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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進十月,這一日,午後竟稀稀拉拉地下起雨。雨越下越大,沒完沒了。百姓們見了都抱怨紛紛,說“龍王爺怕是老糊塗嘍。這雨要是下在七八月裏,倒是能幫忙緩解旱情,可那時候偏偏是滴雨不見,地裏莊稼都枯死。誰料想這會兒都入冬了,竟下起一場這樣的雨,冷得叫人抽風。”確實,這冬日裏這樣的雨下的稀奇,對莊稼來說也是可有可無。隻會讓人感覺到冬天的濕冷。


    北條街是小鎮唯一的商街,從北向南,街道兩旁商鋪林立,青石板路麵上車水馬龍。因為下著雨的關係,所以街上沒有什麽人。隱隱的那空蕩蕩的街上傳來一陣馬蹄聲,然後便看到十幾匹馬組成的馬幫由遠而近的走了過來。


    馬脖下的鈴鐺不時的迴響著,這是西南常見的馬幫。馬幫裏的夥計大都是苦哈哈的漢子,這會他們無不是被這大雨淋了個透。


    “好了,弟兄們,這天不早了,今個咱們就先在這睡一晚上!”


    馬幫的幫頭指著不遠處的客棧說道。


    他剛一進門,那邊掌櫃的便熱情的招唿起來,吩咐著夥計準備草料,這鎮子不大,可卻也是粵西北的交通要道,多年來桂、滇、黔三省馬幫皆會從這裏往返。


    “這位老哥是從那裏來的?”


    在上茶的時候,掌櫃的詢問道。


    “雲南,這不是聽說廣東這邊的磺價高嘛,特意跑來試試,現在雲南那地方迴子反了亂,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啊……”


    吃過酒飯之後,這一群早就疲憊不堪的商販,除了看貨的其它人便進了屋,睡上一晚,他們第二天還要繼續趕路。


    第二天天未放明的時候,這馬幫便繼續趕起了路,對於客棧掌櫃來說,這不過隻是一個路過的馬幫罷了,似乎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六天後的,客棧裏的掌櫃、夥計在店內暴病而亡。七天後,客棧裏的掌勺師傅和徒弟也相繼死亡。一家小店裏,四個人不明不白的死上,而且死狀相同,發燒、咳到吐血,很快身亡,死後全身發紫。


    這個山區小鎮死了幾個人,並沒有引起外界的關注,屍體被草草的收殮。但這元寶鎮的百姓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切隻不過是剛剛開始——隨後的數天內接連有數人身亡,更有舉家暴病身亡者。


    這個時候,即便是再無知的人也知道——瘟疫來了!


    作為一名軍醫,準確的來說是衛生員的李遠,剛剛從馬上跳下來,他就看到營地裏一個士兵正從軍營的另一端吃力地走來,歪著腦袋,叉手叉腳地活像一具牽線木偶。他的手挽著另一個士兵的胳膊。作為軍醫的李遠認識這個戰士,他叫王林是廣東本地人,不過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他們在等著李遠過來。染病的士兵兩眼發光,唿吸很粗。他覺得不大舒服,需要換換空氣。但是他的脖子、腋下和腹股溝痛得厲害,迫使他往迴走,便要戰友扶他一把。


    “那裏有幾個腫塊,”


    士兵對軍醫說。


    “可能是因為前陣子訓練的時候我用力過度了。”


    聽著他的口述,李遠用手指四麵按按他伸過來的頸子底部,那裏長著一種木頭結節似的東西。他的體溫很高,顯然是發燒了。


    “去躺下休息,量一量體溫,下午我再來看您。”


    隨後李遠和過去一樣,像對待發燒一樣,對待這個病人,到中午的時候他的體溫已下降到38c。覺得渾身軟弱無力的病人躺在床上微笑著。


    王林對李遠說道:


    “醫生,他好點了,是嗎?”


    “等一下再看。”


    但到了傍晚的時候,病人的體溫一下子上升到40c。他在吃語不斷,又嘔吐起來。頸上的淋巴結痛得不能碰,他好像拚命要把他的頭伸出身子之外。王林坐在床腳邊,雙手放在被子上輕輕握住病人的兩隻腳,眼望著李遠。


    此時病人的臉色鐵青,嘴唇蠟黃,眼皮也呈鉛青色,唿吸短促,身體被淋巴結腫脹折磨得像在撕裂開來,他蜷縮在小床裏,好像想讓床把自己裹起來似的,又仿佛地底下有什麽聲音在緊迫地召喚著他。看門人在某種無形的壓力下唿吸停止了。


    “李醫生,現在怎麽辦?”


    王林大聲喊著李遠,李遠趕緊來到病人身邊,他仔細的查看病人,好一會才說道。


    “他死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看著全身發紫、發黑的病人,看著病人身上腫大的淋巴結,腦海中浮現出在培訓班中曾經學過的一個病種——鼠疫!而它在軍隊中的代號是“一號病”。


    “有多少人接觸過他!”


    李遠緊張的急聲問道,然後又說道。


    “所有和他接觸過的人全都隔離,讓宋班長立即派人去隊裏報告此事,我地發現“一號病”……”


    十月十三日,“鼠疫”這個詞第一次出現在中國的官方公文中,過去,往往隻是用“瘟疫”、“大疫”等詞匯來形容。


    一場突如其來的鼠疫,在多個縣暴發起來,傳播的速度遠遠超出人們的意料。在短短不一個月的時間,就從粵西北一直傳播到粵中,並傳播到了湖南。道路的修建,商業的發展,不僅僅隻是繁榮的地方的經濟,同樣也為疾病的傳播提供了機會。


    從接到電報之後,朱宜鋒一直在憑窗眺望。窗外雪花飛舞,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如果按成平常,也許在下這場雪的時候,他會陪著妻兒賞雪,陪著兒子玩雪。


    但是現在,他卻在為發生在廣州的“民變”惱怒著,憲兵向百姓開槍,如何不讓人惱火,盡管那些百姓是受人蠱惑,為人煽動,但怎麽能開槍呢?


    為什麽要向那些百姓開槍,難道說除了開槍之外就沒有別的選擇嗎?


    “屠夫!”


    在恨恨的罵出這句話之後,這個震驚和憤怒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隨後從廣州、長沙兩地發來的電報,卻讓他整個人都被另一件事所牽絆了。


    即便是直到現在,他仍然能夠感覺到——室內還在迴蕩著“鼠疫”兩字的聲音。


    鼠疫爆發了!


    在廣東與湖南兩地先後爆發了!


    受限於交通、病情確認以及通訊等原因,直到疫情第一次爆發差不多一個月之後,兩地官廳才確認爆發的是鼠疫。現在已經有多達三十六個縣發現疫情,換句話來說,四分之一的地區出現了疫情,而且疫情還在繼續擴散之中,傳播的範圍越來越大,被感染的百姓越來越多……


    那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


    朱宜鋒的腦海中浮現出以往隻存在於文字曆史資料上的鼠疫舊景:城市受到鼠疫襲擊時連鳥兒都飛得無影無蹤;一座座受災的城市裏盡是默不作聲的垂死的病人;苦役犯把血淋淋的屍體堆人洞穴裏,在君十坦丁堡的醫院裏,硬泥地上潮濕而腐爛的床鋪;用鉤子把病人拖出來的景象;黑死病猖撅時到處都是戴口罩的醫生,就像過著狂歡節一樣;米蘭墓地裏成堆的尚未斷氣的人;驚恐的倫敦城裏一車車的死屍,以及日日夜夜、四處不停地傳來的唿號聲。


    不,這一切還不足以讓朱宜鋒感覺到恐懼。


    他所想到的卻是兩百多年前,明末時的鼠疫大流行——“天行瘟疫”、“朝發夕死”、“一家盡死孑遺”。史書中的寥寥數字的背後卻是千百萬人死於鼠疫的現實。


    難道這就是曆史在抗拒改變?


    “曆史會用他的方式抗拒改變。”


    又一次,朱宜鋒想到了那個一直以來都被自己所無視的警告,現在的鼠疫難道就是曆史的反彈?


    忽然這寂靜的辦公室中響起了一聲鍾響,那是鍾聲,一刹那驅走了殘忍和痛苦的想象,同樣也將朱宜鋒從幻想中恢複過來,但是他的眉頭緊皺著,曆史已經告訴他,如果任由鼠疫流行,那麽會發生什麽!


    數以千百萬的百姓將會死於這場災難之中,甚至這場災難也有可能毀掉自己現在奠定的一切!至少會對接下來的行動造成影響。


    現在被感染的不僅僅隻有百姓,還有憲兵,還有軍隊,在鼠疫的麵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它不會因為你是富人或者窮人而仁慈放過你。


    “從現在開始,湘、粵包括湖北,地方官廳所有的工作都必須要轉移到防疫上來!”


    在沉思片刻之後,朱宜鋒立即做出了決定。


    “所有的地方官員必須意識到一點,這是一場戰爭,而我們必須要打贏這場戰爭!”


    是的,必須要打贏這場戰爭,要不然等待自己的極有可能是毀滅,是所有一切的功虧一簣。自己沒有選擇同樣也沒有退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打贏這場戰爭。


    怎麽打贏這場戰爭?


    在鼠疫這種傳染病的麵前,1856年的醫學是被動的,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治療手段。別說是在這個時代,即便是在一個半世紀之後,一號病的爆發都可以讓國家如臨大敵一般,更何況是這個時代,怎麽辦?


    轉過身,看著站在麵前的神情緊張的駱秉章,朱宜鋒想到了現在府中最擅長防疫的一個群體。


    “把我們的軍醫都調過去,還有軍隊,讓他們負責防疫!”


    “主公,那廣州一事如何處置?”


    張亮基出言詢問道,在他看來這種平息民亂根本就不什麽事,別說是殺了百多人,就是殺了幾千人,又能如何?


    但是畢竟主公不是滿清的皇上!


    “廣州……”


    眉頭一皺,朱宜鋒的臉上頓時湧現出一陣惱色。


    “主公,以臣之見此事李子淵雖有偏失之處,可其也是一心為公。今日粵省大疫,若無其居中調度,若無其於粵省之威信,恐百姓不知徒增傷亡幾何!”


    盡管被殺的是廣東同鄉,但駱秉章仍然習慣性的用一個臣子的態度去看待這一問題,畢竟在大清國,不知多少官員因為“立場”的問題,在鄉人民變中被罷免。


    “主公,現在廣東正需要其這樣令行禁止之巡撫,非如此,不能平廣東之大疫!”


    麵對駱秉章、張亮基兩人的進言,朱宜鋒的心思猛的一沉,他看著眼前這兩位為李子淵開脫的下臣,腦海中想到的卻是滿清統治兩百多年來的形成的“惡例”。


    在明代,民間百姓暢快議論,以及劫社聚會,散步抗議都是司空見慣,即便在最黑暗魏忠賢時期的短短三年內,也無法控製民間的輿論,還有民間力量敢於出來挑戰,而在其他時候,民間的輿論抗議更是足以影響朝廷的政策走向,官員的去留。明代的士大夫也好,百姓也好,對此都以為是天經地義的,但在清朝則如何?如果類似明朝萬曆和天啟年間反抗礦稅以及閹黨的那種聚會抗議,恐怕緊隨而來便是變本加厲的打壓,主事者被殺、百姓被流放三千裏……


    對比於明朝,其雖然有種種缺點弊病,國家的機器運轉也存在眾多問題,但卻是一個充滿生機活力的社會,而到了滿清統治之下,雖然國家機器的運轉看似更加流暢,但整個社會都陷入死氣沉沉中。


    最終,正是滿清這種對“民變”,準確的來說是對中國人的警惕,為了鞏固他們的統治,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用最殘酷的手段去彈壓“民變”,從而去除國人心中的最後一絲“自由”之心。最終他們成功了,他們成功的把中國人脊梁骨也徹底打斷,從此奴才氣,瞞與騙,做戲的虛無,精神勝利法成為了中國人的民族性。


    而且這種惡劣的影響即便是在府中,也無法避免,就像張亮基、駱秉章,他們無一例外的不覺得的對民變的彈壓有什麽不對,無一覺得的死了一百多人有什麽大不了的,因為他們習慣了,他們習以為常了,如果這種慣性繼續持續下去,那麽即便是自己成功的推翻了滿清,將來的中國又是什麽樣的國家?


    “主公,臣以為,當前必須先以防疫為主,至於李子淵,可以密電嚴斥的同時派出得力之員徹查此事……”


    主公的沉思不語,讓林治平於一旁輕聲提醒道。


    “為天下蒼生計!以臣看來,此事還需待到大疫趨於平穩之後,再行定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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