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堅持每天下班後來看我,從公安局到學校一個小時的車程,陪伴他的還是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那個悶熱的夏天,他常常是汗流浹背。

    “這麽累,還是不要來了。”我老這麽勸他。

    “要來,怎麽可以不來。”他一邊氣喘籲籲。

    我感激地看他。其實就算他來了,我們也是淡淡地交談,扯著一些瑣碎的事情,而且常常話不投機。有時候我還會一邊看書,一邊敷衍他。

    “又買了新書?”

    “不是。”我停下來,告訴他那書是施洋帶來的,是艾米莉·勃朗特的《唿嘯山莊》,書已經被施洋包過了,還做了封麵,很精致。

    “你老喜歡看名著,還外國的。”他搖了搖頭,“我從不看這個,一看就頭暈。我看你還是應該多看經濟類的書啊,將來就業用得上,再說,你學的也是這個。”

    “我不喜歡我的專業。”我答。

    提到這個我就頭疼,念金融專業純屬偶然。上大學又有幾個人可以遂了自己的心願,多半是迫於無奈。

    他開始滔滔不絕起來,極力反駁我的觀點,告訴我金融是當下的熱門專業,現在的銀行、證券和保險熱得不得了。

    “那隻是我的功課,我的愛好是不會改變的。”我說。

    “當然要改,一切屈從現實。你要多想以後,應該去考注冊會計師、經濟師。”

    我沉默了。也許範思承說得沒錯,我應該這樣做,應該慢慢地去學習如何適應這個社會,而不是悶聲不響地鑽在宿舍看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

    我接受了他的建議,那個暑假我沒有迴家,去了一家公司接受社會實踐。

    他每天早晚都會來接我,雖然不一定準時,他樂於這樣做。他是一個吃苦耐勞,意誌堅定的男孩,那些日子他風雨無阻,一直堅持到他離開的那一天。

    作為單位重點培養對象,他被派去北京學習,時間兩年。臨走前的一天他才告訴我,表情很凝重。他說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兩個人,他的母親和溫婉。

    站在滿天星鬥的天空下,他開始斷斷續續地給我講起他的母親,一個可憐的不幸的女人。

    遇到思承的父親時,她才十八歲,而當時的範強已近三十。這個典型的北方男人將她從大山帶到喧囂的城市,改寫了她的人生。然而並不象她所預期的,這個男人沒有帶給她幸福。

    他們的爭持從結婚後第二天開始,二十多年沒有中止過,就連兒子高考的前夜也不能幸免。

    “你不懂的,你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思承露出少有的憂傷,濃眉鎖得很緊,“我厭倦了這個家,有時候我甚至恨他們,吵、鬧、打,沒有休止。媽媽常常受傷,臉上,身上。。。。。。小時候我會哭,不停地哭,大了我隻能逃跑,一個人逃出去,拚命地奔跑,大雨天全身都濕透了。”

    “他們為什麽爭持呢?”

    “父親是一個敏感、性情暴躁的大男人,母親恰恰又不拘小節,他們爭持的起因多半是很瑣碎的事情,是個性不合吧。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他咽了口口水,接著說:“那會沒有愛情的婚姻比比皆是。媽媽想逃離那個窮山窩,而當年的媽媽是方圓十裏出名的美人,我現在還記得她年輕時的模樣。”

    這個我相信,思承也是一個英俊的男孩,是公認的。

    “那你走了,你媽媽?”

    “所以我才這麽牽掛,放心不下,而且——”他停了會,“半年前媽媽患了嚴重的腎炎,這病很麻煩。她現在身體很虛弱,剛辦理了病退的手續。”

    他低著頭,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我心裏有些難過,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才好。第一次,溫婉真切地感受到這個陽光的男孩內心深處掩藏著的孤獨和傷痛。我別過臉去,校園籠罩在沉沉的夜色中,出奇的冷清和空蕩。

    “我去看望你媽媽,好嗎?你走後,讓我來照顧她。”我脫口而出。

    “溫婉,真的嗎?”

    他揚起頭,興奮地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厚實且充滿了力量,長期的運動,它們已經被磨得很粗糙了。

    我沒有掙脫,如果可以,溫婉願意將溫暖傳遞給他,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彼此相扶相攜。

    範思承離開的日子裏,我開始嚐試著改變自己。為了一本又一本證書,我埋進了一大堆經濟類的書刊裏,投入到沒完沒了的考試中,那些名著和理想一起,漸行漸遠了。

    每個周末我會準時去探望他的母親。思承的家在城市的東北邊,火車站附近,學校在城市的西南邊,我坐的車斜穿過這座城市。

    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樹,葉子黃了,凋零了。

    思承的媽媽也一天天好起來,終於可以下床了。我們坐在冬日的陽光裏,她不厭其煩地講著兒子,點點滴滴,瑣瑣碎碎,常常會對一件事情重複很多遍。我在一旁隻是默默地傾聽著。她說思承是在山窩裏出生的,生活艱苦,營養不良,從小體質就很差,隔三岔五往醫院跑,沒少讓父母操心。可思承從小就很聽話,生病了打針吃藥從來不會哭,很堅強。

    “還記得他小時候特別喜歡吃麵條,不吃米飯,成天吃麵條。”如果沒有記錯,這是她第四次對我說起了。

    她講的時候,我偶爾會抬望她的臉,那張布滿滄桑的臉,還依稀可見昨日的風華。

    “他很聽話,很聽話,從來不會讓大人擔心。。。。。。”她沉浸在對兒子的迴憶裏,仿佛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思承又給你信了?對嗎?”

    “是。”

    剛離開的時候,思承每天都會堅持給我寫信,信寫在每個夜未央,落款的地方總留有時間,精確到每分每秒鍾。逐漸的,他的書信減少了,但仍會保持每周一封。他的來信總是很短,也很平淡,就像生活日記,記錄著每天的工作和學習。偶爾他會給我電話,雖然也隻是淡淡的問候。

    一個寒冷的冬日,我窩在冷清的宿舍裏,窗外有喚“溫婉”聲音。

    我從窗戶探出頭去,瑟瑟的寒風中立著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是範思承迴來了。

    我跑著下樓去。

    他背著一個很大的旅行包,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臉,滿是風塵仆仆,顯然經過長途奔波,是剛從火車上下來的。

    “溫婉啊—”

    他低低地唿喚著我的名字。

    兩個人走在寂靜的校園,沉默不語,隻有凜冽的寒風從耳邊唿嘯而過。

    又一年冬天,他握住我的手,說春天過後他就迴來,那時溫婉也畢業了。

    “你一畢業我們就結婚,再也不分離。”

    這算是求婚嗎?分明是,他的眸子中除了自信,還有一份不容置疑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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