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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龍四百!”


    “咳……開……啦!”


    莊家揭開盒子蓋,也是汗流滿麵的唱。


    “天門啦……角迴啦……!人和穿堂空在那裏啦……!阿扣銅錢拿過來……!”


    “穿堂一百——一百五十!”


    阿扣的錢便在這樣的歌吟之下,漸漸的輸入別個汗流滿麵的人物的腰間。他終於隻好擠出堆外,站在後麵看,替別人著急,一直到散場,然後便迴到土地廟裏,他沒有家,住在村頭的土地廟,也沒有固定的職業,隻給人家做短工,割麥便割麥,舂米便舂米。對於沒有地的他來說,扛工扛活就是他的賴以生計的根本,可即便是如此,他也鮮少出力,成日混吃混喝。


    其實,阿扣是有家的,至少在他爹娘去世前,他是有家的,爹娘去世後,不過兩年的功夫,便把家中的幾畝薄田、幾間破房輸了個幹淨。


    雖是如此,他依然不改本性,好賭成性、好吃懶做。當然現在吃是吃不著了,甚至有時候還要尋思著在旁人菜地裏偷個瓜順把菜的,若不然怕還真得餓死了。


    雖說好賭,可阿扣這輩子還沒贏過幾次,若是贏了那也是在夢裏頭贏的,在夢裏頭他能聽得莊家的吆喝聲。在賭台上他贏了又贏,銅錢變成角洋,角洋變成大洋,大洋又成了疊、成了堆。他興高采烈得打著賞,喲喝著。


    然後——賭攤不見了,人們也不見了,那一堆很白很亮的洋錢——現在不見了!


    隻要在夢裏頭他才會贏!


    “龜兒子的,又做夢了!”


    醒來的阿扣在嘴裏頭罵著,瞧著外頭升到當中的太陽,懶洋洋的站起身來,他瞧著破土地廟角落裏放米的瓦罐,那裏早就空了,再瞧著一旁的破磚上幾根不知從誰家順來的白菜,這會也黃了。


    咕嚕……


    肚子裏的敲鼓聲讓阿扣揉了下肚皮,嘴裏念叨著。


    “當兒子的居然不知道孝敬老子,現在的世道當真不像樣……”


    他罵的是村裏的那些人,隻有這般罵過之後,他才會心滿意足一些,才會長鬆口氣。


    “要不去孫寡婦的菜地裏去順點東西來……”


    想到孫寡婦的菜地,自然又想到了孫寡婦那棵“大白菜”,想著想著他的心裏頭便湧起各種念頭來。


    “斷子絕孫的阿扣!”


    阿扣的耳朵裏又聽到這句話,這是當初他偷看小媳婦洗澡的時候,被人罵的話語。想著被人這般罵他心裏想到:不錯,應該有一個女人,斷子絕孫便沒有人供一碗飯,……應該有一個女人。


    “女人,女人!……”


    阿扣的心裏想著,想著女人。


    就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那邊廟門前的陽光卻被影子給擋住了,阿扣抬起頭朝著來人看去,那人背著光,看不清楚模樣,可以卻瞧見了那在陽光閃亮的寒光。


    “你是阿扣?”


    “啊……”


    未從那幻想中迴過神來的阿扣依然有些渾渾噩噩的。


    “我就是,你是……”


    不等他說完,那人便猛的一下把他給擒倒了,被擒倒後的阿扣才有些清醒了,嘴裏頭大聲嚷喊著。


    “這,這是咋了,這是咋了,為啥捆我,……”


    待到他被五花大綁的拖到廟外的時候,阿扣才瞧清楚來人,那是兩穿著藍色號服,不對,是是軍服的丘八。


    “軍,軍爺,我,我犯啥事了?”


    難道是偷看小媳婦洗澡也要被官府拿?這時他隻看到周圍的鄉親對他都是指指點點的,在一旁還捆著一個人,相比他那滿胡子的被打的鼻清臉腫,好一會他才認出那個人是黑蛋,在這鄰近十裏八裏的好兇鬥狠就數他。瞧見他也被拿了,阿扣的那喊聲頓時弱了,那裏還敢再喊下去……至於村裏的人在說什麽,自然都說阿扣壞,被官府拿下了便是他的壞的證據:不壞又何至於被官府拿走呢?


    到進城,已經是傍晚了,被捆著的阿扣和黑蛋被進一所破衙門,轉了五六個彎,便推在一間小屋裏。他剛剛一蹌踉,那用整株的木料做成的柵欄門便跟著他的腳跟關上了,其餘的三麵都是牆壁,仔細看時,屋角上還有十幾個人。


    雖然有些忐忑,可阿扣卻並不很苦悶,因為他在土地廟裏破房子,也並沒有比這間屋子更高明。漸漸的這房子裏的頭人都在那裏說著話來,問著他們的情況,阿扣大有找著知音的感覺——都和他一樣,都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而且都是連半分田都沒有了窮光蛋,在這裏頭,誰也不比誰高到那裏去。


    想著這,阿扣便朝著黑蛋看了眼,隻瞧見黑蛋還是滿麵怒火的模樣。他們問阿扣。


    “這,這個老兄是咋進來的?”


    瞧著黑蛋看去,阿扣有些緊巴巴的答道。


    “我、我也不知道。”


    “就是,咱都窮的連褲子都穿不上了,這官府拿咱幹啥,石頭裏還能榨出油來……”


    石頭你當真能炸出油了!


    頭頂火辣辣的太陽曬的阿扣睜不開眼睛,汗像是被雨淋似的一個盡的流淌著,在他的周圍,都是和他一樣,正清理著樹根的人,這幾百年的老林子,雖說一把火能燒個幹淨,可樹根卻需要人一點點的刨掉。


    在過去的一個月裏,阿扣和其它人一天,每天都是這樣,拚命的刨掉樹根,然後將樹坑再填平,這種活兒永遠也幹不完,在他們身後已經出現了一麵麵精心規劃的種植園,有的地方已經種上菠蘿、煙草以及水稻。


    甚至直到現在,阿扣還是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天下午阿扣和其他人一樣,都被拿著上了堂,在那堂上即便是如鐵塔似的黑蛋,瞧著坐在堂上的大人,那膝蓋骨也是鬆的自然,便跪了下去。


    然後那當官的說了什麽,他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上堂後,有人拿了一張紙,並一支筆送到他的麵前,要將筆塞在他手裏。他當然很吃驚,幾乎“魂飛魄散”了: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拿筆。他正不知怎樣拿;那人卻又指著一處地方教他畫花押。


    “我……我……不認得字。”


    阿扣一把抓住了筆,惶恐而且慚愧的說。


    “那麽,按個手印吧!”


    手印按了,然後呢?大家被捆扣上扣到了廣州,然後又被扣到了船上,再接著穿洋過海的來到了這裏。


    這裏是什麽地方?


    一開始他還不知道,但是現在他就知道這裏是南洋,是北婆羅洲。他們是犯了罪才被流放到這裏進行……改造,沒錯,就是改造!


    至於怎麽個改造法,那就是幹活,不停的幹。


    誰若是停了……


    “哎喲!”


    突然,後背上火辣辣的劇痛讓阿扣痛的差點沒流出淚來,一抬頭也看到一張惡狠狠的臉。


    “阿扣,還不快幹活!他麽的找抽是不……”


    即便是同鄉,作為班長的黑蛋下起手來也是極狠,雖說他是班長,可是他的活卻不比別人少,說是一天幹的活不達標,到時候可就大家夥一起受罰。


    “這就幹、這就幹……”


    阿扣連忙再次拚命刨起樹根來,不敢有絲毫偷賴的念頭,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說他勤快,而是因為他害怕被人打。雖說那打是“兒子打老子”,可打在老子身上那也是痛。


    在阿扣和其它人埋下身子幹活的時候,在這幾千個勞工像蠶一樣,不斷的蠶食著雨林這片“桑葉”時,在新開墾的田地中間的道路上,站在馬車上的李國瀾瞧著這些正在幹活的“流放犯”,說他們是流放犯,其實他們犯的大都是“懶罪”,當然這個罪,是官府按在他們的頭上,之所以要給他們安上這個罪名,就是為了把這些人流放到殖民地,在這裏開墾土地。


    “大人,一年的時間,能改造好他們嗎?”


    與李國瀾這位“北婆羅洲公司經理”不同,王林山表麵上是“保安主任”,實際上卻是義軍的少校,率領一個營的部隊在這裏負責保護殖民地。


    “用一年能不能改造好他們,我不知道,可一年後,他們每個人都會分到40畝地,每畝每年繳納租金三角,雖說最初二年免收,可是兩年之後,若是交不出地租來,就會再次改造,要飯是舒服,好吃懶惰是舒坦,可每天開墾兩畝地活,可不輕鬆啊!”


    人懶慣了就不喜歡幹活,可是北婆羅洲卻不養閑人,畢竟公司負擔著他們的船票、生活費,這些都是要收迴成本的,實際上一年,也不過是勉強收迴成本罷了。


    “你說這些人吧,若是在家好好的幹活,又豈會淪到這般地步……”


    王林山搖著頭,似乎大有同情這些人的意思,可他這也就是隻是嘴上說說罷了。


    “這樣也是好事兒,要不然咱們這又哪裏來這麽多的勞力,聽說巡撫大人計劃兩年內向這裏移民三十萬,用五年的時間在這裏開墾5000萬畝地,種兩千萬畝水稻,開三千萬畝種植園……”


    於唇邊感歎著那位族叔的雄心,李國瀾卻搖頭輕歎道。


    “這可是三十萬青壯啊,這麽多青壯擱在這,到時候可真是個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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