇文頂著烈日,一個人在市南郊的一條偏僻的公路上吃力地走著。這條荒廢的公路完全可以用“孤獨”來形容,沒有車站,也沒有車經過,在它身邊連一棵樹、一盞路燈也沒有,即使看到類似房子的物體,也和它一樣腐朽,給人一種隨時會塌的感覺。

    “居然在這麽偏僻的地方開酒館,老板一定是個怪人!”

    想想看,別人現在一定呆在家裏睡午覺,不然就是在咖啡屋裏聊天,不知道有多快活。

    唉,沒辦法,為了學費,隻好拚命。

    原本有一份高工資的臨時工作,是到城市東麵的森林做生態調查,雖然必須在森林呆上好幾天,很是辛苦,但那裏有樹蔭,還能吹到涼爽的風。不過,“比起你,你們學校學生會的那個長發的美麗女部長更適合這份工作”,市環境局調查組的組長如此對蘇文說道。

    蘇文隻是一個長相平凡的普通學生。

    鞋底都濕透了,偶爾吹過的風都是滾燙的,感覺連舊水泥公路都融了。哎,想歇一會,周圍連個遮陽的地方都沒有——那些沒有屋頂的廢棄土房可不行,想不去吧,這麽高的工資在別的地方可找不著。

    就這樣,帶著矛盾的心理,蘇文還是走到了酒館門口。

    這可真是一間小酒館啊。

    長不到十米,高不到兩層,周圍空蕩蕩什麽都沒有的灰色小平房,連市區最破爛的酒吧都不如,怎麽看都不像是能出那麽高工資的地方。

    是不是被人耍了?

    “請問有沒有人在?”蘇文推開了門,一股涼氣湧了出來。

    令人想不到的是,裏麵很大,大得能容得下兩百來人。

    “對不起,現在還沒到營業時間……”由於剛從亮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烈日強光下來到幽暗的室內,蘇文一時看不清來人的模樣。

    “蘇文?”那人叫著他的名字,一邊走上前來。那個熟悉的輕柔如銅鈴般的聲音令他很是驚愕。

    順著從門口射入的陽光,微微往裏看,便看到一位年輕的姑娘正站在黑桃木做的花雕圓木桌旁。她長長的頭發整個向後梳,像是先把它紮成兩條麻繩一樣的辮子,然後又再細心地紮成一條辮子,從右麵繞過白皙的玉頸垂在胸前,額頭前麵隻留下稀疏的劉海,那雙腮微微泛出的柔和的粉色,並不是化妝的結果,那像美玉一般,由內向外滲出的,吹彈即破的皮膚遮蓋不住的柔美。她纖細的雙手握著一把完全不合適她那細膩的手指頭的棕色的老式大掃把,輕輕地放在色彩素淡的連衣長裙前,卻與典雅的黑桃木家具出奇的搭配。

    這個人正是同班同學玉鳳。

    蘇文對她一直都有好感,也不隻是他,每個班的男生都對她有意思。模樣長得標誌,性格也好,不像其她女生那般愛裝模作樣,假純真、假可愛或假正經,也不自私、自以為是、小女兒狀,也不像街邊那些關不住話匣整天八卦的大嬸或是說男人如數家珍的舞女,也不是蠻不講理、把男人當苦力或是隨隨便便的女孩。

    總之一句話,這樣的好女孩千年難得一見。

    “蘇文?”她也很驚訝。“沒想到你會到這兒來。”

    “我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沒想到你在這裏打工!”蘇文口吃得緊,說話語無倫次。

    “不,這是我家。”看著蘇文吃驚的表情,玉鳳毫不做作地笑了。

    好甜!

    蘇文呆呆地看著玉鳳。

    “你來這裏有什麽事嗎?現在還沒到營業時間哦。”

    “啊,是這樣的。”蘇文迴過神來,慌忙拿出招工處的介紹信。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去就迴。”說完玉鳳拿著他的介紹信小跑到吧台邊的一個小門,開門走了進去。瞧她徐徐下降的身影,估計是去地下的房間。

    “好奇怪的地方啊。”蘇文坐下來。棕紅色的木製地板和天花板,棕色的木質牆壁,牆壁上嵌的花、酒架子、吧台以及桌子椅子則是黑桃木做的,加上柔和的光線、淡淡的木頭香味,給人一股清幽高雅的感覺,很難想象外麵就是四麵破舊的灰土牆。

    不一會玉鳳出來了,跟在她後麵的是一個渾身微微泛出青光的小老頭。

    看膚色就知道他是妖怪,但感覺卻像一個普通的鄉下老頭。至於他是什麽妖怪,就不得而知。

    這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個妖怪與人類並存的城市:業火。至於為什麽用這個名字,不得而知。隻知道它出至舊世界某宗教的經書。

    曾經有個跛腳詩人這樣描述過這個城市:

    惡魔在咆哮

    地獄在呐喊

    人類在慶祝

    妖怪在狂歡

    神龍飛舞業火在燃燒

    然而,清風吹過

    隻留下生靈

    最美好的東西

    在這座城市的人們,跟其它絕大多數的人類國家的人們一樣,都信奉神。

    每逢節日,或是有什麽喜慶的事情,在神聖的殿堂、莊嚴的神像前,人們總是這樣唱誦著:

    “在黑暗時期引導人類、給與人類希望,

    以其振動創造生命,

    以赤紅的雲彩為象征,

    以光明為化身的最高的神,

    光明神啊;

    掌管世間所有知識、咒語、神秘的支配者,

    無窮智慧、魔法的本源,

    啟迪生命意義的神,

    啟示神啊;

    超越奇跡、以及世界的法則,

    在宇宙星雲的天際,

    聽取人們祈望得到寬恕時用靈魂的聲音不斷祈禱的名字,

    救贖神啊。

    最高的三大神啊!感謝您拯救、引導著這個世界,感謝您賜予我們光和熱,感謝您賜予我們知識和力量,感謝您賜予我們永生的靈魂的升華。我們將永遠牢記您的聖名,在您的聖名之下,任何的黃金都不會被烈焰融化。”

    除了歌頌最高階層的三大神之外,在聖殿裏還常常歌頌第二階層的上位神靈們:

    執行裁決,完成懲惡使命的審判三神;

    超越一切塵世,執掌神界及眾天使,同時身為戰神的禦座之神;

    用聖光淨化與治療,宣傳愛與知性的善神;

    時空的管理者,過去與未來的權杖的擁有者,時間之神。

    而那個同為第二階層的上位神靈,在傳說中與破壞舊世界的魔王大戰,創造新世界的創世之神,隻有在“創世日”人們才會唱誦。

    而在這座城市的妖怪們,有一部分還是信奉神的,另外一部分跟其它妖怪國家的妖怪一樣,不信奉神。

    “這是我鮑叔叔,他是這裏的酒保,關於酒館的多數事物他做得了主。”

    他是妖怪耶,你居然叫他叔叔?

    “你是來找工作的?”酒保微微抬頭,凝視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夥子。

    “是。”

    “這裏的客人主要是妖怪,你怕不怕?”

    原來如此!怪不得要給人類這麽高的工資!

    “你怕不怕?”

    蘇文望了望一旁的玉鳳,咽了一口口水,說:“不怕。”

    “你不要看玉鳳,她從小見慣了。”

    從小見慣了?不會吧?

    “再說說看,你怕不怕?”

    “怕是有一些怕,但您這裏一個月的工資頂得上我在其它地方做十份工作。所以我也就不怕了。”

    “你那麽需要錢嗎?”

    “我一個人住,又要上學又要生活。”

    “嗯,我聽玉鳳說你跟她在同一所學校。那學校好是好,但學費很高。”

    “是的。”

    “那好吧,今晚是試用期。過了今晚你若不想幹,我也會給足你今天的工資。”

    “謝謝。”

    “首先,你要熟悉一下這裏所有酒和食物的種類。”酒保慢慢地走到吧台前,從下麵的抽屜裏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發黃的破本子。雖然保存得很完整,但似乎用手指輕輕一撚,那紙就會像它上麵的灰塵一樣灑落。

    “不同的妖怪喝的東西和吃的東西都不同,所以你要記熟它。”

    蘇文小心翼翼地翻開本子,吃力地讀著上麵模糊的文字。

    “氰化鉀?”這不是毒藥嗎?

    “三眼巨魔隻要碰到一點就會醉倒。”玉鳳笑著說道。

    說迴來,那種可怕的石頭巨人隻要這樣就會倒下?

    “兌水的二氧化硫?”蘇文又看到了一個不應該在酒館這種地方出現的東西。

    “亞拉姆每天都會喝得通宵。”

    “我沒有記錯的話那不是樣子挺可愛的妖怪嗎?這是什麽?馬尿?”

    “隻要用蓋子蓋上去就行了。”

    蘇文發現,這裏大多數的酒都不是人喝的。

    “是啊小子,這裏是家黑店哦!”這個時候,從下麵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那聲音大得就像是在耳邊響起一般,渾厚得有點像殿堂上麵那口大鍾被撞響的聲音。

    “李叔叔,你不要嚇唬人。”

    “背熟它,然後去擦桌子。”酒保說完,就開始擦酒杯。

    “知道了。”蘇文應道。他望向了玉鳳,想問些什麽,但玉鳳帶著歉意地對他笑了笑,因為剛才那個被叫做“李叔叔”的人正叫她下去幫忙。

    蘇文無奈,將本子翻到第一頁,從頭背起。不同的妖怪吃的東西和喝的東西都不相同,各種各樣奇怪的飲食習慣比起枯燥的課文顯然有趣得多,但厚厚的破本子裏麵這麽多的內容不可能在短短兩個多小時內全部背熟。臨近傍晚,在鮑酒保的催促下,蘇文隻能先去擦桌子。他把本子放在吧台上,以便不清楚的時候可以查閱。

    傍晚,工作就開始了。不一會,整個酒館就完全變了模樣。

    蘇文算是大開眼界。

    兩百多隻妖怪、近百個種族齊聚在這小小的酒館裏,宛如人類一般的戲謔大笑,喝酒聊天,乍一看就是一個地下妖國。他們就像是飛翔的鳥兒,森林裏的小野獸,天一黑就準時迴巢,成群結隊地出現在酒館的每一個座位上。

    玉鳳就住在這種地方?

    隻見玉鳳泰然自若地遊走在群妖之間,還跟他們打招唿。

    不敢想象!

    “小子,你還站在這幹什麽?還不趕快把酒送去!”

    雖然平時見過妖怪,但從沒有見過這麽多妖怪,蘇文的腳不由得軟了。那是什麽感覺?那是一個瘦弱的小孩無助地站在一群野獸中間的感覺。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容易才邁出了步子。

    玉鳳每天都在這裏工作?他始終不敢相信。

    他送酒過去的,48號桌的客人的樣子很是恐怖,像是一團肉泥,渾身爬滿青色的人類靜脈血管,此外沒有一點能證明它是生物。蘇文一放下酒,趕緊就走。

    “等一等,”那“肉泥”一邊用不知道那裏發出的聲音叫住蘇文,一邊伸出類似“觸手”的東西罩住酒杯。酒杯裏的酒開始咕嚕咕嚕的冒泡。

    “第一次在這樣的地方工作吧。”

    “是!”

    “第一杯酒還是給我這樣又恐怖又惡心的怪物,勇氣可嘉。”

    “不!”蘇文急得想走,但又不敢走,怕它獸行大發。

    “我要好好感謝你。”說著它身上凸出了一個臉孔,朝著蘇文笑。

    “你不是喜歡我嗎?讓我用我的吻來謝你。”這張布滿血管、麵目猙獰的“玉鳳”的臉,用著清脆的聲音溫柔地說道。

    “啊!”蘇文大叫一聲,拔腿就跑。不知哪隻妖怪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腳,把他摔到地上。他連站都沒有站起來,在地上就拚命的向前爬。身後有無數雙手在他身上亂摸,無數詭異的笑聲在他周圍迴蕩。

    “我不要呆在這裏!我不要呆在這裏!”

    “你們夠了沒有!”不知道什麽時候真正的玉鳳鼓著桃腮站在他麵前。周圍的笑聲變得不那麽詭異了。

    “您能不能不要這樣!”玉鳳走到那“肉泥”跟前,樣子很兇似的。

    “我隻是開個玩笑。”“肉泥”收起“玉鳳”的臉孔,笑著說道。周圍群妖又是一陣狂笑。

    “阿鳳啊,你不要介意,這家夥自己沒有臉,才會用你的臉來跟這新來的小子開玩笑!”

    “下次叫它不要裝你的臉,用它自己的臉就行了嘛,哈哈!”

    “玉鳳這麽漂亮的臉我不用,難道用老鮑的那張老臉嗎?”說話間“肉泥”已經變出一張有酒窩的老人臉,它還特意將青色的血管集中在一塊。

    就在群妖再一次的狂笑聲中,玉鳳扶著驚魂未定的蘇文走到吧台邊。

    “玉鳳啊!再世的觀音、救苦救難的女神!快把我從這地獄般恐怖的妖魔的巢穴裏救出來吧!”這一次“肉泥”用蘇文那一張嚇得扭曲變形的臉,驚慌失措的叫著。

    “子同,玩笑適可而止。”

    酒保狠狠地瞪了一眼 ,“肉泥”子同乖乖地變了迴去。

    “老鮑生氣了喂!你小子自個小心喲!”

    “都說不要跟人類開玩笑,瞧他那樣!活該!”

    “直娘賊!你沒有份嗎?”子同向最後說話的妖怪扔酒杯,引起一陣騷動。

    “我給你多加一成工資,現在就走吧。迴家後吃點安眠藥早點睡,明天醒來就沒事了。”老人毫不理會那邊的吵鬧,拿出之前準備好、以防萬一的一疊鈔票和兩片藥,其中一片給蘇文服下,另一片給他帶迴去。

    “呐,剩下的這片藥,迴家後立即吃了睡覺。阿鳳,送他到外麵去。”

    “嗯。”

    玉鳳扶著蘇文往外走,群妖依舊在笑。

    吃完藥以後的蘇文很快鎮靜下來。酒吧外空蕩蕩的,一片寂然。風微微地吹著,一點點地帶走玉鳳身上嬰兒般的薰衣草香。

    “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

    “其實我一早就應該阻止你,因為你平時就是個老實巴交、心地善良的人,根本不適合麵對這樣的場麵。”

    玉鳳一邊說著,一邊摘下身上的掛飾。

    “最近不太平,這個護身符給你。”玉鳳說的是近日發生的外來妖怪殺人事件。

    “不……不用了!”

    “拿著,這個很有用的。”

    女孩子一向很信這種東西。

    “那好,我收下了。”蘇文接過掛飾。那是一條紅色的棉線,上麵掛著一個小金屬球。

    還有玉鳳的餘溫。

    “我還要進去幫忙,你自己要小心點啊。”

    “嗯。”蘇文很不情願的應了一聲,看著玉鳳迴去,才依依不舍地轉身離開。

    冷清清的公路沒有路燈,隻有青天灑下的餘輝,白天的炎熱換成了寒冷的夜風。蘇文手裏的掛飾一下子沒有了溫度,也沒有了玉鳳的香味。護身符並不能代表什麽,並不能說她對自己有什麽好感。玉鳳平時對別人都這麽好,以至於老是給班裏其他女生占便宜。

    “多好的機會啊!”蘇文邊走邊想。一起工作,這是相處的機會呀,自己卻那麽膽小!想起剛才的情形,自己的腳就開始顫抖。

    “抖什麽啊抖!不就是一塊被人剁碎的臭豬肉嗎?有什麽好怕的!”嘴上自言自語的罵自己,心裏麵卻長歎一口氣。

    “唉!”

    隻能怪自己那麽沒出息。

    眼前突然起了薄霧,陰森森的,像是什麽怪物。蘇文定神細看,那是一個九公尺高的白色巨人,無眼無口,渾身上下微微泛著詭異的光芒。它舉起手中的長矛,倏地刺向蘇文。

    蘇文還沒有反應過來,手中掛飾的小金屬球突然發出刺眼的光芒,如同一麵快速擴張的牆壁,把巨人撞飛十幾丈遠。

    為什麽?為什麽要襲擊我?

    他不明白這個巨人為什麽襲擊他,本能已經拉著他瘋狂地往迴跑。長矛又再刺過來,他的手下意識的舉起來,小金屬球又發出刺眼的光芒,將巨人撞飛。

    難道是我剛才得罪了什麽妖怪?這個護身符又是怎麽迴事?

    巨人爬起身又衝了過來,蘇文又舉起護身符。這次小金屬球沒有發光,砰一聲炸掉了,巨大的長矛刺穿他的胸膛。

    蘇文感到一陣劇痛,整個身體立時癱了下來。眼前模模糊糊的,隱約看見一個像鬼一樣半透明的男子,用無助呆滯的眼神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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