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他進來吧。”陸懷將茶盞擺好,微笑道。


    安心隨即去通報陸海發,帶著他進入了書房之中。


    陸海發自詡才子,最愛風雅之事,甫一踏入陸懷的書房之中,便為書房的格局布置所吸引,四下環顧了一圈,折扇一展,脫口讚到:“好精妙的手筆。”


    陸懷起身相迎,微笑道:“堂弟謬讚了,此間布置皆出自朋友的手筆。”


    陸海發聞言,古怪地笑了笑,眼中的神情隨之顯出了幾分高傲,微微含著一分鄙夷地道了一聲:“原來如此。”


    昨夜陸懷離開西廂房之後,陸海發便被陸錢氏叫了過去,先是被數落了好一通,然後又被告知陸懷既不曾考取功名,亦不曾擔任過什麽公職,隻是一個在京城中經營生意的布衣百姓,責令他以後不可以再問陸懷有關身份地位的問題。


    想到來之前陸錢氏曾幾次三番地要他在陸懷麵前謙卑做人,隻因陸懷在京城之中有點關係,能夠幫他引薦考官,陸海發心中就愈加氣憤。


    他陸海發是誰,是江南頗有名氣的一代才俊,他有足夠的自信可以憑自己的實力金榜題名,根本就不需要陸懷的那點關係來幫他什麽!


    陸懷這樣的商人布衣,不過是靠投機鑽營為生的無才無能之輩。陸錢氏要他向陸懷低頭,簡直就是他心中天大的笑話。


    昨夜他為了陸錢氏的身體著想,才隱忍一二,沒想到天沒亮就聽到劉媽媽來報信,說陸懷答應動用關係,助他金榜題名。看到陸錢氏高興不已的樣子,他心中的氣惱真是要衝破天了。


    他父親富甲一方,也不敢說保誰金榜題名。陸懷的家底他也看到了,雖然也有些精巧別致之處,但是根本難以與他家的奢華富麗相比,可見陸懷的生意也隻是做的普普通通,在京城中的人脈也不定會有他父親的十分之一的廣博。


    就這種人,竟然還能騙得他娘那麽信任有加,寄予厚望。他簡直是不堪忍受。


    再者若他陸海發需要讓陸懷這樣的人動用什麽所謂的關係才能考到功名,那真是要讓江南的知交故友們嗤之以鼻,從此再也不屑與他為伍了。更會讓素來妒忌他才華的小人們笑掉大牙,從此借此大肆抹黑他的名聲了!


    他當即便決定,不管如何,忍下一早晨的時間,待與母親在貢院租住的宅子裏安頓一下,便借口熟悉環境來再探訪陸懷,把話和他說清楚,讓他不要大言不慚地多管閑事。


    陸海發積了一肚子怨氣和惱恨,看到陸懷的書房布置,對他的印象稍有改觀,一聽到是出自他朋友的手筆,當即就給他口中的朋友二字加上了引號,同時又在對他的□□裏,加上了一條“附庸風雅”。


    陸懷將陸海發神情中的微妙變化一一收進眼底,卻依舊是從容微笑而對。


    他抬手與陸海發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微笑著道:“堂弟去而複返,直入我這書房,想必是有事要找我。我這邊剛好泡了一壺今年的新茶,我們邊品邊談如何?”


    “好。”陸海發傲氣地笑了一下,也頗有姿儀地迴敬了一個“請”的手勢,與陸懷一同走入裏麵。


    走到小幾旁,陸海發看到上麵已倒好了兩杯茶,心中隱隱感到有些奇怪,疑惑道:“你知道我要來?”


    陸懷看出了他的不放心,故意不答,俯身輕輕摸了摸茶杯,微笑著看向他道:“溫度正好,我們坐下試試?”


    陸海發更加狐疑。他本就對陸懷充滿負麵的看法,此刻見他這樣故弄玄虛,心中立時反感更甚。


    他手腕一轉,將折扇一合,正色道:“與知交品茗,乃是人生一大樂事,然而我與堂兄初初相識,相交未深,如此雅事,還是留待日後再為吧。我去而複返,乃是有些重要的話想與堂兄言明。”


    陸懷笑看著言辭高傲的他,待他說完,便也正色道:“愚兄洗耳恭聽,堂弟請講。”


    陸海發負手而立,端出了些才俊風度道:“我想對堂兄說的是,請不要插手我科考之事。小弟自問還有些真才實學,金榜高中,想來還是不在話下的。堂兄幫助小弟之意雖美,但所用手段未免也太不光彩。”


    讀書人最重禮節,陸海發這一番話,謙虛全無,不僅狂妄,而且目中無人。


    陸懷卻並不生氣,微微笑了笑,以指尖摩挲了一下茶杯的邊沿,輕輕反問了一句:“哦,是麽?我倒是對堂弟你不欲借我之力另有看法。”


    “嗬。”陸海發不屑一顧地揚眉:“堂兄不妨說來聽聽。”


    陸懷笑笑,坐進了圈椅之中,飲下一口茶,合眸品味良久,才將茶慢慢地咽了下去,開口道:“你看似不欲借我之力,實則是不敢借我之力。所謂江南才子,也不過是你借著富裕家世賺來的噱頭。”


    陸海發看到陸懷在那裏慢條斯理故作姿態的品茶,心中對他的反感就已狂增了十分,聽到他開口誹謗自己最在意的名聲才學,當即怒不可遏。


    “你不要信口胡言!你能有什麽能耐,還能讓我怕你?我是自重名聲,不屑於學一些濫竽充數之人用那些旁門左道的辦法獲得功名。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誹謗於我!”


    陸懷看著氣得不輕,將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陸海發,輕輕地笑出了聲,搖頭道了一句:“二十多歲的人了,竟是這樣幼稚。”


    “你什麽意思!”陸海發聽了這話,當即橫眉冷對,瞪向陸懷。


    陸懷放下茶杯,慢慢側眸,看向他道:“你以為我說要幫你金榜題名是打算去做什麽?找人托關係行賄主考麽?還是請人吃吃喝喝去攀關係?”


    陸海發猶疑不定地看著陸懷,眼裏的意思明顯是“你若不這麽做,還能怎麽做”。


    陸懷看了一眼對麵的位置,和緩了聲音道:“坐下說吧。”


    陸海發看著他,臉色變了幾變,為了聽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到底還是坐下了。


    陸懷看著他坐下,才慢慢牽出了一個屬於兄長的溫厚笑容,與他解釋道:“你能在鄉試中名列第三,若是憑真才實學,應對會試自然是問題不大。但是莫要忘了,會試之後還有殿試。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會試乃匯聚當朝一時精英後輩之考試,品貌才思出眾者不勝枚舉,而你不過是其中之一。”


    見陸海發張嘴要說什麽,陸懷微微抬了抬手,打住了他。


    “曆屆科考名列前茅者的背後多有高人指點,金殿之上什麽可以說什麽,不可以說什麽,怎麽說比較好,他們在進入金殿之前,心中都早已一清二楚。而他們背後的高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在會試通過後所拜的恩師。


    千萬不要以為隻要你會試通過,你所心儀的人選就一定會接納你成為他的門生。若是事先沒有半點準備,讓別人捷足先登,占滿了位置,你便隻能與你並不欣賞之人締結師生之約了。甚至更慘一點,你連並不欣賞之人的門下也可能無法拜入,隻能投入品性為人皆為你所不喜之人的門下。”


    陸懷說完,並不意外地看到陸海發麵上的神情不再如之前一般劍拔弩張,而是變得若有所思。


    他不再多說什麽,靜靜地品起茶來,給陸海發留了一個安靜思考的空間。


    前朝登科的士子,會自動被歸為錄取他們的主考官的門生。本朝在此事上未承前例,士子與主持考試的其他考官,甚至是未主持當科考試的朝臣之間都可以互相選擇,自發締結師生之約。


    陸海發自視甚高,對未來老師的選擇亦有極高的標準。在他心中,當朝人士堪為其師者,不過二人而已,其餘之人皆不在他所考慮的範圍之內。


    若是要他拜入不喜之人的門下,甚至是品行不佳之人的門下,那還不如殺了他。


    在陸懷對他說出這番話之前,他從未考慮過心儀的恩師人選會拒絕接納他的可能,但是既然陸懷說到了,他便無法不考慮了。


    畢竟,他眼界奇高,他所看中之人亦是眼界奇高。雖然他自信自己才華橫溢,出類拔萃,但是被對方拒絕也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想到這一點,陸海發便無法再如之前一般自信十足了,麵對陸懷,自然也就沒有了之前那般的囂張狂傲。


    他悄悄看向默默品茶的陸懷,不禁有些想知道,這個看起來玄玄乎乎的堂兄敢向母親打保票能助他金榜題名,又對他說這些話,是不是他認識的朋友裏,真的有能為他與心儀的老師牽個線,搭個橋,讓他與對方提前結識一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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