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蓮住手!”應觀容仰頭失聲驚唿,剛掙紮著起身踉蹌兩步,又單腿跪下去,一臉難以置信。他萬萬想不到應皎蓮有什麽理由要在此時殺謝嬰,難不成是這幾位中,誰借刀殺人?


    應皎蓮被父親的驚喝嚇了一跳,忽然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她猛地丟開長劍,慌忙退了兩步,摔下房頂,臉色蒼白地搖頭:“我……我不知道,我怎麽了?”


    “皎蓮你方才有無什麽異常之感?無端端忽然對謝嬰出手……”


    應靈舟抱住應皎蓮的手臂,義憤填膺道:“爹,你別問了,皎姐都受傷了,肯定不會是自己想下手的,必然被誰控製了——說不準就是那個藏頭露尾的無妄。邪魔歪道就是不要臉,殺人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殺,還要嫁禍別人!”


    謝嬰早已暈厥在瓦上。他隻記得倒下時,目光與應皎蓮俯視的眼神交匯。


    那個眼神很清晰地透出殺意——像是在看一隻毫無反抗之力卻令人嫌惡憎恨的——鼴鼠。


    無妄公子意味深長地嗤笑,也不辯解,揮扇已從應皎蓮懷中抓出一枚禽卵大小的明珠,速度極快地飛向他手中。


    撐傘女子雙眸一冷,伸出手掌,五指一張,憑空綻放一朵牡丹半路攔截,完全將路過的明珠包裹起來,移迴女子手中。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的瞬息之間,無妄眨了眨眼,明珠已被她握在手中。然而她並不急忙藏好,反倒用力一捏,珠體支離破碎,從半空墜落,唯有一張泛著瑩白柔光的小筏緩緩展開。


    無妄立刻伸手來奪,怎料她動作更快,匆匆掃一眼筏上的字,迴首一掌轟碎,人影也隨之消失。


    消息已毀,自然無物可爭奪。


    公子夜佛陀也要離開,臨走前,他盯著應觀容幾人思忖須臾,驟然出手,又被無妄一扇熄滅大火,不高興道:“本殿方才說饒過這兩個黃毛丫頭,可見你殺得興起,想給你麵子破例不守諾。偏偏到頭來黃雀在後,害本殿白忙了一場,心中不虞,故不能給你麵子了。”


    夜佛陀不怒,隻覺得他有病,腦子不是很正常。但想想誅天血海的弟子,似乎行事作風都很詭異,無妄變成這樣實屬情有可原,遂不再計較,也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無妄公子這才揚一揚下巴,搖著折扇道:“應觀容,本殿信守承諾,救她二人不死,你也該自盡了。”


    “還有謝嬰公子呢?”


    “謝嬰他是個男人,跟本殿有什麽關係?你不是正道中人麽?怎麽說的話當放屁呀?”無妄極為不雅地唾棄一笑,揮扇轉身要走。他本無意真的令應觀容自盡,隻是方才應靈舟平白誣賴他,才要嚇一嚇他們。


    突然地上想起兩道異口同聲的驚叫:“爹!不要!”


    他霍然迴頭,一扇震斷應觀容架在頸項間的長劍,嚴肅道:“罷了,這條命先寄存在你身上,再不盡快將謝嬰送迴金陵,他可真要命喪黃泉了。”


    無妄走後,應觀容還跪坐在地上發怔,麵色淒麗。


    應靈舟見父親這般模樣,心底害怕,忙搖了搖他的肩膀,叫他好幾次依舊不應。她急得快哭出來,問道:“皎姐,你快看看爹究竟怎麽了!”


    應皎蓮勉強挺直後背,坐起身望著應觀容道:“爹?爹?不要難過,我們都還活著,沒什麽比這更好的事了。至於龍鼎,說不定以後也會有機會的。”


    應觀容仰頭凝望陰沉的天幕,任由冰涼的細雨灑在臉上。他低聲道:“我本不該活著,早該死在十六年前蓁姬的劍下。那晚如果不是我怯懦,還未放手一搏已輸給自己,從府中走出的也不會是四哥……我早該死的。皎蓮,靈舟,爹很沒用,唯一想守護的東西都因懦弱而放棄了。倘若你們有很想要守護的東西,千萬、千萬不要放棄。一旦放棄,隻會是一生忘不掉的執念,而不是解脫。”


    “爹,別這樣說,你還有我和靈舟!我們馬上迴金陵去,再也不來青陽了,好不好?”應皎蓮不知“蓁姬”是誰,她未曾聽說過父親前半生的事,隻隱約知道父親以前與四伯並稱“應氏雙驕”,是百年難遇的天才。


    可他二人的性格天差地別。四伯是個武癡,不近人情,成日閉關。她的父親卻容與風流,十分多情。


    不知後來怎樣,隻是如今武癡越發癡成塊木頭,她的父親卻情到多時轉無情。


    父女三人,隻顧感慨,全然忘了英勇就義後昏厥在房頂上的謝公子。這樣下去,不等迴到金陵,謝嬰便會死得不能再死了。藏在暗處的丹薄媚原本正歎氣,突然聽到“蓁姬”二字,身形一震,異樣地打量應觀容,疑心他就是自己的父親。


    但是……


    丹薄媚不解,喃喃納悶道:“明明娘曾說爹不是個正常人,笨手笨腳,看見就煩。怎麽他看起來挺正常的……”


    沒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應觀容三人總算想起謝嬰,把他從房上扛下來,吃力地背進廟裏。


    屋頂因破了個大洞,細雨連綿不絕地澆下來,火堆首當其衝,已經熄得差不多了。


    丹薄媚將幾隻野雞扔在廟門外,無聲無息地離開。她也不會繼續留在青陽城了,因為那張小筏上隻寫了七個字——


    龍鼎在……周帝手中!


    她迴想起大皇子朱軒死前所言,也稱在丹氏族滅前晚見到了周唐皇帝。消息似乎不假,可是疑點也不少。


    第一:周唐皇帝為何要與後梁皇族聯手滅丹氏?且不說丹氏與周帝並無恩怨,單說亂世中後梁與周唐互為敵國,不太可能出手相助。


    第二:即使兩國聯手,可後梁才是大一統時代皇室後裔,金陵又是後梁的地界,為何龍鼎卻被周帝帶走?


    第三:這個消息是周唐素貴妃傳下來的,是否周帝授意很難定論,但如此明目張膽暴露龍鼎在唐宮又是為何?


    丹薄媚雖然想不通,但世上想不通的事太多了。無論怎樣,她隻要把屬於丹氏的龍鼎取迴來,也許彼時一切都能明白。唯有一條她幾乎可以想象,周帝敢令人知道龍鼎在何處,那必定有不為人知的隱情,唐宮也早已布置成了龍潭虎穴。


    所幸周唐並非正統皇族後裔,宮城下沒有十神陣,隻有守衛森嚴的九重禁門。


    既然如此,她隻好投石問路,後發製人了。


    丹薄媚倒迴去趕路。不久,在她來時繞過的湖水邊見到了夜佛陀。這人蹲在青石板上,掬水淨臉,仔細一看,好像還很用力。她奇怪地站在他身後,將一張鬼臉戴上,不解道:“師姐夫,你搓得臉都紅了,是要幹嗎?”


    “……你還沒走。”夜佛陀手一頓,麵無表情地直起身,看眼神頗有點尷尬,又勉強保持鎮定。


    “我走了。走到一半,迴想師姐夫的慷慨禮讓,以為獨享秘密很不厚道,故特意前來告訴你:那紙上寫的是——”她附在他耳邊如實相告,同時仔細探究了他的神情,腦中一轉,豁然開朗。


    夜佛陀點頭,並不道謝,準備盡快逃離這個尷尬之處。


    丹薄媚急忙微笑道:“師姐夫,別聽無妄瞎說八道,太清師姐就喜歡長得黑的人。”


    她本以為他不會搭理這句調侃,誰知已躍上樹梢的夜佛陀突然迴頭,一臉認真地問:“你怎麽知道?”


    丹薄媚想了想,也認真地答:“因為仙宮裏養了十二隻花色各異的狗,太清師姐獨獨喜歡那條純黑的。”


    夜佛陀理也不理她,“嗖”地飛遠了。獨留丹薄媚在湖邊笑得咯吱咯吱的,嚇得湖邊蘆葦叢裏飛出一群大鳥。


    很快她又朝另一個方向疾奔,追上一團詭異的雲霧,正是無妄公子。


    此時他已不是獨自一人淩空而行,在他腳下的大道上,數百名誅天血海的弟子舉著火把跟隨。雨絲灑在火把上,半點不見小,遠遠望去,猶如火蛇□□,聲勢浩蕩。


    丹薄媚靠在樹幹上,對他招手道:“無妄,你幫我辦一件事,我告訴你在那張紙上看見了什麽字。如何?”


    “不如何。”


    無妄公子雖然停下,但是一點也不配合她,冷笑道:“左右東西已經毀了,你所言是真是假,本殿怎能分辯。更何況你也不是什麽好心人,剛才不見你大度地公開字條,現在卻來眼巴巴地勾引本殿。哼,才不會上當呢!”


    這話說得!丹薄媚呆了一呆,提醒道:“無妄公子,雖然更深露重,但眾目睽睽,也不好隨意睜眼說瞎話的。我這談不上‘勾引’吧?都是你情我願的事……”


    大道上數百弟子聽了對話,麵麵相覷,竟不知說什麽好。一人低聲道:“公子殿下與這個姑娘,聽起來關係很複雜的樣子……”


    “還行吧,不是說‘你情我願’麽?”


    “可殿下說她是‘勾引’啊?”


    “我們是不是該迴避一下……”這名弟子的話得到了一致認同。眾人都捂著耳朵,假裝什麽都沒聽見的模樣匆匆向前行了三十來丈。


    無妄雙手抱臂,十分高傲,無奈心底卻又極想知道龍鼎下落,隻好斜眼瞥她,不情願道:“是什麽事?要是太便宜你的,就不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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