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有些詫異,今上竟然想要動海禁這一塊,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他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開海禁不比尋常,這個消息可靠麽?”


    陸仲德見陸懷來了興趣,連忙道:“可靠,絕對可靠。不出一二年之內,肯定會開。”


    陸仲德稍稍停頓了一下,觀察了一下陸懷的表情才繼續道:“在此之前,尋常人若是私造海船,肯定會惹麻煩。不過賢侄可以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證,隻要唐老板與我合作,我身後的貴人就會為他將麻煩化於無形,保他平安富貴,絕對萬無一失。”


    陸仲德口中的麻煩是什麽,陸懷心裏很清楚。


    朝廷對於私自出海管得很嚴。莫說出海和私造遠洋航船被抓到了,就是造大一點的船,隻要是超過了朝廷規定的大小,一旦被發現,就要被抓去吃牢飯,經受連番審問。


    趕上倭寇來犯的非常時期,還要被以通倭罪論處。輕者砍頭,重者當事之人砍頭,全家流放戍邊。


    這麽嚴重的後果,陸仲德說他背後的貴人能讓其化於無形,倒是也可能。京城之中本就是臥虎藏龍之地,有幾雙翻雲覆雨手並不稀奇。


    陸懷很好奇陸仲德說的那位貴人是誰,不過相比於那位貴人是誰,他更好奇的是今上開海禁的真正緣由。


    海禁是為了防倭寇,保沿海太平,自前朝開國皇帝一朝至今,施行已過百餘年。前朝末期那般黑暗腐朽,在對待倭寇邊患之類的事情上都不曾忽略過。


    今朝新立,正是百廢待興,最需要江山穩固的時候。這個時候不繼續施行海禁,杜絕倭患,卻要反其道而行之,開放海禁,難道今上就不擔心生亂麽?


    開海禁,通外商,固然可以賺大錢,但是江山穩固遠比賺錢更重要。今上心思縝密,持政有道,亦韜略非常,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


    她若決意開海禁,絕不可能隻是為了通商賺錢這個原因。那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決定冒這麽大的風險呢?


    陸懷覺得,想清這其中的關竅非常重要。蘇閣老位子再高,接觸到的信息再多,終歸他本人不是皇帝,陸仲德背後的貴人也是一樣。


    不搞清皇帝的真實意圖就貿然造船,那最後等來的很可能不是發財的機會,而是送命的悲劇。真要是出了事,官位越高的人越會明哲保身,神通再大也未必能靠得住。


    反之,若是能搞清楚今上的真實意圖,把握住方向和底線,那牽涉這麽廣的事就大有文章可做了。做得好,也許可以讓唐正延賺個盆滿缽盈的同時,也給陸仲德提早送上一張催命符。做得一般,隻要大方向上不出錯,那麽自保還是不成問題的。


    當然,還存在幾種可能。其一是陸仲德知道今上開海禁的真正原因,隻是沒有對他說出來,也許等見到唐正延會說,也許也不會告訴唐正延。


    其二是陸仲德背後的貴人知道真正原因,但沒有告訴陸仲德。陸仲德本身並不知道,所以才沒有對他說。


    其三是陸仲德背後的貴人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純粹是為了斂財才讓陸仲德充當說客,遊說諸如唐正延一類有財力的富商入局。


    不管實際到底是哪一種情況,他都不妨先答應下來幫陸仲德,日後再根據情況再做打算。


    陸懷考慮好之後,舉杯飲了一口茶,緩緩地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個好機會,隻要您背後的貴人可靠,那麽小侄願意先去與唐老板溝通一二。”


    “絕對可靠!”陸仲德聽到陸懷鬆口答應,高興地連連拍了拍陸懷的手腕:“二叔可以給你打保票,你也可以原話轉告唐老板。我這位貴人的話就等於閣老的話,他授意做的事就等於閣老讓做的事,絕對可以信得過。具體的嘛……到時候二叔和唐老板見麵,再和他詳細解釋。”


    陸懷聽明白了,那位貴人是陸仲德充當說客的一張底牌,在見到唐正延之前,是不會先亮給他的。


    他理解地笑了笑,“那好,小侄近兩日就去拜會唐老板,小侄會盡力促成您與唐老板見麵,不過小侄也不敢保證,唐老板到底會作何選擇,這還望二叔能夠體諒。”


    “無妨無妨,隻要你去就行啊,二叔信得過你。這件事有你去和唐老板說,那就等於成了一半,若我能見到唐老板,和他詳細說一說這其中的關竅,那必定就能成事。”


    陸仲德說著,看著陸懷的雙眼已經泛出了光亮,仿佛這件事已經成了。“這事真要是成了,以唐老板飲水思源的秉性,還能不帶著你我叔侄一同發財嗎。”


    更重要的還有,唐正延要是答應了,蘇閣老那裏他定會被大大記上一功,日後蘇閣老成為首輔,獨霸朝綱,他也就跟著雞犬得道了。


    陸仲德想著想著,也覺得自己情緒有點過於外露了,看著陸懷,慢慢變得語重心長起來:“等你發了大財,也能更好地孝敬你娘,這些年你娘倆天各一方,你心裏苦,她心裏也苦啊,往後你可得好好孝敬她。”


    假若陸懷不知道這些年間的是非曲直,不知道陸仲德心中的齷齪心思,那麽這一番話,他聽著必定會覺得無比感激受教,可是知道了背後的一切,他此刻聽著,隻覺得惡心。


    陸懷合了眼,掩下心中的厭惡,認真地點了點頭,再睜開眼時,眼裏已是一片誠懇感激:“小侄知道,日後一定謹記您的囑咐,好好孝順娘親。”


    “哎,這就好,這就好。”陸仲德絲毫沒有察覺陸懷壓在心底的情緒,高興地點了點頭。與陸懷又聊了聊生意上的事,告訴了他幾個做生意的訣竅,順帶提了一下幫襯陸海源的事,見今日來的目的都達成了,便借口中午還有應酬,帶著陸海源告辭了。


    陸懷親自送他們到門口,看著他們心滿意足地登車離去,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直他們的馬車轉出巷子,徹底看不到了,才緩緩地唿出,返身迴了堂屋,悄悄安撫了陸林氏。然後,迴了自己房中。


    在書房獨坐片刻,外出探聽消息的吳大吳二便迴來向他迴稟了。


    就如他和唐正延事先設計和預料的那樣,現在整個京城之中的茶館酒肆裏都在談論昨日的那一場集會。


    在京城最負盛名的茶樓裏,說書人更是已經以集會上陸海發拜杜巾為師為原型,創作出了“潦倒秀才巧拜狂師,人生從此步青雲”的傳奇故事。每講一段都博得滿堂喝彩,整個茶樓從開張起就一直座無虛席。


    可以說,現在京城之中口耳相傳的最熱鬧的就是這件事,要是沒聽過,出門都不好意思和認識的人聊天。


    陸懷聽了這些後,沒說什麽,靜靜地想了一會兒,看了看吳大吳二兩人,緩緩露出了一個和氣的笑容來:“在我這裏還習慣麽?”


    “老爺宅心仁厚,待下寬仁,小的兄弟二人在這裏都很知足。”吳大頷首答道,吳二跟隨他恭敬頷首,沒有出言。


    “那就好。”陸懷點了點頭,起身帶著他們一邊向桌案走去,一邊對他們道:“這些日子都隻讓你們兄弟做了一些雜活,實在是大材小用,委屈你們了。”


    吳大吳二聽到陸懷的話,心中俱是一動,相視一眼,什麽情緒都沒有流露出來。


    吳大低聲道:“但憑老爺吩咐做事,不曾覺得委屈。”吳二一如剛才,恭敬頷首,並不出言。


    陸懷微笑著點點頭,走到桌案邊,將一張紙遞與了吳大,“接下來,我需要你們幫我做這件事。除了我和你們之外,不要有第四個人知道,能做到麽?”


    吳大接過紙,與吳二一起看了一下。紙上隻寫著一句話——“看住安心的一舉一動”。


    兩人相視一眼,心中雖然有些驚訝,但什麽多餘的話都沒有問,隻訓練有素地齊聲道了聲“能”。


    陸懷對他們的反應很滿意,微笑著囑咐了幾句便讓他們下去了。


    兩人離去之後,房間歸於安靜。


    臨近正午的陽光很足,陸懷背對陽光站在桌案前,正踩在明與暗的分界上。


    他迴想早晨與陸仲德說話時,陸仲德掃過安心的那個眼神,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點燃了剛才給吳大吳二看的那張紙,將它丟到了角落裏的銅盆中。然後,坐進了桌案後的屏山椅中。


    陸仲德的那個眼神雖然很短暫,但他看得很清楚,他可以確定,那個眼神絕對不尋常。或者是因為陸仲德看出了安心內官的身份,或者是因為陸仲德與安心之間有勾連。


    隻是第一種可能,倒是無妨,若是第二種可能,那就要查個清楚了。畢竟推敲起來,第二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假若一直被蒙在鼓裏,也會對他很不利。


    當初安心接近他的時候,正是在大富貴賭坊出事之後,大富貴賭坊是蘇閣老一派的重要斂財來源,而他偏偏是毀了大富貴賭坊的人。假若蘇閣老一派查出了什麽蛛絲馬跡,派安心到他身邊進行查探是完全有可能的。


    當時他因入宮的真相剛剛浮出水麵,才沒有給安心的身份輕易下結論,現在看來,安心確有很大可能是蘇閣老一派的人。


    想要驗證這個推斷,就要看吳大和吳二接下來能在安心身上發現什麽了。


    這段時間裏,他沒有在任何方麵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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