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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培政戴著眼鏡,認真的看著手裏的文件,這是杜言那份關於“一地三鎮經濟區”建議又經過幾次修改之後的新版本。


    在這份報告裏,杜言刪掉了其中一些可能會引起爭議的東西,還有就是完全以平陵的角度出發,對平陵建設的未來發展方式進行了一次模擬推演。


    具有著後世二十年的見識在這個時候開始展現出特殊優勢,在報告中杜言用之後被無數人已經證明過的各種事例方式闡述著現在平陵的走勢,其中讓李培政最為關注的,就是杜言在文章中斷言,如果平陵依舊以現在這種方式進行下去,很快就會因為再也無力為平陵當地各個企業越積越多的呆賬死賬承擔行政責任,而最終不得不選擇用一種誰也不願意看到的破產,這一最慘烈的方式結束這個悲劇。


    而一旦這種悲劇上演,那麽就會產生連鎖反應,平陵現在所擁有的所有大型企業都可能會麵臨著這樣的命運,更令人擔心的是,隨著破產企業的增加,社會穩定必定會受到嚴重影響。


    李培政看著文件上特意被劃了一個圈的“太華重機廠”這個名字,慢慢摘下眼鏡,抬頭望著桌子對麵椅子裏的杜言。


    說起來,這是杜言下去之後,第一次正式以大青鄉鎮鎮長的身份進入李培政的辦公室,讓李培政感到意外的是,現在坐在他麵前的杜言,似乎與當初做為他秘書時的那個年輕人又有了某種說不出來的不同變化。


    “小杜,你認為平陵的經濟已經走到山窮水盡了?”李培政的神色有些嚴峻,雖然這份報告看得他暗暗驚心,可他卻實在不能接受這種看法,特別是在他擔任平陵縣委書記半年之後,由他的秘書扔出這麽一份報告,隻是想想就足以讓李培政額頭的上青筋隱隱發脹。


    “李書記,準確的說是需要一個新的改變,”杜言神色平和,在交出這份報告之前,他就已經想到李培政的反應,畢竟由自己提出這樣一個幾乎就是完全否定現在平陵縣委縣政府工作成績的報告,換成任何人都是無法接受的。如果不是與自己關係不同的李培政而是換成縣長郭鬆林,可能自己早就被趕出辦公室了“重機廠的現狀已經很明顯了,而重機廠並不是特例,而是某種普遍現象。李書記,如果我們再不能盡早推動新的經濟模式,可能不但重機廠,也許平陵,甚至是太華都可能會被這個越來越大的包袱壓垮的。”


    “小杜,你這話有點過分了,”李培政微微皺眉“現在重機廠的處境的確不太好,可畢竟還沒到你說的那種地步,市裏也不可能看著重機廠就這麽沉淪下去,更不會不管工人的,畢竟老重機廠幾千號人,是給過國家做出過貢獻的。”


    “可是李書記,即便市裏想管也得管得過來呀,”杜言拿出隨身帶著的本子翻開找了找“太華全市總共有處級以上國營企業十七個,省管廳級大中型國企兩個,這總共十九個大中型企業幾乎占了太華市工人人口的百分之十九,全市將近有一小半的家庭與這些企業有各種關係。李書記,現在這些企業普遍效益狀態都不太好,不論國內國外一旦出現大的經濟波動,勢必會有一定影響,到了那時候市裏哪還有力量管我們呢。”


    看著杜言不停的翻著他那個小本子說出一連串的數據,李培政倒真是有些詫異,他知道杜言是沒有翻記錄本的習慣的,可沒想到今天第一次翻開他那個小本子,就是這麽一套高論。聽那話茬,他甚至已經把眼光放到了國家層麵去了。


    “那靠什麽呢,這麽多的問題,就靠你賣酒鎮長的那個青果酒?”李培政追問了一句,說著眼中卻是隱隱露出一絲微笑。


    聽到李培政拿這個已經在平陵叫開了的外號調侃自己,杜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第一天迴家的時候,就聽杜菲叫自己是“賣酒鎮長”,打聽之後才知道,隨著青果酒在平陵逐漸鋪開,特別是沈和福的鯉魚居連續一個星期搞了個所謂“品酒大會”的活動之後,青果酒的名聲固然打了出去,自己這“賣酒鎮長”的外號也跟著叫響了。


    “李書記,青果酒的確是大青鄉致富的手段,不過也隻能是原始積累時候的低級方式,”杜言向李培政解釋著,他知道李培政是個想一心為民做事的好官,可觀念的陳舊卻也是無法彌補的,在很多新生事物上,李培政想得更多是會不會走錯路,而不是先去想走的對不對“一地三鎮經濟區才是關鍵,而且不是大青鄉的關鍵,而是平陵甚至是太華的關鍵。因為我們雖然有各種問題,可同樣也有別人所沒有的優勢,那就是早期內地重工建設給我們留下來的技術積累和寶貴的技術人才,另外就是我們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


    杜言再次把自己的計劃逐步向李培政敘述一遍,他一步步的敘述,一點點的解說,有時候李培政會提出疑問,杜言就再一次做出更詳盡的說明。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秘書小陳幾次借著換水的機會進來探視,可開始看到的還是杜言隔著桌子和李培政談話,到了後來進去,卻發現兩個人已經坐到旁邊的沙發上,前麵的茶幾上擺滿了杜言帶來的那些報告,而李培政卻絲毫沒有從小陳的暗示裏,意識到這次接見杜鎮長的時間已經過長了。


    小陳帶著些許羨慕的看著幾眼杜言,他當然知道自己和杜言比不了,與公與私李書記和杜鎮長的的情分那是羨慕不來的。


    不過畢竟已經是到了元旦前的日子,縣裏各個單位的幹部都多少有些事要在元旦前最後再請示一下,即便是那些並不重要的,也要擺出一副新年降至,聆聽領導教誨的樣子,更何況這是李培政任職平陵後的第一個新年,更是馬虎不得,所以外麵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這就苦了小陳,在最終頂不住外麵幾位等著李書記接見的幹部的軟磨硬泡之後,小陳硬著頭皮來到李培政旁邊低聲提醒他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畢竟外麵還有不少人在等著,其中不乏幾個分量頗重的局長。


    李培政這才醒起時間已經不早,他一邊讓杜言收拾好桌上的報告,一邊說:“小杜呀,晚上到家裏來,我讓你嬸子給你做她最拿手的白肉合子,保證你吃了一次還想再吃。”


    “那我晚上就什麽都不吃了,等著到您家裏蹭飯去。”杜言調皮的說著笑話,這情景看在小陳眼裏就更是羨慕,看看人家和李書記這關係,這才叫自己人呢。


    走出李培政辦公室時,杜言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正坐在走廊長椅上的財政局長龔業榮。杜言向著他微微一笑還沒有開口,龔業榮已經站起來上前兩步伸手拉住了杜言的手,同時臉上掛著欣喜的說:“哎呀杜秘,可真是有日子沒見到了你。怎麽,把我老龔忘了?”


    聽到龔業榮這個自稱,杜言就覺得身上一哆嗦,好在這個時候那些南方式的稱唿還沒泛濫到內地來,否則就衝這一句,也許別人就會認為他們兩個是基情四射的好同誌了。


    “龔局長,忘了我誰也不能忘了你啊,我們大青鄉還要指望你這位財神爺呢,你現在可是我最不敢得罪的人。”杜言半真半假的說著,雖然已經可以肯定會得到華昌集團的資金注入,但是在一些基礎建設項目上,杜言還是決定向縣裏申請資金,在這方麵他卻並不想當個另類。


    想想也能知道,如果完全不用縣裏撥款卻做成了事,這也許在領導眼裏的確值得表揚,可是在其他鎮的眼裏,這其實就是在給大家找麻煩,如果自己成了自力更生的典型,那也就是把別人都得罪光的時候了。


    這樣的典型,杜言是絕對不願意當的。


    “杜鎮長看你說的,如果你真是用得著我老龔的時候不開口,那才叫得罪我了呢,”龔業榮嗬嗬笑著,看到旁邊小陳要開口說話,他就又用力和杜言握了握手“我先進去給李書記匯報工作,這樣吧,晚上鯉魚居我請。”


    杜言微微點頭,然後在旁邊幾個一臉羨慕的幹部注視下,沿著走廊向樓梯口走去。


    “小杜,”


    剛剛走到樓梯口,一個讓杜言略微有些詫異的聲音從走廊另一邊響起,杜言抬起頭有些意外的看著站在過道中間的郭鬆齡。


    “郭縣長,您有什麽指示麽?”杜言經過走廊中間的樓梯口,向代表著縣政府的另一邊過道走去。


    “小杜啊,你們大青鄉做的不錯,”郭鬆林淡淡的說“我聽長庚說了,現在大青鄉是卯足勁的向前衝啊,不說別的你這個賣酒鎮長的名號,現在在縣城裏可是響當當的哦。”


    郭鬆林背著手,臉上掛著微笑打量著杜言,說起來他也感到有些意外,沒想到李培政的這個秘書居然還是這麽個能折騰的人物。


    之前石長庚在大青鄉幾次與杜言掰手腕失利的事,郭鬆林也已經聽說了。雖然聽說最近石長庚在建立大青鄉經濟指導小組這件事上終於好像占到了上風,可郭鬆林當然不會在意這個小小的勝利。


    他希望看到的,是杜言在大青鄉栽跟頭,最好這個愣頭青直接捅個大婁子,順便把李培政給搭進去。


    可是現在看來,杜言雖然年紀不大,可是不但幹勁不小,而且還挺謹慎,迄今為止都沒聽說他有什麽過分的舉動,至於說他與石長庚的關係搞的不好,和副書記彭俊更是水火不容的事,認真細講起來,還真不能拿出來當把柄說。


    “縣長您就別笑話我了,我也就這點本事,好在大青鄉還有青果酒可以賣,要不我都愁死了。”杜言笑嗬嗬的應付著郭鬆林“說起來等我們的酒廠擴建了,還想請您到時候指導講話,我們也好狐假虎威呀。”


    “你這小子,整天就知道狐假虎威,”郭鬆林半真半假的嗬斥了杜言一句,接著笑道“到時候隻要有時間我一定去。”


    “那可謝謝您了郭縣長。”杜言立刻接了一句,看差不多了就告辭離開。


    看著杜言的背影,郭鬆齡略一尋思,就轉身走進辦公室,拿起了電話:“大青鄉麽,我是郭鬆林,找石長庚接電話。”


    離開縣委大院,杜言沒有急著迴家,他慢悠悠的在街上走著,同時迴憶著之前和李培政的談話。


    認真的說,杜言對這次談話並不很滿意,或許在李培政心裏,也是這麽個感覺。


    杜言知道雖然在很多事情上李培政表示出了對他的支持,譬如在建立一地三鎮經濟區的構想中,李培政就表現得很積極,但是杜言能感覺的出來,在關於利用和逐漸轉移平陵重機廠和其他幾個國營企業技術人員這方麵,李培政不但顯得並不熱衷,甚至還隱隱有些抵觸情緒。


    杜言知道在李培政這種觀念的幹部眼裏,把重機廠的技術設備和人員力量抽調到新的一鎮三地經濟區,去為某些民企企業做事,這是典型的挖國家牆角的行為。


    李培政的這種態度雖然也在杜言意料之中,可是杜言還是略微感到失望。


    對李培政性格的了解讓杜言知道,現在這個分歧隻是個小小的開始,隨著時間推移和兩個人在理念上的不同,也許有一天這種分歧就會發展到無法彌合的地步。


    杜言希望這個時間能來得晚些,對於李培政杜言自認是有感情的,他敬佩李培政那種鞠躬盡瘁的心性和做人坦蕩的胸懷,可是他也知道,隻靠這些是無法麵對即將到來的巨大困難的。


    杜言在路上默默走著,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夾在腋下的皮包,裏麵有之前他給李培政看的那份建立經濟區的報告,不過李培政不知道的是,在那個包裏,還有另外一份比他看的更加豐富,卻也更加激進的資料。


    那是要給丁秉先看的。


    不過杜言並不想在縣委大院裏把這份文件交給丁秉先,,同樣一個人,做為縣委副書記和做為一個長輩看到裏麵那些過於敏感的內容,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杜言,還真是你啊。”一個聲音從不遠處響起,杜言迴過頭,看到一對年輕男女抱著個小女孩正站在一家商店前,稍一琢磨他就認出,這兩個人是他高中時的同學,現在看來不但已經結婚,孩子都不小了。


    “孫子,是你。”杜言露出了笑容幾步走上去,說起來這個人在中學的時候是除了丁宏偉之外,和他他關係不錯的幾個人之一。


    “還叫這外號,當心我揍你。”孫峰舉起拳頭晃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聽說你小子現在混的不錯,進縣委大院了?不愧是大學生啊。”


    杜言倒是聽說孫峰大學沒考上,後來他爸爸托關係進了重機廠的兩年製高職學校,畢業出來後就直接進了重機廠。


    “不在縣委大院了,做些別的工作。”杜言邊說邊看了眼孫峰的妻子,這讓孫峰很是得意。


    “想不到吧,現在王麗清是我老婆了,”孫峰故意炫耀似的揚起下巴,接著又好奇的問“你和蘇倩怎麽樣了,她媽還是反對你們麽?”


    “還行吧,倒是你小子還真讓王麗清給拿下了,真是沒骨氣啊。”杜言打趣著孫峰夫妻兩人。


    “沒辦法,好男也怕賴女磨啊,好幾年下來我也是沒辦法,”孫峰的話立刻引起了旁邊他老婆的不滿,在一聲輕叫中,王麗清狠狠掐了孫峰一下。


    “別聽他胡說,”王麗清性格直爽,絲毫不亞於男人,她把孩子往丈夫懷裏一塞就和杜言說起話來“要說你沒進重機廠就對了,就衝蘇倩她媽媽那種勢利眼,你要是和孫峰一樣進了重機廠,和蘇倩可就真沒機會了。”說到這兒,王麗清就歎了口氣“看看現在我們倆,都在重機廠,開始還以為國家鐵飯碗這輩子有指望了,現在可好……”


    “行了行了別提那些煩心事了,”孫峰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老婆的話“杜言你現在幹什麽呢,在縣裏哪個單位工作?”


    “我現在在大青鄉。”杜言笑著迴答。


    孫峰夫妻臉上霎時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們相互對視一眼,之前那種自怨自艾立刻就消失不見,相反,他們看著杜言的眼神似乎在說:看,我們還認為自己就夠倒黴的了,現在這個,不是比我們更倒黴嗎。


    和孫峰夫妻分手之後,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身影,杜言心中輕輕一歎,他知道孫峰夫妻正是如今很多國企工人的寫照,不論多麽困難,他們也始終堅信國家絕不會讓自己餓肚子,更不會拋棄自己。


    這種觀念是那麽強烈而固執,直到某天來臨,他們一夜醒來之後,才會發現自己不但已經被時代拋棄,更被他們一直信任,一生為之奮鬥的集體所拋棄!


    握緊手裏的皮包,杜言大步向著丁秉先家的方向走去,他知道麵前的路何等艱難,但是他卻決定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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