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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內外的兩場大火,將武昌城燒成了一片白地,除去些許斷垣殘壁還有少數因為太平天國的“天王”以及“王爺”們住著,染了點“天氣”,得幸保留外,這城中幾乎沒有幾間完好的房子。


    待到太平軍棄城後,那些逃至城外的百姓紛紛迴到了家中,家已經蕩然無存了,他們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


    於是,無依無靠的難民們便在離家不遠的斷垣殘壁間,搭建起了一個一個矮小的木板屋。這種小屋子是沒有窗的,掛個草簾當門,隻能弓著背進進出出,屋子裏麵除了睡覺的鋪蓋便沒有別的東西。


    而在這座燒成白的地城裏頭,也有人沒有安身之所,是那些孱弱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甚至相比於青壯,這樣的人更多——前者是因為對於太平軍而言,老人是累贅,至於後者,父母們對於孩子的關愛,總希望他們能夠逃出去。他們用撿來的木條和麻繩搭一個小小的擔架,騰空擱在那些能避雨的大一點的未曾完全塌下的屋簷下,找些或者乞討些破棉襖舊棉絮,鋪在上頭,也能當作一個避身的小小的天地。


    不過隻有十一歲的。她的“小天地“是這武昌城中千千萬萬個無家可歸的小孩子們中的一個。她的小窩兒搭在家裏的東北角。這地方雖然燒了一遍,但還算幹淨些,至少有兩麵牆遮風擋雨,這是杜心遠找了很久,認定是個很妥貼的地方。


    睡在這“小天地”裏的正發燒,身上裹著舊的棉衣,破的棉被,滿身都是棉絮,但是又處處漏風,在這冰冷的清晨,凍得她直抖。小小的臉雙頰紅彤彤,紅得有些焦,嘴唇青紫紫,紫得裂開來。眼皮半蓋半閉,好像剛剛過去的那一夜她並沒有睡實,緊緊皺著小眉頭,恍然之間渡過幾個噩夢似的,嘶啞地無力地喃喃地唿喚著“心遠哥,心遠哥。”


    隻有十五歲的杜心遠身材結實,他頭發亂蓬蓬炸著,從九江一路帶著鄰居家的妹妹逃迴武昌的他,瞧著差不多也就是一個乞丐,這會他正蹲在角落裏做著飯,木頭是從廢墟裏扒拉出來的木頭,因為木頭有些潮,這煙氣太大,熏得他直打噴嚏。他正在給紫妍熬稀粥,在幾塊磚頭堆出的爐子上放上小銅鍋,這也是從廢墟裏找出來的,注了水,把碎米粒一起放在鍋內煮。


    這米,是這幾****用賣鐵的錢買來的,雖說不多,可卻也能讓紫妍暖和一下身子。


    幽藍的火苗在扇子下竄著。杜心遠的心裏也上著火,擔心著正在發著燒的紫妍,手裏的蒲扇不由得下了幾下重手去扇,掀起一陣升騰騰的火焰來。他趕緊用扇子擋著眼前的煙火,眼睛火辣辣地疼。


    這火就像是那一天,那一天武昌城裏的,那一天,長毛一把火,把武昌城給燒掉了,他的家也燒掉了,而他也被抓了起來,成了太平軍的兵。


    在九江的時候,他跳進了江水裏,逃了出來,在迴到武昌城後,碰著了方紫妍,她是他曾經的鄰居,和他家靠著父親賣力氣為生不同,她家裏開著當鋪,雖說不是錦衣玉食,可卻衣食無憂,不過,現在,和他一樣,都沒有了。


    那會的她瞧起來極是可憐,她蜷縮在那個的角落裏,銀月般的圓臉兒很憔悴,臉上滿是烏黑的煙塵,鞋也跑丟了一支,光著的一隻腳被得有些腫。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逃出來的,隻知道她在逃出來之後她學著一路上看到的小乞丐,伸著手向來往的穿得略為體麵的行人乞討。能得一點殘羹冷炙,她每天餓著肚子,漫無目的地在寒冷的街頭徘徊著。


    “紫妍、紫妍,醒醒,起來吃點東西了……”


    燒好了粥,杜心遠急急的過去喚著紫妍,可怎麽喚,她卻是不醒,再一摸紫妍的額頭,他心裏就是一沉。


    “這麽熱,不成,得去找太夫……”


    他伸手摸著貼身放著的幾文錢,這是他的全部家當了,可這會他卻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背上了紫妍,背著她去找大夫。


    可這被燒成一片赤地的地方,那裏又有大夫?


    曾經的藥店都被燒成了白地,這麽大的武昌城,那裏還能尋著藥鋪。就在這時,他想到前幾天於粥廠碰著的義兵,他們,他們那裏也不知道有沒有大夫。


    曾經,他在排隊的時候,那裏的義兵曾問過他想不想當兵,好不容易逃迴武昌的他立即搖頭拒絕了。當兵,那還不是和在粵匪那裏一樣,被人當成炮灰驅趕著?對於好不容易逃出虎口的他來說,可不想再入狼穴了。


    “實在不成,隻要他們能救紫妍,就是當了兵,又有啥……”


    心下這般想著,背著紫妍,他便朝著城內的那一大片用木頭圍起來的空地走去,那裏應該是兵營,像那樣的空地城內有好幾處,不過現在這片營地裏離他是最近的。


    “左右左……”


    離兵營還有幾十丈遠的時候,他便能聽著從營地裏頭傳來的口令聲,有男有女,這種聲音對於現在的武昌人來說,並不稀奇,在義軍的營地裏天天都有這樣的口令聲,還有喊殺聲,甚至每天早晨,城內外還有上萬人在圍著城牆跑步。


    按照旁人的說法,這義兵的糧不好吃,那是被人當成驢“使喚”,兩眼一睜,就要圍著武昌城跑上一圈,若是掉了隊,那棍棒可就打到身上去了。迴到營地裏頭,還要練什麽走路,這走路誰又不會,又豈需要練?


    可誰都知道,那義兵走起路來和普通人確實不一起,顯得威風凜凜的精氣神十足。


    在軍營外喘著粗氣的衝著門外的衛兵說道。


    “俺,俺是來的投軍的,隻,隻要你們,你們救了俺小妹,俺就當兵,就當兵……”


    “嘿,投軍?那邊有募兵的地方,到那去,還有十兩的安家費,你以為這地方是你想來就來的……”


    守著營地的衛兵好笑的瞧著這背著個小女娃的小乞丐,這年月,想心斷頭糧的人太多了,畢竟兵荒馬亂的,當義軍多好,一個月好幾兩銀子哪。


    “可不是,你識字不?你要是識字,讀過書,就到這,將來有教書先生教你讀書……”


    衛兵輕蔑的瞧著這少年,也難怪,這軍營裏頭的男娃女娃雖說都是和他一樣,是從街上“撿”迴來的,可他們卻都識字,至於這個少年,瞧著他那副身強體壯早當家的模樣,那裏像是讀過書,分明像是個出力氣的人。


    “俺,俺是不是識字……”


    衛兵的話讓杜心遠的神情一窘,可背後小妹被燒的胡言亂語聲,讓他連忙說道。


    “可,可俺小妹識字,她,她爹可是秀才,她,她從小就識字,能讀好多書,求求軍爺讓營裏的先生救救俺小妹……”


    就在這時,那營門打開了,走出來換崗的錢發奎瞧著這兄妹倆,聽著他的苦苦哀求聲,雖說那武昌話聽在他的耳中顯得有些陌生,甚至有小一半都聽不懂,再瞧著那後生,頓時想到自己的兒子,心下便是一軟。


    “崔二狗,得了,別難為這小孩了,你帶他們進去,讓趙先生給瞧瞧,一副藥能值幾個錢,大帥辦這營,不就是為了多救些娃娃嘛,若是他不給製,這銀子我出……”


    逃難的路上,錢發奎碰到過壞人,當然更多的是好人,現在已經不需再為肚皮發愁的他,自然願意把那份善心傳給其它人,在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摸出了一塊碎銀子來,塞到杜心遠的手中。


    看著手裏的碎銀子,杜心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當真是碰著好人了。


    “軍爺……”


    就準備下跪道謝時,錢發奎卻擺擺手說道。


    “好了,別的話甭說了,你趕緊去治妹子,若是想報這個恩,就等將來你把這個善傳給別人……”


    別的道理錢發奎不懂,可他卻知道,有很多時候別人的一時之善,受恩者是報不了的,可受恩者卻可以還給其他人,若是全天下的人都是如此,那逃難的路上,莫不就少凍死、餓死兩人?


    “謝謝軍爺,謝謝軍爺大恩大德……”


    終於進了這軍營,在那大夫給紫妍看病的時候,看著營地裏的那些歲數不等的人們,大吸了口氣,眼睛有些發直。


    隻見那邊的一大片空地上,一群年歲不等的人正在做軍操,動作整齊劃一,透出的朝氣是從未曾見過的。


    “好家夥!穿的都是新衣裳?”


    杜心遠一邊羨慕著,一邊四處探頭張望著。就在這時,一個話聲卻他旁邊傳了過來。


    “喂,小子,新來的?怎麽不去那邊排隊檢查?快點,快點……”


    不等反應過來,他就被人推攘著推到了另一邊,那裏已經有幾十個人和他一樣的衣著破爛的乞丐,排成隊站在那。


    “喂,你叫什麽?”


    瞧著麵前不知所以的少年,趴在桌子上正登記的梁裕秋,衝他笑了笑。


    “沒什麽緊張的,放鬆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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