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看出了宋青書的疑惑,宋遠橋對他解釋了一句:


    “你五叔他們前往蝴蝶穀的路上遇見了一夥元兵……”


    當時眾人正行船於漢水之上,起初隔得很遠,便也不知那夥蒙古兵是在有目的地進行追殺。


    不過這原本也無關緊要,因為隻要是元兵在殺害平民,無論出於什麽理由,既然碰上了,武當眾俠就沒有不管的道理。


    當即留下殷素素和張鬆溪在船上看護張無忌,俞蓮舟、俞岱岩和張翠山三人便飛身而上,將一夥元兵殺了個幹淨。


    事後他們才從被追殺的那名叫常遇春的漢子口中,得知他乃“周王”周子旺麾下,此次正是護送周王之子南下逃亡,途中已與追殺而來的元兵交手數次,如今雖為武當諸人所救,然周王之子卻早已於混戰之中被元兵飛箭所殺。


    同時被殃及的還有常遇春所搭那艘小船的掌舵艄公,而此前宋遠橋他們口中所說的“周家女娃”,便是這艄公的女兒,名喚芷若的。


    宋遠橋歎息道:“周家隻有這女娃娃和她爹爹兩人,她娘親卻是早已故去,那姓常的漢子自覺是自己來搭船方才害得艄公失了性命,讓那女娃娃從此無所依靠,自是自責不已。”


    然而常遇春本身也受了不輕的傷勢,如今卻是自顧不暇,正待往蝶穀一去,求胡青牛出手醫治——那周子旺原是明教彌勒宗大弟子,於數年前在江西起事,自立為王,國號稱“周”。


    常遇春既為他麾下,自然也乃明教中人,故也不怕胡青牛不肯出手為他醫治。


    武當諸俠敬他乃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且那周子旺當年起事之時,殷素素之父,天鷹教教主白眉鷹王殷天正也曾於浙江為其聲援,可見天鷹教與彌勒宗同為明教支派,相互之間淵源頗深,便看在殷素素的情麵上張翠山等人也不會對常遇春不管不顧。


    加之眾人目的地也是相同,當即便說好結伴而行。


    那常遇春聽得張無忌的遭遇,又見他小小年紀雖受寒毒所苦,卻極是乖巧懂事,心下不由好感大生,拍著胸脯承諾他到時必也會出一份力,無論如何也要求得那胡青牛出手為張無忌治傷。


    然眾人此去蝴蝶穀,不僅要做好長期居住在穀內的準備,一路上還要分心防備因覬覦屠龍刀和謝遜下落,而可能前來襲擊張翠山一家的各路人馬,帶上常遇春一同上路已是極限,若再加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周芷若,當真未必能護得所有人周全。


    可無論常遇春還是張翠山等人,都無法就此撇下周芷若不管,眾人躊躇之間,恰逢峨嵋貝錦儀貝女俠率門下幾名弟子路過漢水,張鬆溪靈光一閃,想著常遇春日後即便傷愈,想來也不會甘於過平凡人的生活,如此一來自然不適合照料周芷若。


    武當又向來不收女弟子,山上僅有的女子不是俗家弟子的母親姐妹,就是他們的妻子女兒,雖然也可拜托她們照顧周芷若,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且他此前查看周芷若有無受傷時發現,這女娃娃竟是天資甚佳,若能入得峨嵋派中,十年以後,想來又會是一位身手了得的俠女。


    於是當下便有了主意。


    “如此,你四叔便把那周家女娃托付給了峨嵋貝女俠。後來峨嵋來信說,那周家女娃因資質上佳,竟被滅絕師太親自相中,收做了關門弟子。隻是……”


    隻是蝴蝶穀一事過後,峨嵋便單方麵與武當冷下了關係。


    蓋因峨嵋掌門滅絕師太生平最是注重自身與峨嵋臉麵,便是此次之事中,殷梨亭和武當才是占據道理的一方,她卻也對俞蓮舟等人阻攔她清理門戶、親手掌斃紀曉芙一事頗為介懷。


    且武當眾人當日撞破紀曉芙的秘密,雖此事說來並非滅絕師太之過,她卻也有些惱羞成怒之感,故而雖並未斷了兩派之間的聯係,但對武當的態度卻是冷淡了不少,盡管她也非是因私廢公之人,但對小小年紀便失了父親,隻身被送去峨嵋的周芷若多有憐惜的張翠山等人,還是有些擔心她會因武當眾人的關係受滅絕師太的冷遇。


    宋青書對這件事倒是並不關心。


    左右那周家姑娘也好,滅絕師太也好,於他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人物。


    若非武當之故,他對峨嵋實也沒有多少在意。


    故而對宋遠橋之言,也隻是聽過便罷,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宋遠橋畢竟做了他十幾年的父親,此時見了他冷冷淡淡的模樣,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


    他不著痕跡瞪了宋青書一眼,對這個除了武當並不把武林其他門派放在心上的兒子,也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明明自幼便是在師父和他,以及幾位俠肝義膽的師弟的教養下長大的,怎就養成了如此事不關己的冷淡性子?


    偏偏門內的三代弟子還對他極為推崇,連他那整日擺出一副冷臉給人看的模樣,也給說成是了清冷隨性、不為外物所擾。


    也不知道到底是被這小子灌了什麽迷丨魂丨湯。


    宋青書自小被他這老爹瞪的次數多了,早已對這樣的目光視若無睹,並表示不痛不癢。


    他自然而然地無視了宋遠橋的瞪視,轉眼去看一旁的俞岱岩和張鬆溪二人:


    “我見三叔、四叔都隨身帶著包裹,可是還要趕去蝶穀,護衛五叔與無忌他們?”


    俞岱岩笑著點頭,道:“正是。若你再晚迴來一會兒,怕也見不到我與你四叔了。”


    宋青書道:“那是侄兒迴來得巧了。”


    張鬆溪道:“確是如此。前幾日才剛收到你遠從晉國寄迴的書信,誰想沒過幾日,人卻都迴來了。”


    ——幸好寫好給他的迴信尚未發出,否則就算寄去了晉國,怕也是找不到收信人了。


    宋青書道:“當時隻想著寄信迴來報個平安,卻當真沒想太多。”


    他那時也並未打算短時間內便返迴元國,還打算紫禁一戰後再在晉國武林行走一段時日。


    誰想計劃遠不如變化來得快,宋青書引了葉孤城入道,也給了葉孤城兩個選擇——


    留在白雲城獨自專心修行,待有所小成遇見瓶頸,再外出遊曆尋找突破機緣;


    又或者與宋青書同行,走遍整個大陸,一路邊走邊慢慢修行。


    本來以為以葉孤城的性子,定會選擇獨自一人留在飛仙島上修行,不想他當時卻連猶豫也未曾猶豫,當下便選了跟宋青書一起。


    然紫禁一戰以後,皇帝對葉孤城和宋青書均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興趣。


    便是連那娃娃臉青年小九,也費了番功夫才從皇宮中脫身。


    故而為免節外生枝,宋青書在葉孤城做下決定後,當即便與他一起離開晉國返迴了元國。


    至於飛仙島,葉孤城此前已與皇帝有所協議,且又有小九等人留在島上打理各項事務,便是葉孤城離島一段時日,對島上百姓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隻是宋青書直到如今也不清楚,葉孤城當初為何選擇跟自己一起離開。


    他側頭看了眼就坐在自己身旁的葉孤城。


    後者神色淡淡。


    明明是坐在陌生的大殿裏,聽著一群陌生人在談論自己完全不了解的話題。


    但他卻並未有分毫的拘謹或是不耐。


    他隻靜靜坐在那裏,即便並未融入到周圍人的對話當中,也不認為自己是受了冷待。


    不知為何,宋青書忽然想起了初見時葉孤城的樣子。


    他對花滿樓露出客氣禮貌的笑容,口中說著得宜的寒暄之辭,姿態溫和有禮,確有城主之範。


    可宋青書卻覺得眼下這個冷冷淡淡,不迎合任何人,也不主動參與任何與自己無關對話的葉孤城,才更像葉孤城。


    或許脫離了晉國武林,他方能更自在地展現出屬於自己的一麵。


    ——就像隻有脫離了元國武林,方才能真正做到肆無忌憚的宋青書一樣。


    宋青書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三叔,四叔,若不急著前往蝶穀,能否再在山上多待幾日?”


    他收迴望向葉孤城的目光,重新轉向俞岱岩與張鬆溪。


    因而也就沒有注意到在他目光迴轉的瞬間,側首向他看來的葉孤城的眼神——


    微訝,新奇,探究。


    還帶著一點不自覺的淡淡笑意。


    反倒是對麵的張鬆溪注意到了葉孤城的眼神,眸中飛快閃過一絲訝然。


    不過很快他便定下心神,笑道:“怎麽?青書舍不得我與三哥?”


    宋青書勾唇,“四叔要如此以為自也無甚不可。隻我與無忌也有一年多未見,對他傷勢也多有掛念,正巧過段時日我也要再下武當,不如到時與三叔、四叔同行,路上也能多個照應。”


    說罷,張鬆溪尚未迴話,卻見宋遠橋微微皺了皺眉,道:


    “我怎不知你竟又要下了山去?”


    ——這才剛迴山多久,怎就又惦記上下山了?


    宋青書道:“我與阿城事前已有約定,他陪我迴武當小住幾日,待休整妥當,便要結伴暢遊大陸,去領略不同國家的風景,見識不同高手的劍道,開闊眼界,磨礪己身,以證吾等之道。”


    “…………”宋遠橋被他一聲“阿城”震了個懵。


    等反應過來他話中含義,臉色又是一變!


    他正要發聲,便聽大殿門口傳來一聲哀切的輕唿:


    “青書,你說……你要做什麽去?”


    一時之間,宋家兩父子同時僵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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