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過後,5月底時陳遠鳴第三次來到了武漢郊外。這次2千塊的本金帶來了更多的手表,王海濤夫妻倆沒有選擇繼續在家招待他,而是請他去市裏吃了一遍武漢老字號。老城通的三鮮豆皮,談炎記的水餃,福慶和的牛肉米粉……這可是九十年代初,老字號還沒因市場經濟擠壓變質,配料是真正的貨真價實,豆皮勁道,餡料鮮美,湯汁都是滾了不知幾天的正經老湯,美味的能讓人吞掉自己的舌頭。在擁擠的店麵裏痛痛快快擠了一場,飯菜的味道比記憶中的還美妙十分,三人吃吃喝喝一直到天黑才迴到旅館。泡上一壺消食茶,王海濤臉上的笑容一直就沒有消褪。陳遠鳴摸了摸自己有點發脹的肚皮,衝他露齒一笑。“王哥,有啥想說的直接跟我說就好,咱們之間不用來這些虛的。”王海濤輕輕笑了下,“看你說的,來武漢怎麽能不嚐嚐老字號?我們隻是進一下地主之誼嘛。至於將來的買賣……”沉吟了片刻,他還是決定直說,“老弟啊,實不相瞞,咱們這電子表的生意是做不長久的。現在早過了流行電子表的時節,就那麽丁點利潤,還要兩家均分,我這邊客源再廣也有飽和的一天不是?所以我想做點真正賺錢的買賣,在商場裏我打聽過了,最近開始流行的是石英表,高端大氣,看起來又氣派,不像電子表那種小孩玩意。我認識的好幾位的領導都開始考慮消費石英表了,像雙獅啊,西鐵城啊……”“哦,日本表嗎?”陳遠鳴隨意一笑,“想要什麽型號呢?這兩個款型號可不少,還有卡西歐、天梭、浪琴……世界名表多著呢。”被這話一噎,王海濤也難免尷尬的停了下,他有點料錯對方了。本來想牽著他轉到另一個更有利的方向,誰知對方比他還有精通,甚至可能已經打探過了石英表的路數,如果他不說,這少年也會找機會拖他下水吧?不過隻是瞬間王海濤的表情就恢複了正常,重新掛上了那種標準指導員的笑容。“看你說的,咱們也不是什麽有錢人,日本表就夠了,太貴的也消費不起。我這裏記了兩款型號,一個表盤上有日期,一個沒日期,同款的女士表商場已經斷貨了,實在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麽型號。你看……”麵對突然客氣了幾分的男人,陳遠鳴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彈了彈那張單子,“王哥,你也知道現在石英表的行情吧,雙獅的普通款至少就要1500元,西鐵城更貴,2千都是經常。而且這些表可不能要仿品,想要高利潤就必須從香港拿走私貨,風險大,本金也高,你看我這小身板……”聽懂了對方的潛台詞,王海濤爽朗一笑,“真要做這個生意,哥哥怎麽也不會讓你背風險嘛,我想走私貨肯定要比市麵賣的便宜,要不這樣,我先墊付原價一半的定金,等貨到了,缺多少我給你補齊,你看能行嗎?”“這個嘛……”陳遠鳴想了想,“投入還是挺大的,但是試試未嚐不可,隻是我這邊主業還是跑長途,還要看表哥的時間安排,而且這次的走私貨都要現跟老板溝通,不一定馬上就能拿到貨,這麽大一筆定金,王哥你就不怕我跑了嗎?”“哈哈,這個我還真不怕。”大笑了兩聲,王海濤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定金不過是些小錢,怎麽能比得過鋪開路後的利潤,老弟你這麽聰明,就別寒磣哥哥了。”陳遠鳴也笑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因為是初次嚐試,第二天王海濤隻給了陳遠鳴4千多元定金,按每隻700元算,一共6隻。4隻男士表,2隻女士表。拿著鼓了一倍的提包,陳遠鳴舒坦的靠在了駕駛座上。他怎麽可能沒準備。早在第二次進貨前,他就跟表店老板打聽過了,如今一隻走私表的售價在650-730之間,有了這些定金,他甚至不需要什麽本金,一塊表就淨賺2、300塊。更重要的是,高檔手表隻會是一個起始。這可是九十年代初,是中國剛剛打開國門,重新麵對世界的關口。貧富差距開始拉大,虛榮和炫耀欲急需金錢來肯定,也許很多人還買不起汽車,買不起價值十數萬的奢侈品,但是幾千塊的手表、照相機卻不成問題,他們怎麽會放過這種代表身份的象征?再加上這種小件物品從來都是行賄受賄的好道具,在某些階層更是供不應求。而這種進貨渠道,就不是一個內地城市能夠輕易觸摸到得了。它不僅意味著身份,也慢慢會變成關係網中不可缺少的一環,對於王海濤這樣的人,估計是求之不得吧。現在有了定金,有了強大的需求,剩下的就是撐開錢袋,等著拿錢吧。“喲,阿鳴,看起來心情不錯嘛!”一旁的疤子看到陳遠鳴難得的笑容,不由打趣道,“碰上漂亮妞了?湖北妹子辣的狠,你可小心著點~”“強哥你說哪兒去了,姑娘再美也不如天晴啊,一路都這麽晴朗就好了。”陳遠鳴一打方向盤,笑著答道。“那是,天晴最好!”幾天後,一張郵政匯款單離開了珠海郵局,向內地飄去。這時,距離陳遠鳴離開家鄉才過去一個半月。 18第十七章“你看怎麽樣?”一個聲音打斷了陳遠鳴的思緒,他抬起頭,露出了個禮節性的微笑。“王哥選的店麵,當然不會有問題。”麵前的男人好脾氣的笑了笑,似乎沒有在意他早就走了神。兩人又繞著嶄新的店鋪轉了一圈,出門直奔街對麵的老字號。雖然已經11月底,但是這兩天天氣晴朗,武漢的大中午仍舊有17、8度,穿秋衫正是當季。這時恰巧趕上中午下班時間,自行車車流幾乎塞滿了馬路,短短幾步路愣是走了十來分鍾。王海濤歉意的低下頭衝身邊的少年笑了笑,“這地方就是人有點多,其他什麽都好。”你要的就是人多吧?陳遠鳴倒是沒辜負對方的炫耀之情,“人多才好,市中心人氣旺,是個好地方。”幾步走到了飯店門口,隻見蘇曉快步迎了出來,上來就挽住了陳遠鳴的手臂,“阿鳴啊,看到你王哥選的地方了吧?鋪子多好,一年租金才5千塊,加上裝修都沒花到1萬,多值啊!”一股嗆人的香水味從對方身上傳了過來,陳遠鳴不著痕跡的跟她拉開了點距離,笑嗬嗬的應了聲是。三人一起走進飯店,直接上了二樓包間。酒店檔次不低,能叫包間的非富即貴,裝飾在陳遠鳴這種活過兩輩子的人眼裏當然不算什麽,但是對於當時的人來說,已經相當的精美奢華了。滿滿一桌菜擺上,三人圍桌落座,但是誰也沒有先動筷子。“阿鳴啊,事情考慮的怎麽樣了?”蘇曉先端起茶壺給陳遠鳴到了一杯茶水,和顏悅色的問道,“現在好歹也是十來萬的身家,出來自己幹吧,咱們合夥買個車,隨時隨地都能跑,不比你苦哈哈跟著表哥幹要強?”陳遠鳴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沒有接話。蘇曉和黃海濤交換個眼色,男人輕輕搖了搖頭,蘇曉不由皺起了柳眉,不甘心的又補了句,“不是我說的,你那個表哥看起來真不像什麽好人,上個月不是還跑去打架,這是傷剛好吧?害得你上個月都沒跑貨,多耽誤事啊!一來迴幾萬塊的買賣呢……”“曉曉。”王海濤喊住了妻子,笑著衝陳遠鳴搖了搖頭,“你姐都是關心咱們的生意,沒惡意,遠鳴你別往心裏去。哥知道你是個有大主意的人,也看不上咱們這點毛利,你還年輕嘛,何必被店麵拴住,多出去闖闖才是正經。”話說的很好聽,也情真意切,但是內容跟老板娘幾乎背道而馳。陳遠鳴早就看明白了,這兩人中惦記著他這個門路的,其實隻有蘇曉,而王海濤估計早就想甩開他單幹了,不過是雇車跑個長途,進貨提貨這點小事,誰不能幹?何必讓個外姓人來分潤?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容易猜到。陳遠鳴放下了茶杯,也略略斂起了笑容。“王哥說得對,跑車不是個常事,我也打算明年出門幹點別的呢,這邊生意估計就沒法兼顧了。”王海濤沒有任何驚訝,反而露出了然的神情。半年過去,他的身形越發臃腫,跟真正的彌勒佛相差無幾,臉上的笑容也從人人都好變成了和氣生財,有了點老板氣象。隻是改不掉官場裏混出的油子味兒,難免有點別扭,連帶著把妻子也往高尚人士方向打扮,已經看不太出幾個月前的淳樸模樣了。不過陳遠鳴很能理解,一夜暴富嘛。從第一單奢飾品開始,他們之間的交易很快就幾何倍數遞增,從幾千塊的小打小鬧到上萬塊的高檔貨貿易,不過隻花了兩個月時間。這時的奢侈品可是真正暴利的行業,80%的利潤隻是底限,翻倍甚至兩倍才是正經路數。再加上名表的訂金經常是從客戶那裏直接收取,連本金都不用耗費,純賺的買賣。從一個小小的旅行包,到兩邊座椅下都塞滿貨物,再到駕駛室裏有點騰不開手腳,疤子嘲笑過陳遠鳴好幾次,卻從沒有幹涉。一來二去,生意也就變得炙手可熱,半年光他自己就賺了小30萬。但是上個月因為疤子受傷,運貨就停了一個月,這月再來時,王海濤看起來依舊熱情,心態卻明顯已經疏離,不再是往日光景。有錢了,心自然會野。陳遠鳴自嘲的笑了笑,他又何嚐不是?隻是王海濤和他追求的東西不一樣,分量更不一樣。“好誌氣!”這邊王海濤已經開始吹捧,咕咚咚到了一大杯白酒,塞給了陳遠鳴。“這幾個月哥哥家裏的錢都花在那鋪麵上了,實在也沒什麽餘錢,可能下個月就不再進貨了。你也要出門闖蕩,不知什麽時候會離開珠海,所以這次一定要跟老弟你碰一杯,多虧了你老哥才知道這世界有多精彩啊。”倒的是五糧液,成酒的卻是高腳杯,混搭的天衣無縫。陳遠鳴端起了酒杯,虛虛敬了一下,“這話說的,要是沒有王哥,怎麽有我的今天,自然要先幹為敬。”說完話,他端起杯子一倒,就把滿杯酒飲了下去,38度的五糧液,綿軟怡人,倒是十分順口。蘇曉這時終於也露出了點笑容,端起酒壺,“看不出阿鳴你這麽會喝酒,原來都不敢安排酒水,早知也該多跟你喝兩把。”“哪裏的話。”陳遠鳴虛擋住了酒杯,“我這不是還要開車嘛,蘇姐你也別灌我了,萬一今天走不了怎麽辦?”“走不了在住下啊!都是咱家的店,還怕姐姐收你錢嗎?”蘇曉頓時嗔怪起來,雖然她兩個月前就把旅館轉到了表弟名下,自己跟丈夫早早就進城住大宅子去了。“別,真是喝酒誤事……”笑著推讓,但是卻不堅決,陳遠鳴在上輩子也算是“酒精曆練”,特別是自己開公司拉業務時,差點沒把胃喝穿了孔,酒場上的禮儀和規矩自然是輕車熟路,這是真正的“散夥飯”,太死板鬧僵了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