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去而複返


    宋青書歎息一聲,揮劍隔開西門吹雪的攻勢。


    他順勢向後躍開,而西門吹雪竟也未曾趁勢追擊,反而劍尖低垂,腳步停留在了原地。


    ——他雖從不介意殺人,卻也從不殺手無寸鐵的無辜之人。


    兩名護院於是哀叫著摔在了宋青書與西門吹雪之間。


    院子裏有一瞬間的寂靜。


    隻因所有人都意識到,西門吹雪的“突破”,被打斷了。


    打斷它的並不是那兩個好巧不巧正落在西門吹雪和宋青書之間,阻斷了他們原本順暢且酣暢的交手的護院。


    而是一個女人。


    一個在陸小鳳口中,“很美的女人”。


    “西門吹雪!你為何要躲著我?為了躲我,連你那萬梅山莊也不敢迴去了麽?竟跟著陸小鳳躲來這裏?既如此,那你當初又何必救我!”


    院門外,有著秀美容顏的少女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她揮劍逼退身前圍攏上來的又一批花家護院,就那樣癡癡望著院內的西門吹雪——


    她多希望自己此刻能站在他的麵前,直視著他的眼睛,對他問出這番話。


    然而她卻不知道。


    雖然她並沒能站到他的麵前。


    然卻已無異於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


    蓋因她剛剛踢飛花家護院的舉動,使得她如同另一道無形之牆,擋在了西門吹雪麵前。


    擋住了與他對劍的宋青書。


    也擋住了那道燦爛的劍光。


    無邊的黑暗從西門吹雪視野中盡數褪去。


    可他知道,這並不意味著光明即將到來。


    因為——


    那道原本已然隱約可以觸摸到的無形牆壁,此刻,卻是再也看不見了。


    西門吹雪默然靜立半晌。


    時間久到陸小鳳都忍不住擔憂地叫了一聲,“西門?”


    西門吹雪才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靜寂無波。


    ……看上去好像也沒有非常受打擊的樣子麽。


    陸小鳳心下稍安。


    西門吹雪手上還劍入鞘。


    他眼神平靜地看向對麵的宋青書:


    “若有緣再見,可願再與我一戰?”


    宋青書怔了怔,隨即毫不猶豫道:


    “自是願意。”


    “好。”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再沒有別的言語,幹脆地轉身,直接運起輕功飛簷而去。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往那含淚質問他的少女那邊,投去哪怕一絲一毫的注意。


    在場所有人都被他這幹脆利落飛身而去的做法驚呆了。


    包括同樣愣在原地的陸小鳳。


    不過等他終於迴過神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是被“拋棄”了以後……


    陸小鳳:“…………”


    等等!西門你要去哪裏!不要把我一個人丟下啊!


    他匆匆對花如令抱了個拳:


    “花伯父,失禮了。改日陸小鳳必當登門致歉。”


    花如令見他神色有些焦急,也不好開口多留。


    故而語氣和善道:


    “無妨,西門莊主也是性情中人,老夫並無介懷。”


    陸小鳳聞言又對他躬身揖了一禮,方才嘴上邊叫著“西門你等等我!”,邊逃也似地竄上了牆沿,三兩下便不見了蹤影。


    花家幾位兄長看得是目瞪口呆。


    尚來不及感歎,又聽院門口忽而傳來一聲驚叫:“師妹!”


    循聲望去,便見剛剛那含淚質問西門吹雪的秀麗少女,此時也已無意再與花府護院多做糾纏,使輕功脫身後躍上屋頂,緊追陸小鳳而去。


    被留下的另一個少女頓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這少女細看之下有雙細細長長的鳳眼,然而此刻,那雙本應淩厲中又帶些嫵媚的細長鳳眼,卻充滿歉意和複雜地看向院內的眾人。


    她抱拳深深對眾人一禮:


    “今日擅闖貴府,實乃我們師姐妹之過,隻是師妹她……她……”


    或許即便是江湖兒女,終究身為女孩子的矜持讓她無法於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師妹對西門吹雪的那份心思明明白白說出口,這鳳眼少女一陣語塞,俏臉登時憋了個通紅。


    見花如令等人隻安靜等著自己下文,麵上卻並無嘲諷譏誚之意,她方才緩過口氣,誠懇道:


    “無論如何,今日之事,總歸是我與師妹不對。在下馬秀真,在這裏給諸位賠禮了。望諸位海涵。”


    說罷,又深深埋下頭去。


    花如令暗暗歎了口氣。


    他都一把年紀了,難道還要去與兩個年輕女孩子置氣?


    便是她們硬闖了他家府邸,打傷了他家護院,又將一場好好的有望成為經典的比鬥攪和壞了不說,更讓剛登門不久的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匆匆跳牆離開……


    又能如何?


    人家女娃娃都已經如此懇切地認錯道歉了。


    花如令隻得擺了擺手,道:


    “無妨,無妨。馬姑娘也莫要過多責難自己,人總有一時之急。”


    自稱馬秀真的鳳眼少女聞言感激地對花如令道了聲謝,隨後又說了句失禮,便也急急跳上牆沿,追在她那先走一步的師妹身後而去了。


    留下花家一家子男人和宋青書站在院子裏麵麵相覷。


    ***


    發生了這等變故,原本便已吃得差不多了的午飯自然也就順勢結束。


    雖對能與西門吹雪比鬥劍術不落下風、甚至能引得西門吹雪險些臨戰突破的宋青書十分好奇,花家眾人卻十分克製守禮,隻將宋青書送迴了為他準備的客房,別的卻什麽也沒有多做。


    宋青書對花家人的這份知禮與體貼十分欣賞。


    與花滿樓互相道別,宋青書掩上房門,在房間裏隨意坐下,一時之間,竟難得有了種終於可以鬆上口氣的感覺。


    ——誰也不知道,他應下西門吹雪的挑戰的時候,心中其實很有些激動。


    大概是被西門吹雪眼中過於熱烈純粹的戰意所感染,當時宋青書的心中,也久違地升騰起了一股想要與人對劍的強烈意願。


    故而,他那時才會如此輕易地就拔了劍。


    且在與西門吹雪對劍的整個過程中,宋青書自始至終,都未曾使出半點超越於純粹的武功與劍術之上的,屬於修真者的東西。


    劍招用的是武當神門十三劍,內功使的是武當九陽功,宋青書是以一個真正的江湖劍客的實力,與同為劍客的西門吹雪在以劍相會,平等切磋。


    但宋青書同時也是用了些小小的“技巧”的。


    否則,又怎會引得西門吹雪於戰中忽然便要突破境界?


    說來,這既是宋青書見到如西門吹雪這般劍修璞玉後,見獵心喜之下,送出的一份小小的“見麵禮”,同時也是一份十分真誠的謝禮。


    宋青書此前曾經以為,自己並未因境界的突然提升而感到心浮氣躁。


    實則不然。


    那一絲淡淡的躁意隻是被他強大的意誌暫時壓製,並未全然得以消散。


    而正是西門吹雪突如其來的邀戰,猝不及防之下猛然激發了這股躁意,使之鼓動不斷,終究露出了原形。


    並且,西門吹雪純粹而熱誠的戰意,不僅挑起了宋青書心中久違的戰意,也讓他的心境隨著這股戰意在比劍過程中得以痛快淋漓地被盡情宣泄,而重又變得衝淡平和下來,最終將那股隱隱的躁意盡數化解,不留半點痕跡。


    所以宋青書才會計劃使點小小的手段——既然西門吹雪無意間助他化解了一點進境不穩的小麻煩,他便迴報以助他提升境界的“謝禮”。


    卻不曾料想西門吹雪天資過人不假,然卻抵不過有人中途跑出來攪局。


    最後被飛踢而來、落入他與西門吹雪之間的那兩個護院,打斷了西門吹雪邁出最關鍵的一步。


    而在這種時候被如此突兀地打斷,不僅讓西門吹雪突破境界失敗,甚至為他以後的再度突破無端蒙上了一層陰影,將難度提升了不止一個等級,毫不誇張地說,根本就是將好事變成了禍事。


    雖造成此種局麵的並非宋青書,然他終究牽扯其中,若西門吹雪因此而此生不得再有所進境,宋青書亦要在其中擔上一份責任。


    畢竟,若他不主動出手,引導西門吹雪於戰中突破,自也不會於關鍵時刻被人打斷,更不會形成如今這樣尷尬艱難的局麵。


    隻可惜西門吹雪現在已經離開了花府,宋青書便是有心補救,眼下也是無能為力。


    何況,他對西門吹雪的期待遠遠不止突破現有境界這麽一點,日後……


    想來還會再度相見。


    宋青書從不知自己竟有一語成讖的本事。


    晚飯過後,他與花家眾人正坐在廳中閑談飲茶。


    誰想白日裏剛離了花府的陸小鳳與西門吹雪,竟忽然一前一後,走進了大廳中來。


    “各位,別來無恙。”


    陸小鳳摸著他那兩撇眉毛一樣的胡子,笑嘻嘻抬手,對眾人熟稔地打了個招唿。


    ——————


    第二十七章、共聚花府


    花三哥看著他一臉“怎麽樣沒想到我又迴來了吧?”的表情莫名有些手癢。


    他皮笑肉不笑:“你這又玩的哪一手?殺個迴馬槍?”


    陸小鳳老神在在。


    他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這叫聲東擊西,金蟬脫殼。”


    花三哥一臉嫌棄:“我看你是胡言亂語,莫名其妙。”


    陸小鳳嘿嘿一笑,也不著惱。


    他拉上西門吹雪,也不需主人家招唿,十分自覺地便在大廳裏找了兩個位置自在坐下。


    “三童,你也不必取笑我。”他道,“陸小鳳居無定所,便是被人盯上了又如何?若我不想,莫說峨眉四秀,便是你花家三童,輕易也是找我不著。故我有何好煩惱的?實話跟你講,真正有麻煩的,是西門才是。想來今日你們也聽那孫秀青姑娘說了,西門現在,竟是連萬梅山莊,也不敢迴去了。”


    “有這迴事?”花三哥故作一臉驚色。


    然等了半晌,卻不見西門吹雪有任何反駁,又想及今日,明明被那孫秀青破壞了可遇不可求的大好突破機會,西門吹雪卻也隻是漠視了她的存在,而並非對她出手,一瞬間,花三哥仿佛明白了什麽。


    陸小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不由露出了今日見麵以來的第一個苦笑。


    他道:“三童,你可莫要亂想,西門對那位孫姑娘,絕無男女之情。”


    花三哥聞言極詫異地看他一眼,“怎麽?一段時日不見,你竟已成了西門莊主肚中蛔蟲?”


    怎麽連人家對女孩子有沒有好感你也知道?


    莫非是學會了讀心術?


    大概是花三哥眼神中懷疑嘲諷之意委實太濃,陸小鳳竟覺被他看得心底一陣發毛。


    “三童,你哪裏都好,就是有些事,明明也無甚證據,你卻太愛想多了些。”


    ——俗稱,腦洞太大。


    陸小鳳無奈。


    “西門並非對那孫姑娘有甚憐惜嗬護之意。他之所以願意容忍避讓,乃是因為他自覺殺死獨孤一鶴的方式不夠光明正大,有趁人之危之嫌。”


    “縱使西門他自己也是被人算計,可最終他確也是占了獨孤一鶴事前被人消耗了過多內力,故而與他交手時,內力到最後難以為繼的‘便宜’。”


    “西門這人,有時性子當真固執之極。”


    故而,他雖不會因此就對峨眉有何愧疚之心,卻會在有能將這筆“便宜”還上的機會時,若不需費什麽功夫就能解決,那順手為之自然也無不可。


    因此,孫秀青彼時中了毒針,西門吹雪盡全力將她救活,這應是打算以此抵了他心底對獨孤一鶴之死的那份別扭。


    卻不成想,孫秀青為西門吹雪所救,原本對他的六七分迷戀竟瘋長至了十分,連師父、師兄和師妹們的殺身之仇都能說放下就放下,傷好後竟是徑自黏在了西門吹雪身邊,趕都趕不走。


    便是陸小鳳和西門吹雪擺脫了她自顧自離開,又豈知西門吹雪返迴萬梅山莊後不久,孫秀青竟徑直找上了門來。


    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又不對西門吹雪刀劍相向,隻一天到晚拿脈脈含情的眼神遠遠近近地看著他……


    “西門雖會殺人,卻也不會殺這樣戀慕著他的女人。”


    陸小鳳輕歎。


    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西門吹雪就坐在一旁,他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半點變化,好似陸小鳳在說的這些人、這些事,根本與他毫不相幹,他也更加不是這故事中的一位主角。


    這倒令在座的眾人感覺頗有些玩味。


    或許陸小鳳口中所言在他自己看來句句屬實。


    但對西門吹雪而言,卻未必了。


    隻是,西門吹雪向來是個不愛向別人解釋的人。


    所以即便是陸小鳳哪裏誤會了他的想法,若這誤會不影響陸小鳳千方百計幫他解決孫秀青這個麻煩,西門吹雪想來也不會特意費那番口舌,去主動對陸小鳳解釋澄清什麽。


    至於陸小鳳到底是真誤會還是假做誤會實則試圖借機看戲……


    花家幾位兄長不約而同低垂眼簾,默契地略過了這個問題。


    “所以你的意思是,西門莊主如今有家歸不得,還被他並不屬意的姑娘緊追不舍,這都是因為你惹出的□□煩的緣故。所以現在想要借住花府,卻要花府上下對此事全然保密,讓那峨眉的兩位姑娘以為,你們的確已經不在府內?”


    花三哥實力總結。


    陸小鳳笑嘻嘻點頭,“正是,正是!三童果然懂我。”


    花三哥聞言忍住想白他一眼的衝動。


    他似笑非笑道:


    “西門莊主若有意於花府暫住,父親和我等兄弟自是無有不願,歡迎至極。不過陸小鳳你麽……”


    “我又怎麽樣?”陸小鳳挑眉。


    花三哥笑嗬嗬,“你又沒被那孫秀青姑娘纏上,卻為何也要隱蹤匿跡,住進我花府?”


    陸小鳳舉杯喝茶,語氣十分隨意:“我與七童許久未見,心中甚是想念,留下小住一段時間與他共敘舊話,這也不行?”


    花三哥隻是笑。


    “當然行。”他道,“不過明日母親若在家中見了你,想來不出一日,這滿城的夫人小姐,便也都知道你人在花府了。”


    陸小鳳聞言頓時苦了臉。


    “算是怕了你啦!”他咕噥道,“今日與孫秀青同來的那位,是她同門師姐馬秀真。我亦不知怎麽招惹了人家,雖她不說,但她之所以肯陪著孫秀青天南地北地找人,大概……與我也有幾分關係。”


    說到這裏,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花三哥極少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大感新奇。


    於是這邊,花家幾位兄長湊過去調戲難得在男女之事上現出幾分尷尬模樣的陸小鳳去了。


    另一邊,西門吹雪卻將目光放在了恰巧與他坐得極近的宋青書身上。


    “你,很好。”


    沒有任何開場白或是客套寒暄,西門吹雪開口的第一句話,便直白且毫無鋪墊。


    宋青書聞言微微一怔,心中一時竟浮起幾分難言的懷念。


    蓋因劍修弟子中,如西門吹雪這般說話直來直往、不擅抑或不屑與人交際的多了,從前宋青書在門內與同為劍修的同門們相處時,便經常遇見此刻這樣的場景。


    思及此,宋青書神色間難免柔和了幾分。


    “你也很好。”他道。


    西門吹雪又道:“你白日所使的,是套專攻人手腕的劍法?雖看似變化簡單,對招時卻令人防不勝防。甚妙。”


    宋青書嘴角隱現過一絲極淡的微笑。


    “此乃武當《神門十三劍》,為我太師父張三豐張真人所創。雖隻有一十三招,卻每記招式都有不同變化,唯一相同的,是劍招所刺之處,皆乃敵人手腕神門穴,我師叔殷梨亭殷六俠曾以此招輕而易舉卸下過十數人碗中之劍,實乃繳兵械器的絕佳招數。”


    這語氣裏有種理所當然的驕傲和自豪,卻並不會給人炫耀誇大之感。


    西門吹雪聞言道:“確實妙極。世傳張真人練武八十餘載,如今已是隻差一步便能進境先天。以你之見,此言如何?”


    宋青書搖頭,“先天之境豈是那般容易便能達到?”


    西門吹雪側首,認真看他:“此話怎講?”


    宋青書想了想,道:


    “我太師父自九十五歲起,每年閉關九月,專心鑽研畢生所學,試圖融會貫通,自開一派與世間武功都不相同、足以維係武當傳承的武學。


    如此融會貫通的過程,亦是他重新梳理自身所學、找出自己武學之‘道’的過程。”


    西門吹雪聞言點了點頭,對宋青書的說法表示讚同。


    宋青書繼續道:


    “太師父曾言,若他此舉成功,或許有生之年才敢說上一句步入先天之境有望。連他自己都如此說,外界的傳聞,又豈能當真?”


    因張三豐年歲愈長,身體卻瞧著愈發硬朗,非但百病不侵,且麵上不見分毫老態,竟好似越活越是年輕。


    故而江湖上有許多有關張三豐的傳說。


    雖大部分都是無理杜撰,卻到底還是有些真實情報流落在外。


    而宋青書實在太清楚,返老還童、長生不老這類的傳聞,對壽數最多隻有百年出頭的平凡人而言,是多令人垂涎的巨大誘惑。


    眼下元國國內風雨飄搖,朝廷為保住自身統治地位,鎮壓下不斷奮起反抗的民間起義便已耗去了大量的精力,故而也無甚心思去理會這江湖傳聞。


    然而,若待江山穩固,國泰民安,坊間再有張三豐已入了先天之境,返老還童容顏不老的傳聞四處流傳呢?


    屆時,後果或許不堪設想。


    故而宋青書極厭惡江湖中對張三豐的這些毫無根據胡亂編造的議論傳聞。


    幸而今日是西門吹雪不帶任何惡意揣度,隻是出於對神門十三劍的讚歎而偶然間順帶提起了這個話題,否則,宋青書的態度絕不會如此平心靜氣。


    西門吹雪倒是並未察覺出他態度有異。


    他道:“確也如此。先天一說,畢竟隻是傳聞。若非有朝一日當真能登得峰頂,誰又能知前方是否還真的有路可走?”


    這話就說得有些意味深長了。


    宋青書眼簾微垂,端起手邊茶杯輕啜一口。


    “若是你,會如何?”


    他忽地問道。


    “若峰頂之上,另有廣闊蒼穹?”


    ——————


    第二十八章、二人論劍


    西門吹雪目光微凝。


    “你呢?”


    他反問。


    “莫非已是在那峰頂之上?”


    宋青書點點頭,又搖搖頭,道:


    “是,也不是。”


    他確是已在峰頂之上。


    然卻不是西門吹雪所想的那座山峰。


    這模棱兩可的迴答,西門吹雪卻並未感覺是在搪塞自己。


    他頓了頓,道:


    “我亦如此。”


    本以為自己已在山峰之巔,卻怎知這世上,又沒有另一座更高更險峻的峰巒?


    今日與宋青書一戰,便讓西門吹雪隱隱看到了另一座山巔。


    隻可惜,卻被人中途打斷,終究未能登頂一觀。


    “我曾問你,日後若有機會,可願再與我一戰。”西門吹雪道。


    宋青書抬眼看他。


    “是。”他答。


    西門吹雪道:“你說,自是願意。”


    宋青書道:“是。”


    心下卻想,莫非西門吹雪此刻便要再與自己一戰?


    未想,西門吹雪卻忽然嘴角微勾,似是露出了一抹若有若無的輕笑——


    “如此,這段時日,便打擾了。”


    宋青書聞言一怔。


    這是說接下來暫居花府的日子裏,他隨時都會來找自己切磋論劍?


    宋青書對西門吹雪自無惡感,且與他對劍,亦能印證這些年來自己所學武當劍術,自是有益無害。


    隻是……


    “你的劍乃殺生之劍,拔出卻不見血,如此亦可?”


    西門吹雪深深看他一眼。


    “你怎知便一直不會見血?”


    宋青書聞言,竟是又一次笑了。


    “如此,我便拭目以待。”他道。


    ***


    也不知陸小鳳最後是如何說服花家幾位兄長的,總之第二日一早,花夫人在大廳裏見到他與西門吹雪時,竟是表現得十分平靜,既不問兩人因何而來,也絕口不提為陸小鳳介紹城中適合的好姑娘之事。


    相對的,她對花家幾位兄長也是沒什麽好臉色可看,隻在招唿花滿樓與宋青書時,才能見到幾分和顏悅色。


    且有關嫁娶的話題,她也沒再對宋青書提起,於是這頓早飯,大家吃得是平平靜靜。


    飯後花夫人迴了後院,花家幾位兄長各自也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便留下今天似乎有客人要上門拜訪的花三哥,和一身輕閑的花滿樓,在廳中招待幾位客人。


    陸小鳳慣來是閑不住的。


    隻是如今“隱居”於花府,他又不好大搖大擺自在進出,百無聊賴之下便隻能纏了花滿樓說話,言談間似乎對他與宋青書飛仙島一行的見聞頗有興趣。


    宋青書則與西門吹雪坐在一旁默然品茶。


    兩人雖未開□□談,相處之間,氣氛卻不尷尬。


    一杯茶盡了。


    西門吹雪率先站起身來。


    “可願與我一戰?”


    他對宋青書道。


    宋青書放下手中茶杯。


    “自無不願。”


    兩人於是幹脆利落相攜而去。


    坐在旁邊從西門吹雪向宋青書邀戰開始就時刻準備上前勸說的陸小鳳:“……”


    他呆然半晌,忽而一把拉過身旁安然靜坐的花滿樓:


    “七童!我們跟去看看!”


    兩人快步出了大廳,就見西門吹雪和宋青書也未走遠,隻隨意在院中尋了個開闊處,便已戰在了一起。


    他們兩人與其說是切磋,不如說是決鬥更合適一些。


    盡管兩人邀戰得隨意應戰得也隨意,甚至比鬥的場地找得也相當隨意,但兩人出手之間,卻是半點也不隨意。


    不過,陸小鳳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見他們雖打得認真熱鬧,但是旗鼓相當,一時間似乎誰也奈何不了誰,心中便先放下了幾分擔憂。


    “我原本還擔心西門在花府住不慣,現在看來,有七童你這位小朋友在,短時間內,他大概不會覺得無聊了。”


    他道。


    花滿樓笑了笑,道:“所以,你這便放心了?”


    陸小鳳點頭,道:“嗯,我放心了。”


    緊隨在他與花滿樓之後也跟了過來觀戰的花三哥聞言似笑非笑,“於是便可以認真去解決你們的‘麻煩’了?”


    陸小鳳看著他臉上了然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同樣麵色不變的花滿樓,不由抬手掩飾般地摸了摸鼻子。


    他道:“你們看出來了?”


    花家兩兄弟微笑不語。


    陸小鳳有些訕訕的。


    “我開始不過是想和西門開個玩笑。”他呐呐道。


    當時的情況有些混亂,他被峨眉四秀堵在浴桶裏,不僅被圍觀了個夠,還被四女狠狠調戲了一番。


    不過陸小鳳本就是個風流不羈的性子,事情過去以後,其實也並沒覺得有多在意。


    隻是他這邊才剛穿好衣服出來,院子裏,剛剛還笑嘻嘻與他說話的四個少女,卻已經有兩個倒在了血泊裏,另兩個則紅著眼眶舉劍對向西門吹雪。


    陸小鳳頓時頭都大了。


    西門吹雪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即便是女子,隻要對他拔劍相向,他出手時也不會有半分留情。


    陸小鳳隻恨自己出來得太晚,沒能及時救下那兩個花朵般的女孩子。


    當下便隻能點了剩下兩女的穴道,頂著西門那張死人臉,硬著頭皮將人帶走。


    好容易安撫下兩女,交代她們乖乖迴去峨眉,卻不知怎的又在路上相遇,而那時,西門已經將獨孤一鶴斬於劍下,卻聽孫秀青與馬秀真兩人私語,孫秀青哭言:“便是他一劍刺死了秀雪和秀珠,我心裏……我心裏也是恨不了他的。”


    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竟走了出去對孫秀青冷冷說,他現在又已經殺了獨孤一鶴!


    若非孫秀青隨即便被人暗算中了毒針,陸小鳳也不知事情最終會要如何收場。


    “後來西門費了大力氣為孫姑娘解了毒,原本還說要殺他為師父報仇的孫姑娘也不再提複仇一事,瞧著像是已經死心塌地地愛上了西門。”


    “所以你便想著,不若幫那孫姑娘一把,若她當真成功了呢?”


    花三哥挑眉。


    陸小鳳又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我隻是想,以西門這樣的性子,若是錯過了孫姑娘,江湖上哪還有女孩子會有這樣的勇氣,奮不顧身地喜歡上他?”


    他道。


    花滿樓此時卻搖了搖頭,道:“這不是奮不顧身,是欺師滅祖。”


    “七童……”陸小鳳似是沒想到花滿樓竟會對一個女孩子用出如此嚴厲的形容,一時不由有些驚怔。


    花滿樓輕歎了口氣。


    旁邊的花三哥顯然見不得陸小鳳這樣看他家弟弟。


    他哼聲道:“陸小雞啊陸小雞!你有沒有想過,在你眼中是勇敢的、自由的,並且真摯地愛著西門莊主的孫姑娘,在世人眼中,尤其在峨眉弟子眼中,又是怎麽樣的?”


    又是怎麽樣的?


    陸小鳳當然不是不知道。


    可他為什麽就決定幫她了呢?


    因為她柔弱動人,楚楚可憐,又對西門愛得情深意切?


    “不,因為對你來說,世人如何看她,遠不及她是個很美的女人這一點重要。”


    花三哥犀利道。


    陸小鳳:“……”


    陸小鳳啞口無言。


    因為花三哥說的,都是對的。


    他苦笑:“三童,你今日對我還真是毫不留情。”


    花三哥並不理他。


    因為話說到這一步也就足夠了。


    而且他雖不像七童那般,對世間的一切皆心懷善意,然而終究也並不想對一個女孩子做出如此嚴厲的評價。


    隻是——


    “陸小雞,先說好,這件事絕對不能讓我娘知道。”


    “花夫人?”陸小鳳一臉茫然,“為何不能讓花夫人……”


    “因為她也和你一樣,會覺得孫姑娘是個好女孩兒,她愛得這樣勇敢,理應得到幸福和迴報。”


    花三哥道。


    他太了解花夫人,知道她大事上精明小事上有計較,卻也有十分感性的一麵。


    如此愛情故事,會容易將她打動,讓她一時忘記原則,忘記許多東西。


    若她衝動之下出手幫了孫秀青,促成了這段姻緣呢?


    “峨眉會如何看待我娘?外人又會如何評價我娘?”


    花三哥絕不願意看到自家娘親受人非議。


    花滿樓也是同樣。


    他熱愛一切生命,然而也終究是人。


    而隻要是人,心,總是會偏的。


    陸小鳳苦笑起來。


    怎就忘了,是人都有逆鱗,而花家兄弟的逆鱗,便是他們的母親,他們的家人。


    昨日孫秀青與馬秀真擅闖花府,打傷護院,已是極為失禮,如今若因孫秀青之事牽連到花夫人,恐怕花家人脾氣再好,也不會聽之任之。


    陸小鳳暗暗歎了口氣。


    “三童,七童,你們且安心。西門既已擺明不會接受孫姑娘心意,我便早也有勸她放手的打算,斷不會因為此事使花夫人受累,你們還不相信我?”


    他懇切道。


    花三哥懷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神情認真,便也信了他。


    正待說話,抬眼間卻見身邊小廝正帶了一人,繞過院中蜿蜒的迴廊,向這邊行了過來。


    “我等的客人到了,別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話。”


    他匆匆拋下一句警告,便大步迎上前,與那來人寒暄了幾句,便帶著他腳步一拐,向自己的書房而去。


    無論花三哥還是那是那位來客都沒有注意到。


    在他們身後,已然結束了與西門吹雪比試的宋青書目光微帶疑惑,遙遙落在那來客的身上——


    如此熟悉的氣息。


    這人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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