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妗子孫佳佳也笑著跟了句,“多虧二姐家幫襯,要不圓圓這手術費我們都不知該怎麽出。這兩年廠裏效益又變好了點,據說開年還要漲工資呢,等攢夠了一定要把錢還上!”王娟哪聽得這話,迭聲推讓了起來,“看弟妹說的,當年家裏老人看病時,要不是你家幫襯,我們不也過不來嗎。誰家沒個難事,哪用算的這麽清楚。再說今年拖廠不也要分房了,小弟這小組長肯定也能拿一套吧?花錢的地方那麽多,還是先緊著重要的事情來吧。現在我家豆豆也能賺錢了,真不缺錢花。”這話孫佳佳絕對愛聽,當年借錢給二姐家,他們也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活,當時跟丈夫沒少鬧矛盾。但是看看現在,人家發達了也沒忘記咱,這才是正經親戚嘛!想著趕緊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在一邊逗小姑娘說話的陳遠鳴手裏。“就是啊,還是豆豆厲害!當年出門打工,誰能想到局麵會成這樣,咱們國家領導不都說了,要下海,要開放嘛,也就是豆豆這種眼光的才能賺住錢呢。”左右都是吹捧,陳遠鳴笑著拿起瓜子,嗑了起來。真的不一樣了,比起91年那種保守的社會氛圍,南巡就像一股真正的春風,讓這個國度開始了萌芽和蠢動。據父母說,這一年裏從廠裏辭職下海的都有幾十個,廣州市場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棟百貨大樓,而是被鱗次櫛比的小商店包圍,夜市更是擺起了各種小攤,似乎一夜之間全民都有了經商的熱情,也開始向著美好的“錢途”奔去。隻是這種變革雖然改變了一部分人,更多則依舊安於現狀,這個時代的國企就像把擎天巨傘,遮住了大多數人的目光,讓他們滿足在溫飽在線。先富後富說起來是運氣和實力,但是歸根結底還是勇氣和眼光。然而不論是自己父母還是小舅一家,目前都還不具備這種條件罷了……放下手裏的瓜子皮,也沒有打斷自家老媽和小妗子間熱火朝天的閑聊,陳遠鳴笑著坐在了小舅身邊,“小舅,這兩年廠裏效益還不錯吧?升了官,離發財也不遠啦。”王濤笑嗬嗬的迴了句,“別聽你妗子瞎說,這兩年拖廠也就是幾個分廠利潤比較好,像我們這種冷門部門,能保持效益就不錯了。”說著他稍微壓低了一點聲音,“不過我聽上麵露出了口風,這兩年廠裏想要籌備載重卡車項目了,上麵有心把這事兒攬過來,如果能成,那日子就有奔頭了。”陳遠鳴卻微微皺起了眉頭,目前國內的載重卡車已經有了分庭割據的勢頭,東風、解放、斯太爾之類成熟車型已經有了相當的市場占有率,陝汽、重汽、徐工等等廠家更是蓄勢待發,這些廠將在未來的二十年中蓬勃發展,鯨吞整個中國的貨運市場。載重卡車是能賺大錢的生意,但是他前世跑過貨運,又是l市本地人,哪能不知拖廠在載重卡車上栽的跟頭,幾億的投資最後都打了水漂,再加上管理模式的落後,致使未來十來年裏拖廠一蹶不振,再難翻身。這時候進入載重卡車項目,無疑是把自己的前途搭在上麵。記得前世小舅最後也就停在了球鐵分廠車間主任的位置上,沒能再挪一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呢?然而想歸想,這時候去潑冷水實在是沒人會聽,陳遠鳴笑了笑。“那敢情好啊,不過小舅你這球鐵分廠可不如裝機或柴油機分廠啊,不管造什麽車,都離不開核心嘛?現在上麵開始拉派係,如果真的把載重卡車項目獨立出個汽車分廠,小舅你有把握進進入新分廠管理序列嗎?”這話說的王濤一愣,是啊,自己從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現在多得是走門道,掙破腦袋往這邊靠攏的人,他就光顧著近水樓台了,不打量下自己是什麽位置!如果憑資曆和關係網,他那點真是不夠看。到時候進了新分廠還是個小調度,那劃什麽數啊。但是這話卻不能跟自家侄子說,王濤笑了笑,“看你說的,這事兒都還沒個譜呢,先顧慮那麽多幹什麽。咱心裏有數就行了。”陳遠鳴笑了笑,也不再多話,有些事心裏有數就足夠了。隻要小舅稍微動些心思,能逆流而上,把自己從新分廠裏摘出來,進入裝配或者動力部門,那麽就不會受到之後項目失敗的牽連。而在拖廠,裝配和動力才是真正的核心部門,也是大有可為的盈利部門,如果能做大做強,分出新廠也不是不可能。拖廠早年在整個中國的影響力都是能數上號的,隻是經營模式限製了它的成長,但是論內涵和底蘊,它不會輸給任何新興企業。“豆豆你也別光說你小舅啊。”那邊孫佳佳笑著調侃了一句,“你爸也算是技術標兵了,勤勤懇懇在廠裏幹了那麽久,還是個平頭百姓,這年月真的不能光埋頭苦幹啊,要跟緊領導,跟上麵套好關係才行呢。我家濤子技術真就那麽強?我看也未必,還是要會來事才行嘛!”王娟尷尬的笑了笑,看看自家丈夫,輕輕歎了口氣。她又哪裏不知道,同期進廠的,當組長、科長的數不勝數,混成主任的也不在少數,但是自家丈夫這張笨嘴,不得罪人就不錯了,那還會討好人家。陳遠鳴也看向了坐在一邊,露出點窘態的父親。從自己有記憶以來,父親一直都在加班,幾乎把所有熱情都傾注在了工作上,起早貪黑、兢兢業業,從未喊過苦累。責任心和家庭負擔更是讓他把技術磨練的精純無比,隻為了多拿一些加班補貼。但是農村的出身和學曆的匱乏讓這個男人失去了基本的自信,也把滿腔的期待和不甘壓在了兒子身上,造成了父子關係的常年緊張。如果父親也能邁出這一步,踏上更高一點的位置,他心中的抑鬱是否也能為之一清呢?想到這裏,陳遠鳴笑了,“是啊爸,現在咱家也不缺錢了,別老想著加班,還是多走走門路才是。過年買點禮物去拜訪一下分廠廠長,或者想辦法跟車間主任拉拉關係,人情總是要有的嘛,多點交往總沒有壞處。”這話頓時迎來了小舅和妗子的一致讚同。聽著弟弟、弟妹的附和,連王娟的心都熱乎了起來,看了看還在糾結的丈夫,她在心裏暗暗做下了決定。就是嘛,不過是送個禮,拜個年,總不會弄出壞事來,如今他們家是有錢了,但是光有錢就行了嗎?她也想住更大的房子,過上更好的生活!中午一家人在小房間裏吃了頓午飯,熱騰騰的傳統燴菜,把油炸帶魚、葷素丸子、油炸肉片、蘑菇和豆腐幹一鍋燴了,再撒上濃濃的胡椒,倒上點醋,酸辣酸辣的,別提多美了!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表弟表妹每人還得了個高達50元的大紅包,這歡樂的氣氛就一直沒散。第二天一大早,王娟就把陳建華從屋裏拽了出來,帶上兒子捎迴來的五糧液、軟中華,還買了兩大兜水果,一起去領導家拜年。這對夫妻倆可能不懂他們拿的禮物價值多少,但是收禮的人怎麽會不懂。當天迴家時,夫妻倆都帶著喜滋滋的笑意,看起來很是受了一番禮遇。陳遠鳴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又分出點藏貨,讓父母再接再厲。當天夜裏,勞累了兩天終於躺在床上時,陳遠鳴心底縈繞的焦慮似乎也減輕了許多。雖然由於種種原因,現在他能為家裏做的並不算多,但是這一步又一步,連下來何嚐不是一條通途!想起了那個在自己身邊撒嬌甜笑的小姑娘,陳遠鳴露出了一絲篤定的笑容…… 36第三十五章連著給領導們拜了三天年,幾乎把這輩子的勇氣和情商都一起用盡,初五時陳建華終於鬆一口氣,這天是妹妹們上門拜年的日子,他當然樂得在家等人上門。又一年不見了,對於兩個身處縣城的妹妹,他還是相當掛心的。然而王娟卻沒丈夫那麽期待,在她眼裏,這兩個小姑子實在討厭到了極點!由於陳家老爺子過世的早,陳建華早早就擔起了家庭重擔,稱得上長兄如父。而母親中年喪夫,心態發生了轉變,對兩個女兒就異常嗬護,特別是小女兒陳秀玲,爹死時才11歲,跟個小菜苗似的,又嬌憨可人,簡直被一家人寵到了天上。結果做大哥的18歲進城務工,工資全部都用來養家,這妮子倒好,16歲就跟男人帶球跑了,差點沒把母親氣出個好歹。幸虧男人還算靠譜,婚後日子雖然過得馬馬虎虎,倒也算和美。相反大女兒陳秀麗就是個徹底的悲劇,由大哥供著上了師專,有一份縣城小學老師的好工作,加之長相不差,理應有個光鮮的人生。奈何本人性子太懦弱,又嫁了個糟糕到極點的丈夫,結婚後隻生出個女兒,常年被婆婆擠兌,被丈夫虐待,別說幫襯家裏,連親媽快病死時都拿不出一毛錢,最後隻落得在墳頭上痛哭一場。後來丈夫在外麵偷人,小三都鬧到家裏了,她還隻會哭天喊地,死拖著不想離婚,最後小三挺著幾個月的肚子大咧咧住進了家裏,她才無奈的帶著女兒淨身出了戶。這麽兩位,大的軟弱可欺,小的任性驕縱,別說相處了,見都不想多見!但是自家丈夫卻實實在在隻有這兩個妹子,現在爹媽都不在了,對她們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她還能怎樣,攔著不讓見?前兩天的好心情散的一幹二淨,王娟實在擺不出個笑模樣。在這事上陳建華也知道自己理虧,偏心偏的太厲害,也就不敢多說什麽,家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陳遠鳴看在眼裏,隻能輕輕歎了口氣。修正小舅的人生軌跡還好說,潛移默化,規勸利誘,總有辦法可想。但是這兩位姑姑,除非能把她們從那個縣城裏撈出來,改變她們所處的環境,否則根本別想扭轉兩人頑固的思維模式。一家三口人心思各異,客人可不會顧慮那麽多,快到晌午時,兩家人終於風塵仆仆的趕到了家裏。這時從縣城到市裏隻能坐那種小巴,路根本就是條土路,連水泥路麵都沒,一口氣坐2、3個小時,能把胃都顛出來。隻見大姑麵有菜色,估計又是吐的一塌糊塗,而小姑那旺盛的精氣神似乎也被打掉了一截,有點蔫蔫的。一堆人進了屋,這個職工宿舍立馬局促起來,幾乎都站不下人,誰知還沒安排坐定,陳秀玲就睜大了眼睛,看向屋裏那台大彩電。“大哥,家裏換彩電了啊!”聲音裏的羨豔簡直能滴出水來,表弟李明更是幹脆,直接抓起遙控器就開始胡亂倒騰起來。王娟嘴唇抽了下,她能不知道,這小姑子家兩年前就買了電視,現在反而跟這兒嗷嗷,裝什麽怪樣子。扭頭看了眼一臉慘白的陳秀麗,她歎了口氣,拿出個蘋果遞了上去,“麗麗,先吃個蘋果,酸的能壓壓反胃,看你這臉,都瘦脫形了……”陳秀麗虛弱的接過了蘋果,露出個苦笑。能不瘦嗎?離婚後她就住在自家祖屋裏,雖然小學的工作還算穩定,但是縣城就那麽大,她這個離婚女人頭都抬不起來,天天被同事們用異樣的眼神揣測,心裏別提多難受了。女兒也是個炮仗,性子不知隨了誰,天天跟同學們打架鬧事,折騰得雞犬不寧。另一邊陳秀玲則穩穩坐在了床上,笑看著自家熊孩子在那兒搗騰電視,一邊好奇的問道,“這都是豆豆在外麵賺錢買來的?哎呀還是打工能賺住錢啊,大嫂你真是好福氣,有個這麽能幹的兒子!”小姑夫李樹才則注意到了對麵嫂子臉色不太對,一把搶過兒子手裏的遙控器,把人趕到邊上吃瓜子去,也樂嗬嗬的坐在了妻子身邊。“就是,現在孩子都長大了,哥哥嫂子你們也終於能喘上口氣了。哎,不像我們在縣城裏,想幹啥也幹不起來,兒子成績還不好,真是愁死人了……”陳秀玲立馬幫腔道,“就是就是,我看縣裏有些人都跑到下麵種煙葉去了,聽說這兩年卷煙廠的利潤可好了,我們這邊田地種煙葉又合適,我跟樹才兩人天天就惦記這事呢。但是你看這家裏窮的叮呤光當響,小明成績又不怎麽樣,這都高二了,你說萬一考不上大學,不是白上兩年高中嘛……”李明在那邊喊了聲,“我才不上大學呢!豆豆都能賺錢,我才比他小幾個月,也能出去打工嘛。豆豆你跟老板說一聲,讓我也過去好啦!”這話一出口,一半人臉色都變了。陳秀玲一巴掌拍在兒子胳膊上,“你說的是個屁,不好好讀書,將來給別人開一輩子大車啊?!”聽到這話,王娟臉色更差了,她兒子開大車怎麽了?你家那個小兔崽子去開車就能賺迴幾萬塊嗎?!還帶你去?這是跟人打工,又不是自家的店麵,怎麽可能直接往裏塞人,這哪兒來拜年,這他媽是來討債的吧!坐下才不到半小時,屋裏氣氛就糟到了頂點,陳建華幹坐在一邊,看著妻子臉色都黑了,也不知該怎麽說。這時陳遠鳴在一邊笑了笑,“小姑說得是,在外麵開車可苦了,一口氣10幾個小時不能休息都是正常,萬一車子磕了碰了,還要從工資裏扣,又苦又累,根本就不是人幹的活。就算現在能賺幾個錢,以後還能給別人開一輩子車?還是讀書好啊……”這話陳秀玲愛聽,又揍了兒子一巴掌,“看你豆豆哥說的,好好聽著點!今年不行明年再繼續上,複讀也要考上個學校,你想跟你爸似得當一輩子農民啊?!”李樹才卻沒有馬上附和,而是又愁眉苦臉的歎了口氣,“看你說的,哪有那麽輕鬆,萬一咱家要去種那個煙葉,家裏大把的開銷,複讀要掏多少錢……”說著話,他的眼神就瞥向了幹坐在一邊的陳建華,眼神中的含義再清楚不過。陳建華哆嗦了下嘴唇,想說點什麽,但是看到妻子不善的目光,又把話咽下去了。其實讓他說,現在家裏有錢,幫襯著妹妹家也行嘛,隻是借錢,迴頭總是能還……好吧,老實說他也知道這錢借出去可能就沒影了,但是都是一家人,他實在是有點於心不忍。看到父親沒馬上開腔,陳遠鳴倒是鬆了口氣,隻要心還在自家這邊就好,至於錢,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還算個事兒?仔細想了一會,陳遠鳴搭上了話茬。“複讀能考上個好學校自然是最好,隻是不能再在縣城裏讀了,教學質量不高,浪費錢罷了。如果真有心學,可以去臨縣的一高複讀,那裏是全封閉強化教育,據說升學率比市一高還要厲害,去那邊好好複讀一年,考個好點的學校還是不成問題的。”“臨縣一高……”陳秀玲哪能不知那所高中好,但是價錢也昂貴的不行,他家怎麽可能出那麽多錢供兒子複讀?陳遠鳴當然知道對方顧慮所在,微微一笑。“當年父親能供兩位姑姑上學成人,如今我自然也供得起弟弟妹妹。複讀的費用我可以出,一年為限。如果順利考上了好大學,學費我也能代出。但是超過一年還沒考上,不如踏踏實實在家種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