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疑問出口的瞬間,宋青書發現葉孤城頭頂黑氣猛然大漲,然卻似虛非實,說是劫難忽而將至倒也不像,瞧著反倒像是若他真身於此刻暴露,那必然導致龍氣之劫提前爆發,且整個過程將兇險至極。


    但若他的真實身份未經暴露,想來便會一切如常,雖不能說會為平安渡劫多增幾分把握,卻至少不會平添麻煩。


    宋青書雖打定主意不會主動出手相幫,但葉孤城之所以被西門吹雪察覺出身份有異,說到底還是因為宋青書的緣故——當孫秀青飛身向宋青書舉劍刺來的時候,葉孤城雖未來得及動手,但也是有所反應的。


    隻當時他手中無劍,故而行動之間便慢了西門吹雪半拍,這才表麵看來好似根本沒有做出反應的模樣。


    但西門吹雪離葉孤城比陸小鳳等人更近,且葉孤城有所反應的瞬間,身上爆發出的氣勢是騙不了人的。


    西門吹雪想來便是察覺到了葉孤城身上一瞬間暴起的劍氣,這才有了如今的疑問。


    而葉孤城終究是個驕傲的人。


    在西門吹雪察覺出他身份有異之前,他或許為了自己的目的會願意扮作一個與他原本的性格相差十萬八千裏的人。


    但如今既已被西門吹雪覺出異樣,葉孤城斷然不會選擇再繼續隱瞞下去。


    ——那不僅是對西門吹雪,也是對葉孤城自己的侮慢。


    所以葉孤城此刻的眼神是放鬆且坦然的,他顯然已經做好了向西門吹雪顯露出真身的打算。


    但宋青書卻不能讓他這樣做。


    倒不是擔心若葉孤城因此而渡劫失敗,將自己牽連進去。


    而是宋青書在已經違背自己最初的決定,隱約為葉孤城提供過幾分幫助以後,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他親手為自己的未來添上一份如此巨大的風險。


    於是,趕在葉孤城開口之前,宋青書先發了聲。


    他道:“西門莊主好眼力。葉先生確非一介普通商人,也確有習劍。然他隱瞞身份實乃有所苦衷,還望莊主莫多加追問,令他為難。”


    葉孤城聞言有些驚訝地看了宋青書一眼,卻並未出言反駁。


    西門吹雪則安靜了片刻,也並無勉強地點了點頭,隨後就像對葉孤城完全失去了興趣一般,看也未再看他。


    這令後者心中不由生起了幾分苦笑來。


    這算是有了宋青書在,對其他習劍之人便再沒有了能超過宋青書的興趣?


    西門吹雪果然是西門吹雪。


    無論曾經還是現在,從來沒有改變。


    他眼中隻有劍,和能夠與他比肩,甚至是比他更強的使劍之人。


    除此之外,再難裝下其他。


    如今他又因為遇見宋青書,而親手殺了孫秀青……


    他果然比自己對劍要“誠”。


    葉孤城無聲低垂下眼簾。


    馬車裏一時安靜下來。


    車內三人各自想著各自的事,竟就這樣一路無言迴了花府。


    宋青書本以為西門吹雪甫一下車便要對自己提出挑戰,然而意外的是,直到在宋青書所居的院落門外拱手告辭,他都始終對比劍一事未提一字,與宋青書道別後便自顧自離了開去。


    宋青書臉上意外的神色有些明顯,一旁的葉孤城見了,忍不住出言解釋了一句:


    “他的心亂了。”


    故而今日已不再適合與宋青書一戰。


    宋青書聞言側首看他,臉上的神情竟有些茫然懵懂:


    “為何?他對那孫姑娘莫非有情?”


    不然為何會心亂?


    可他觀西門吹雪此前的表現,卻並不像是對孫秀青動了心的樣子啊?


    宋青書對情愛一道無所涉及,更無法理解。


    葉孤城難得見他如此模樣,心中不由莫名一動。


    腳下便自然而然隨著宋青書一起進了他的院子。


    兩人在院中的藤桌旁相對坐下,有侍女輕手輕腳地上了熱茶點心,又自覺遠遠退開。


    宋青書毫無扭捏在葉孤城微微含笑的注視下幹脆利落吃進了半盤點心,方才捧起茶杯輕啜一口,道:


    “你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


    葉孤城見他臉上神情有些滿足,不由也拈起一塊點心吃進嘴裏,發覺這糕點雖是甜而不膩,爽口宜人,卻也並沒有到會令人吃後能露出十分滿足的神色的程度,一時不由有些好笑——時至今日他方才發覺,原來宋青書竟還有些口腹之好。


    這發現倒讓宋青書在葉孤城眼中的形象變得更加立體生動起來,而非隻是那個神色淡淡、一劍仿佛能劈天裂地,又好似一切盡在掌握,對他人隱藏至深的秘密都能有所感知,強大無比又神秘莫測,身份亦是成謎的疑似“方外之人”。


    他咽下口中茶點,又順勢飲了口茶,感覺心情奇異地放鬆了不少,方道:


    “西門吹雪對那孫秀青未必有情,然而他的劍今日卻沾了血。”


    所以他的心不可能不亂。


    因為他最愛的,可不就是當鮮血在他劍尖綻開時,那一瞬間美得沒有世間其他任何事能與之相媲美的燦爛輝煌?


    西門吹雪並不常殺人。


    所以這種“美”他雖見過不止一次,但想來每次再見,也都會為他帶來一次深深的震動。


    故而葉孤城說西門吹雪的心亂了。


    不是被孫秀青的死,而是被他殺她時,劍尖綻放的血花所擾亂。


    宋青書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


    “我無法理解西門莊主對殺人的感受。”他道,“對我來說殺人隻是殺人,我隻殺我認為該殺的人,至於對方如何死在我的劍下,死得美與不美,我卻是不在意的。”


    葉孤城聞言先是一怔,片刻之後,又仿佛心情很好似的忽然笑開。


    宋青書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他自然能感覺出葉孤城現在臉上的笑容不是勉強偽裝出來的,是真心實意、十分開懷的暢笑。


    可他並不明白葉孤城為什麽會笑。


    因為以他對葉孤城的印象,真實的他並不該是個愛笑的人。


    宋青書臉上又有了幾分困惑的神色。


    葉孤城漸漸止住了大笑。


    他眼中依然留存著幾許笑意地道:“你並不是唯一無法理解西門吹雪殺人美學的人。事實上江湖中有許許多多的人,都無法理解西門吹雪。”


    這就是葉孤城大笑起來的理由?


    宋青書並不這麽覺得。


    所以他沒有像葉孤城預期的那樣,問上一句,“但你卻理解他,對不對?”


    而是依然麵帶困惑道:“這就是你笑的原因?”


    因為西門吹雪不被大多數人理解?


    葉孤城聞言又是一怔。


    他有些失笑,“當然不是。”


    葉孤城此前從未如現在這般,與宋青書心平氣和單獨坐在一起,放鬆地聊天閑談。


    所以他也就真的從來沒有發現,原來宋青書性子冷則冷矣,但在那樣清冷、冷淡甚至有些冷漠的表象之下,卻藏著這樣一個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單純”的內裏。


    這個發現讓他之前的一係列推斷,都好像要被全盤推翻了。


    想不到原來竟是個這樣的人……


    葉孤城心下有些感歎。


    “我笑是因為,相識已有月餘,我卻好像直到如今才真正認識你,而非隻看到一個表麵的符號。”


    他想了想,便對宋青書坦然道。


    而或許因為他此刻的目光實在太過真誠,也太過柔和,宋青書一瞬間竟有些失語。


    他沒有辦法告訴葉孤城,葉孤城也並不是唯一一個相識了有段時間,卻完全看不透自己為人的人。


    因為宋青書也並沒有給他機會來了解自己。


    他最初可是打著能與葉孤城拉開多少距離,就拉開多少距離的主意,又怎會給他近距離接觸和了解自己的機會?


    今日卻是因為發生了太多的事,而他也真的對西門吹雪心境竟會因親手殺死孫秀青而亂有些在意,這才言談之間有了空隙,讓葉孤城看到了他從不輕易在外人麵前展現的放鬆而無防備的一麵。


    不知道現在讓葉孤城把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忘掉還來不來得及?


    宋青書心下有些糾結。


    他雖已不再將葉孤城看作必死之人,但在他渡劫成功以前,卻也不願與他有太多聯係,免得心中對他才能的惋歎日深,最終發展成對他這個人本身的感情,到時若他應劫身死,自免不了一番傷懷。


    宋青書倒並不怕心中多生出一份情感。


    畢竟他所修也非無情之道。


    隻是,若事前已知如何避免,卻還輕易縱容自己去承擔這份悲傷,未免也太不明智,並不像他平日所為。


    葉孤城見宋青書坐在那裏麵色微變,思及自己此前猜測的他“方外之人”的身份,不由有些懷疑,自己此番坦白,會不會為他帶來麻煩。


    畢竟,他應該也已經知道“那件事”了。


    隻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宋少俠。”他輕喚。


    宋青書抬眼,與他視線相對。


    從葉孤城眼中,他看到了幾分複雜與糾結的神色。


    “……葉城主?”


    這又是想到什麽了?


    不是一會兒功夫之前,還是一臉的平靜坦然麽?


    宋青書有些疑惑。


    葉孤城迎著他微帶不解的目光,心中迴想的,卻是初見時分他舉手投足間令人轉不開目光的凜然劍影,和飛仙島分別那夜,那道仿佛要割裂蒼穹、分崩海洋的輝煌一劍……


    他的眼神中慢慢帶上了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然——


    “宋少俠,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實乃前朝後裔,又被南王父子以此相協,威逼我夥同他父子二人密丨謀丨逆丨反之事?”


    他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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