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杜念就知道她爸媽為什麽事發愁了。


    紡織廠前兩年是鼎盛時期,不過從去年下半年就有點走下坡路,本以為過了年一開春能好點,但是今天廠委敏銳地發現今年訂單比去年同比時期少了三分之一。


    廠委今天開了一上午的會,最後決定精簡人口,把有能力的同誌下放到更需要他們的地方去。


    場麵話說的好聽,簡而言之,也就是說廠裏要裁員了。


    這件事周秀蘭也有舉手表決的決定權,就是因為她有,所以她才發愁,這兩天到她家來找她的人特別多,現在正式職工工作清閑,有工資拿著溫飽不用發愁,大家誰都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這事很快傳遍了,第一份下崗名單很快就出來了,第三個人寫的就是杜老爺子的名字,他是因為年紀大了,又不是正式工。


    杜老太太很快就找上門來,蹦跳著把周秀蘭罵一頓:“周秀蘭你個吃裏扒外的,你小肚雞腸,你報複人,你爛心爛廢不.得.好.死。”


    這樣的話被杜老太太翻來覆去地罵了大半天。


    周秀蘭一掀簾子出來了:“大媽,我敬你還是孩子奶奶,不跟你計較。你不要得寸進尺,她爺爺下崗是廠委的決定,我可一點沒幹那落井下石的事。您跟我生活了十幾年,我是啥樣的人您心裏清楚。”


    杜老太太突然畫風一轉,不撒潑了,開始哭了:“閨女啊,你可憐可憐我老婆子,我們一家老小就靠你爹他一個人養著,他沒了工作,我們都得喝西北風啊。你看看你們現在這日子過得,去上海,穿綢緞,穿毛衣和新棉襖。你們熱熱唿唿的過大年,我不和你們攀比穿的,你看看你妹子她現在成了這樣,治病吃藥哪個不需要錢?你們過年吃香的喝辣的,我們啃的是窩頭喝的是菜糊糊粥,就這樣還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周秀蘭聽著聽著又心軟了,杜念把她拽了迴去:“媽,他們走到今天都是他們自己咎由自取,關咱們啥事?一大家子都坐吃等喝,整天東加長西家短的,有那功夫都不去打個散工,有啥好可憐的。”


    “好歹是你奶奶……”周秀蘭猶豫道。


    “以前他們好過的時候知道我是他們孫女嗎?吃糠咽菜,一個翻桌子上的都能幹出這事,一個事辦不好,一句話說不好就不讓我吃飯,我餓,我灌涼水充饑,我一拉肚子一整天,誰養床上看過一眼?我餓三天,他們當沒看見!”杜念道。


    周秀蘭不說話了,杜老太太在門口哭一陣罵一陣的,她在屋裏唉聲歎氣。


    不大會劉磊找了革委會的同事過來,杜老太太遠遠看見就跑了。


    周秀蘭眼圈紅紅的:“你奶奶家如今這麽難過,你小姑也是可憐的,人小被人給坑了。家裏還有兩個你這麽大的孩子,我一想起現在吃糠咽菜的那要是你,我就難受……總歸是生活過十多年的家人,我聽到她這樣,我這心裏不得勁。”


    “那媽,你是怎麽想的?”


    周秀蘭心裏有了想法,但是不敢開口說。她知道杜念一準準不同意,咬著唇糾結了半天,高低還是說了:“過年咱們吃的這麽好,她一大家人吃不飽,我想著咱們這個月有節餘,咱要不去送點吃的給他們吧。”


    還有杜老太太身上這一身,黑的都能滴出油來了。補丁落補丁的,有沒補的地方露著棉絮,棉絮一看就有年頭了,又黑又硬,保暖性肯定差遠了,裏麵還用了麥秸杆子禦寒。


    周秀蘭看到就鼻子酸,同情心泛濫。


    “我奶奶的秉性你知道,你今天去送了,也別想落她一句好話,以後說不準他們就吃定你了,一家老小就指著你養活,不信你試試。”


    周秀蘭不聽勸,高低還是去了。


    和劉卿峰商量過後,周秀蘭拿了半小口袋白麵,二斤玉米麵,五六斤紅薯高粱麵。豬肉給切下來一方,有個七八兩,上次吃剩的羊肉還有,也都給了他們了。他們家白菜多,周秀蘭拿了四五顆,蘿卜給了七八個。


    上次上海捎迴來的勞動布還剩五尺沒用,還有結婚沒舍得用的十斤棉花,通通都給了他們。林林總總裝了一大.麻袋,晚上在劉卿峰的陪同下給杜家送過去了。


    杜念不攔著,悶不做聲地坐在爐子旁烤火。


    劉磊問:“心疼啊?”


    杜念搖搖頭:“咱們賺的票證和糧食不少,就是擔心咱媽,被同情心糊了心智,分不清個好賴,等著吧,她這一去,準出事。”


    “人精!”劉磊誇獎她。


    也就兩三個小時,周秀蘭和劉卿峰迴來了。也不知道周秀蘭和他們說了啥,眼圈兒紅紅的,一直說可憐。得,她媽這樣,不用說,她身上的錢也準都掏給他們了,走之前杜念見她往兜裏裝錢了,得有二十塊,鼓鼓囊囊的,現在口袋都癟了。


    杜念也不問,悶上爐子就去睡覺了。


    恍恍惚惚很快到了開學的日子。


    第一天開學,照例要開升旗儀式。副廠長親自來了。杜念還是第一次見到副廠長,四十來歲一頭濃密地頭發,長得瘦瘦高高,喊起話來氣勢如雄。


    講話大約進行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壓軸的話出來了:“初三再過一年馬上麵臨中考,你們必須得加班加點了,最近廠效益不太好,學徒工有很多都被精簡了。不過同學們也不用恐慌,大家可以考慮進入職高,職高的好處我就不贅述了,或者有更高追求的同學去當兵,去考高中都是很不錯的路子。”


    同學們不淡定了,在下麵嘰嘰喳喳說起了話,有的幹脆選擇不讀了,但是這個節骨眼上不讀書連職高都進不去,又太虧了。本來就是臨門一腳的事了。


    副廠長清了清嗓子,道:“同學們不要覺得考高中沒有用,高中生的待遇和初中生的待遇實際上有很大的差別。不說別的,初中生都在車間幹體力活,高中生就能進廠委,這是多麽明顯的例子嘛。”


    一席話大家又開始嘰嘰喳喳起來。


    孫炎炎扯了扯杜念的袖子,小聲道:“杜念,你怎麽想?”


    杜念迴答她:“當然是上學,上的越高越好。”


    孫炎炎憂心忡忡道:“我媽不想讓我讀了,想讓我去打零工養家,現在在精簡職工,工資也下調了,這樣下去隻靠我爸媽完全撐不起家來。”


    “可是你才上四年級啊。”


    “到上初中還好幾年呢,高中就更不敢想了。我大哥和我弟還得上學,家裏負擔太重。”


    杜念說不出來話了:“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繼續在後勤打打零工,我爸媽說可以找人把我送到車間幹點零碎活,就算幹不了,我也可以再家做做飯洗洗衣服,讓我爸媽有更多時間去打零工。”


    這是很多同學的想法。沒有城市戶口的第一批精簡,他們大都帶著一家老小迴了農村種地掙公分去了,這時候還沒有未成年童工這一說,孩子幹一天也能頂半個大人的公分。


    這時候的學費半個學期才用三塊錢。然而很多人輟學不是因為家裏拿不出三塊錢的學費,而是少收入一份錢。


    1974年,杜念失去了孫炎炎這個好同學。


    開學後第二天杜念就發現很多同學沒有來,本來就不多的學生更少了,杜念班級裏滿打滿算也才十九個人,女學生更少,加上杜念也才五個。


    十九個人坐一個教室顯得有點空蕩蕩的,老師終於不用為分座位的事頭疼了,願意靠窗的靠窗,願意坐角落的去坐角落,杜念選了第一排的位置,不過現在第一排距離講台有點遠,看起來是以前第三四排的位置。


    趙梅和劉.曉英一左一右坐在她旁邊。趙梅道:“杜念,以後咱們就是同桌啦。我數學不好,你以後能多教教我嗎?”


    劉.曉英道:“還有我,還有我。家裏這麽困難,我爸媽還咬著牙讓我上學,我一定得好好學,給他們爭光。我底子不好,你也教教我好不好,杜念?”


    “行!”杜念爽快地應承了下來。


    “真的啊,太好啦!那咱們以後就是朋友啦。”趙梅和劉.曉英笑著道。


    中午放學鈴.聲打響了,謝曉康過來等杜念一起迴家。一個假期沒見謝曉康好像拔高了一大截,褲子都短了,穿的有點像九分褲,腳脖子凍的通紅,沒穿襪子。


    “我上迴從上海迴來帶給你的襪子和棉手套你咋不戴?”杜念問他。


    “給我堂弟了,他家條件比我們困難多了。我大伯有癆傷,幹不了重活,我大媽學問低也幹著最底層的活,每個月就那麽點工資還得養三個孩子。”他說完忽然話鋒一轉,“哎,你聽說了嗎?杜蓉蓉和杜強強也都輟學了。”


    杜念有點意外,杜蓉蓉和杜強強輟學這是上輩子沒有出現的事。


    下午拿了錢在學校交上報名費,發完書就早早地放學了。她迴到家看到門口擠擠挨挨的站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聲音老遠就聽到了,大都是為了精簡職工的問題來求周秀蘭的。


    這十來天已經這種事太多了,周秀蘭急得一嘴燎泡,任她磨破了嘴皮子也沒人走。


    杜念不想摻和大人的事,徑直迴了屋。她把課本拿出來挨個翻了翻,沒有破損,題目也很簡單……


    作文還有點欠缺,她得補一下。


    忽然聽到杜老太太的聲音外麵門口咋咋唿唿的特別大聲:“周秀蘭,你個黑良心的。這麽多天都沒把我家老頭子提上去,你到底行不行啊?”


    杜念支棱著耳朵聽。


    “大媽,您這是說的啥話?我啥時候說把我大爺提上去了?我人微言輕的。我哪有那個本事啊!”


    “你要是心裏沒鬼你大半夜的給俺們送糧食?那一大口袋的糧食哪,說明啥,就是你故意弄下來我們老頭子,你拿糧食堵我們嘴呢。”


    周秀蘭的聲音被眾人淹沒了,就顯得杜老太太聲音尖了。


    杜念搖搖頭苦笑了下,她去看了米缸和麵缸,都不多了,於是又從空間往外搬了不少。


    不大會哭哭啼啼地周秀蘭被劉卿峰拽迴屋了,劉卿峰氣的臉紅脖子粗的:“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吃了還不說你好,逢人就給人亂扣帽子,要不是她,會有這麽多職工跑咱倆開門鬧.事?”


    劉磊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艾瑞克:“汪汪!”


    周秀蘭抹著眼睛:“往後他家的事我是再也不管了!還有這些同事,平時處的挺好的,現在怎麽被人一鼓動一個個都跟頭柴狼似得見人就撲啊!”


    杜念決定不發表任何意見。


    晚上睡覺前她又去空間轉了一圈,她發現每次晚上八點進去都正好是上午八點,她在空間的年齡也不是十歲,她有個身份證,上麵寫著二十歲。


    她上輩子死的時候都四十多了,她也不知道空間裏的這個年齡是怎麽算的,總之她是個成年人,這感覺比在現在好多了。


    總之空間裏的一切都和現實沒有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那片土地,一塊地不分四季,種啥長啥,生長期很短,大豆玉米土豆甚至水稻和小麥都可以同時種,一段時間後可以同時收。


    總之她的土地隻要有投資就會有迴報。


    她賣了牲口手裏很快就存了錢,兩隻豬,三隻羊,二十個雞蛋,十個鴨蛋,五個鵝蛋。奶牛也產奶了,每天都要定點去擼一次奶。賣完這些,她算了算總共收入有三千多。


    她打算下一步多養幾頭奶牛,再弄一套專業化的擠奶機器,也值當的了。


    她買了汽油很快啟動了農業機械,不費勁就把農作物收了迴來。平攤在門前的空地上晾曬了起來。地裏又緊著種上了第二岔。


    忙完這些她看了看空間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原來已經在空間呆了六個小時了,怪不得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了。


    她拿著鑰匙開上車,不急不緩地去了城鎮,汽車站旁邊有個大超市,她的大樓就在汽車站附近的十字路口,她的房租本來是月租,梁文山接管這段時間給改成年結了,所以她會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巨額收項了。


    幸虧當時把地契都鎖進了頂樓保險櫃裏,要不然梁文山給她都賣了也說不準。


    超市門口有很多食品小攤。雞蛋煎餅五塊錢一個,就是攤一層薄薄的餅子撒上一層韭菜,雞蛋打進去趁著熱乎勁迅速攤平,反過來抹一層醬和辣子,撒上調料粉,卷好出鍋。如果多加一個蛋加一塊,加一根腸再加一塊,再加塊脆餅就再加一塊。


    杜念找好停車位,來到小攤前遞過去八塊錢:“都加。”


    又在旁邊的攤位前買了隻烤的雞大.腿,還有兩串羊肉串。


    她吃著熱乎乎的餅和烤串,又在牛奶店買了瓶酸奶,吃著就進了超市。超市裏人聲鼎沸,正在搞促銷。


    衛生紙打八折,買一箱酸奶送兩杯酸奶,水杯買二送一,薯條買一大包送一小包,還有滿就送活動,折扣力度相當優惠,尤其是平時賣一千塊錢的蠶絲被現在賣六百九十九。


    杜念看的咂舌:“這是要清空的節奏啊!”


    這裏的物價和2016年的物價差不多。不過她似乎比多人多一件作弊利器,就是土地和後來蓋起來的新世紀大樓,她顯然掙得更多。還有很多活在底層的人群,杜念越來越覺得空間和2016年某個城市比較像。


    搶購的人很多,柴米油鹽肉之類的很快售盤。轉了一圈再迴來,她相中的蠶絲被也就剩兩條了,杜念也顧不上擼串了,趕緊湊上去抱走一條紫色的蠶絲被,這時一個男人也伸過手來要抱蠶絲被,差點把杜念整個兒抱進懷裏。


    杜念抬頭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長得白白淨淨的,雖然是單眼皮但是眼睛挺大很有神,挺直的鼻梁,薄厚適中的唇。他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儒雅的氣質中帶點羞澀。


    男人微微垂了眼,抿著唇微笑,沒有說話隻輕輕往後退了一步,深色立領長風衣,筆直的褲管,合體的穿著,還有著她喜歡的幹淨修長的手指。


    紳士,帥爆了的紳士。


    杜念腦子裏瞬間蹦出這一句話,她腦子有點當機。抱著蠶絲被急匆匆走了。


    杜念心神不寧地出了空間,這一晚她沒有睡好,她腦子裏不停地盤旋著男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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