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樣的“預測”,卻是沒法明說的。陳遠鳴笑了笑,“誰說現在就一定要投入呢?礦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投產的,整改亦然。但是一些企業卻跟擺在眼前的肥肉一樣,讓人不得不動心。就像那個銅加工廠,你我都知道今明兩年銅價可能發生的變化,如果銅價真正跌入低穀,對於下遊加工產業的影響不言而喻,這種國有大廠抗風險能力如何大家都心裏有數,豈不是最好的投資時機?否則幹等下一個低價時段,或者跟隨國家的腳步來走,等到別人整改完畢後,具備優勢的可就不是咱們這些金融機構了。”馬總輕輕嗯了一聲,這點他心裏當然跟明鏡似得,既然是“圈地”,最終的決定權隻會落在各家部委手中,被一個金融機構消化,肯定沒冶金部直屬分派來得痛快。在這上麵,不論是投資集團還是遠揚,都不具備十足的優勢,但是相反,如果由遠揚出錢,由他們出人,並且搶在整改之前占領地盤,那麽具備的主動性就相當充足了。要知道,投資集團的根子終究是在國際市場,如果能有一批跟礦山機械廠類似的廠礦,生產高精尖設備,開拓第三世界市場,能夠獲得的利潤也不是個小數,更別提有遠揚這樣一位腦袋清醒的金主共同發力……等等!想到這裏,馬總突然啞然失笑,自己似乎已經是跟著這位青年的思路來走了啊。投資的確有利可圖,但是想要收獲卻是幾年後的事情了,而加入遠揚的戰車,他們首先麵對的依舊是鉬礦的開采問題,有了投資集團這個強援,不論是省裏還是市裏都將對遠揚開出綠燈,那麽鉬礦的開采也就能夠順利實現了。“哈哈!”自嘲一笑,馬總歎了口氣,“之前孫主任總是對陳董讚不絕口,今日才知百聞不如一見啊!一步未邁就看到了十步之外,陳董的信心也夠足了。”陳遠鳴謙遜的笑了笑,迴答卻毫不客套,“實不相瞞,現在一切雖然都在草擬中,但是框架還是能夠搭起的。我在北京開設的點金石公司也在著重培養涉及稀有金屬研究的公司和團隊,等到時機成熟,一批新興產業將在市裏落戶,這樣的話,圍繞鉬礦就有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從開采冶煉,到礦物深加工,再到投入實際應用,屆時這個城市將不再是什麽鉬業之都,而成為世界罕有的鉬業帝國,隻要鉬產品有升值的可能,這個城市的潛力就是無限的。而鉬礦會升值嗎?相信熟悉國際市場的貴集團,能夠很輕易的得出答案。”用指尖搓揉著自己的拇指,馬總雖然默不作聲,心底卻著實有些意動。這一步就目前來說,實在是太早了,毫無快速盈利的可能,但是如果能夠穩紮穩打,卻不失為一份長遠的基業。更重要的是,遠揚集團和這位陳董的決心是無需置疑的,他也會為了這個大框架灑下很多金錢,那麽前期投資集團甚至不用花費太多成本,隻是提供一些政策上的援助,就能拿到不少公司的實際股本,等到這隻母雞開始孵出金蛋時,這些微薄的投入就會變成真金白銀,帶來絕大的迴報。就像之前說的,投資集團畢竟是玩金融的,他們的所有投資都是為了高迴報這一個目標,超過50%的利潤就能讓所有投資者意動,那麽超過100%,甚至更高呢?由不得人不心動啊!過了老半天,馬總終於開了金口,“框架是好,立意也高,但是還要看上麵的決策。畢竟是‘一五’大廠,萬一早早就被其他人圈走了呢?這些計劃不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圈走?”陳遠鳴唇邊露出一絲苦笑,“我看是不會了。”事實如此,作為和沈陽齊名的“共和國長子”,他的家鄉沒有趕上這次巨變,全市共有38家企業進入了扶貧序列。幾年後,銅加工廠被中國鋁業並購,黎明化工加入中國化工集團旗下的子公司,軸承廠更是被一家煤業集團吞並……雖然這些企業在高精尖技術上依舊能夠做到全國領先,但是基礎工業上卻全麵失地。這個支撐了國家建設整整三十餘年的老工業基地喪失了往日的光彩,大量工人被迫下崗,巨大的失業壓力又進一步困住了城市的手腳,讓它在蹣跚中一步步走向薄暮。這種劇變,隻有切身經曆過,才可能感同身受。而他的父親、母親恰恰是這次變遷的直接寫照,如果不是他早早逃離了家鄉,北上打工,那麽幾年之後,他們一家會不會也像那些鄰居或是工廠同事們一樣,麵對衣食不全,困守愁城的局麵呢?“這裏太接近內陸了。”最終,陳遠鳴說出的不是那些他曾經知道的,而是那些他這輩子才開始慢慢學習的,“周遭也缺乏煤炭和鋼鐵資源,在交通運輸不發達的現在,光是運輸損耗就要浪費很大一筆,更別提這些廠礦的規模,動輒上萬人是誰都肯接下來的攤子嗎?光是精簡、遣散這些工人,需要耗費的資金就不是個小數目,別提都是1958年前後建廠,大部分設備也繼續更新換代。柿子都是撿軟的捏,這種硬骨頭,肯收的恐怕不多了吧。”馬總眉峰一挑,“看來陳董也心裏有數嘛,還鐵了心要往裏撒錢?”“畢竟是故鄉。”這句話,就是最終的答案了。其實在心底深處,他依舊是個工人子弟,有著那股子略顯傲慢的驕傲。在共和國長達30年的建國初期歲月裏,正是他們的父輩撐起了國家的脊梁。從最簡單的家用設備都無法生產,工業體係一窮二白的毛地,變成了小到針線螺絲,大到運載火箭都能自主製造的工業大國,其中又耗費了多少工人的血汗和勤勞呢?而到了改革開放後,這群曾經的脊梁老了、彎了、垮了,被飛速進步的社會一點點淘汰,落入了社會底層,成為了新工業體係的墊腳石。輝煌不再,驕傲無存,連最基本的溫飽都無法為繼,他們又何嚐沒有痛苦和不甘?很多人說,這是時代變革必經的陣痛,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浴火重生。但是作為當事人,陳遠鳴卻發自內心的覺得,這種痛,來得太過慘烈了。看著陳遠鳴堅定而執著的神情,馬總最終也不禁蔚然一歎,“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比起陳董的熱忱,我們這些人真得顯老了……”“在其位謀其政嘛。”陳遠鳴笑了笑,“而且今日的付出,來日也會有百倍迴報的。”馬總也是哈哈一笑,對於這個“百倍”是否能實現,他自然也心底存疑。但是這位陳董以一番百的手腕他聽得可足夠多了,就算沒法在鉬礦上盡快套利,跟遠揚的合作都是可以預期的利好關係,不妨一試。“陳董的想法我明白了,也會盡快跟上級取得聯係,如果可能的話,也希望今後我們兩家的合作能夠順利啊。”“哈哈,那就預祝合作愉快了。”笑著站起身,陳遠鳴握住了馬總伸出的手,相顧一笑。(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這廂商業會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那邊陳建華夫妻倆卻陷入了另一輪驚愕。大早上請了假,兩人一起前往銅加工廠找姐夫劉衛國,誰知到了地方,卻沒找到人,據說劉衛國也請假迴家了。無奈兩人又轉到了大姐家,好不容易才見到了本人。跟想象的完全不同,雖然請假在家,但是劉衛國的精神看起來極好,也有了些原先當連長時的意氣風發,笑嗬嗬的招待他們坐下,才問起兩人的來意。“廠裏是怎麽迴事,”給妹妹、妹夫沏上茶,劉衛國嗬嗬一笑,“其實是想過兩天全部安排好了再跟你們說的,今天我已經向上麵遞交辭呈了,準備辭掉銅加工廠的工作。”“什麽?”陳建華吃了一驚,“可是你那個責任事故不是擺平了,還全廠通報表揚,這不是準備晉升的意思?你怎麽就辭職了呢?!”“晉升?”劉衛國笑了笑,“唉,建華啊,咱們都把廠裏這些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看著夫妻倆茫然的神情,他輕聲歎了口氣,“其實如果沒有遠鳴幫這一把,我這次還不知要落到何種境地呢。那天跟你們一家去迎賓樓吃飯,他帶我見了幾位市領導,吃吃喝喝幾句閑談,隔天廠裏就有了動作,原來都不拿正眼看我的安技處處長還親自登門拜訪呢。轉眼責任就被推得一幹二淨,還落了過勇於任事的考評,可是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這哪‘平反’,不過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罷了。”“可……可是……”不像王娟有點心理準備,陳建華臉上的表情就不自然了,“豆豆他怎麽可能巴結上那麽大的領導,他……他又怎麽指揮動那些官?”“指揮?”劉衛國唇邊的苦笑又深了幾分,“咱們這種級別,也就是他們隨口一句話的事情,又不費事又能讓人背上人情債,何樂而不為呢。經過這次,我是看透了,這廠子根本就不是當年我們知道的那個國企了,幹得再認真再努力,也抵不過上麵的一句話。犯了錯可以隨意推諉,巴結上官才是唯一出路,這種‘官場’就不是老實人能待的地方,與其在這裏繼續鉤心鬥角,還不如出去闖一闖!”王娟聽到這裏也忍不住了,“可是姐夫,市裏現在可不包分配了啊,辭了這邊萬一找不到別的工作該怎麽辦?”“嗯?”劉衛國愣了一下,“遠鳴還沒跟你們說起嗎?他這次迴家不是準備開一個礦場嘛,說讓我去那邊幫把手,管管安全生產。”這句話一出,夫妻倆頓時大驚失色,陳建華急急說道,“他那不就是個跟別人合夥的生意嗎?挖私礦這種事又怎麽能長久哎!姐夫你……”“建華,不是你想的那樣。”劉衛國馬上止住了自家妹夫的胡思亂想,認真解釋道,“這礦真不是私礦,遠鳴最近不是正在跑市裏的審批手續嗎,保證手續齊全工人到位後才開始動工呢。這礦的規模也不算小,計劃上千職工還是有的,據說在市裏也算數一數二,很受領導重視。這不,過兩天我也要去山區那邊,跟聘來的安全顧問們接觸一下了,好好學習一下人家的先進經驗。你都不知道遠鳴他顧慮的有多周全,光為了生產安全就招了一大批豫西煤場的退休老職工,都是幾十年安全生產標兵,經驗別提有多豐富了……”看著麵前兩人驚疑不定的神色,劉衛國笑著搖了搖頭,“怕是遠鳴還沒跟你們說具體情況吧,也是,現在萬事都還在籌備中,也沒得讓你們操心。隻是遠鳴這孩子能力確實是有的,手上的工作也不是咱們這老一輩能夠理解的了,與其在旁邊指手畫腳,擔那些不必要心,不如好好打理一下後方,讓他把心放迴肚子裏,工作起來也沒後顧之憂。”這話王娟愛聽,伸手就推了丈夫一把,“你看看,姐夫也是這個意思吧!就現在廠裏那些人的態度,咱們就該加點小心,別設了個套咱們就傻乎乎的鑽進去了,迴頭又給兒子添麻煩!”“什麽?”劉衛國自然聽出了點門道,趕緊問自家大妹,“你們廠裏出什麽情況了?”“唉,別提了。”王娟懊惱的拍了一下大腿,“還是分廠裏那些事鬧得,昨天我們廠宋廠長突然說要給我提幹,還要轉到辦公室當會計,差點沒把我嚇出個好歹。建華那邊也是,被人灌了個爛醉不說,還非說他工作認真,可以考慮當個車間副主任什麽的……你看看這事鬧得,如果不是衝咱家兒子來,啥時候提幹不行啊,偏偏這時候想起咱們的好來了?”陳建華臉漲得通紅,吭吭哧哧半天沒說出話來。劉衛國笑著拍了拍妹夫的肩膀,“大妹說的在理,就像廠裏對我這事一樣,如果我真滿不在乎的接了人家的安排,那這就算是欠了天大的人情了,迴頭不論在遠鳴麵前說什麽,都有了可談的餘地。他們這群當官的為了是什麽?不就是手上的權,兜裏的錢。如果隻看眼前這點蠅頭小利,怕不是要扯遠鳴的後腿啊……”劉衛國這話說得語重心長,表情也分外的嚴肅,讓陳建華心裏更加別扭了。姐夫的為人他是清楚的,真正的戰鬥連老連長,還得過勳章,吐沫星子砸下來都釘是釘鉚是鉚的,在家裏威信別提多高了。可是現在,居然連他都要聽著兒子的話了……看著陳建華糾結的表情,劉衛國也不由露出一絲苦笑,其實對方的心思,他也可以理解,畢竟是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孩子嘛,換成是自家那倆小家夥突然來這手,他照樣也得發愁。隻是現在的形勢並不像之前了,也容不得他們再渾渾噩噩,像沒頭蒼蠅一樣亂闖。“建華,你就聽我一句。工作這事咱可以先不著急,但是從今以後,不論別人跟你說什麽,你都要先想清楚了再去迴答,身家不一樣了,你說出的話性質也就有了不同,可不能再憑著性子來了……”一上午的促膝長談,又被大姐拉著吃了頓便飯,夫妻倆才打道迴府。王娟可算是誌得意滿,深深覺得姐夫說得在理,甚至都動起了辭職的念頭,讓兒子養著又怎麽了?總比被那些狗官騙了要好!比起妻子的一身輕鬆,陳建華可就沒那麽好過了,平生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對兒子的了解還不如對車間的機床多。這麽多年拚死拚活的賺錢養家,讓他錯過了太多生活中的細節,現在迴過頭來一看,才發覺自己跟兒子就跟陌生人一樣,就連自家姐夫都比他更清楚兒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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