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氏慢慢冷靜下來。見陸懷沉默不言,看著她的眼神卻一變再變,最後更變了臉色,欲言又止,不由歎了一口氣。


    她的兒子,看來是已經猜到了什麽。也罷,有些事,也許注定無法永遠隱瞞下去。


    陸林氏合了合眼,輕歎了一口氣道:“有的事娘本想壓在心裏一輩子不與人言,不是因為真的有什麽,反而就是因為沒有什麽,才不想被人添油加醋,胡亂去傳。但你不同,你是娘唯一的兒子,娘和你沒有什麽不能說開的,索性就告訴你,也免得你日後胡思亂想。”


    陸懷沒想到她會選擇這樣幹脆地說出來,心下頓覺輕鬆不少。事關名節,他娘若不主動開口說,那他作為兒子,是無論如何也不好相問的。


    陸懷恭順地點了點頭,陸林氏又合了合眼,攥緊了手又鬆開,反複幾次,才道:“我也是在你離家之後才知道,你二叔從前那麽幫襯我們,並不隻是看在親情的份上,也是他心中是另有所圖。可我心中隻有你爹爹一個人,這輩子我都會為他守寡,不會再嫁他人,更不用說……不用說……”


    更不用說叔嫂在一起,本就有違倫常,本就是不可能的!


    後麵的話,陸林氏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說完她便沉默了下去,合上了眼睛,不願讓陸懷看到她心中的羞憤。


    她雖未明說出來,但是她所說出來的,已經足夠讓陸懷明白了。


    他萬萬不曾想到過,陸仲德竟會對他的娘親有非分之想。陸仲德的心思,陸錢氏應該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報複在他的身上。


    陸懷垂下雙眸,迴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心情複雜,一時無言。陸林氏見他異常安靜,心中感到很是不安。


    俗語總是有一定道理的。寡婦門前是非多,這話絕對沒有錯。她便是謹小慎微,都可能會有流言蜚語,更不要說是牽扯上了叔嫂孽情這樣敏感的事。雖然那隻是陸仲德單方麵的心思,但若是陸懷不信,她也是有口難說清。


    陸林氏不知陸懷現在會如何看他,但相較於陸懷會如何看她,眼下她更關心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陸錢氏這些年到底都對陸懷做了些什麽!


    從前她認為陸懷蹊蹺離家是陸仲德做的,為的是用陸懷來要挾她。後來陸仲德納了一房妾,不再糾纏於她,陸懷還是沒有迴來。她以為那是陸仲德是在報複她的拒絕,為了陸懷的安全,也不敢逼著他將陸懷送迴,麵對他漏洞頗多的解釋,都選擇了隱忍不發。


    她不想讓陸錢氏多心,更不想陸錢氏誤會,從始至終也沒有把陸仲德的齷齪心思同陸錢氏說過。陸錢氏也從未表現出一分一毫知情來,在她決意離開陸仲德府上另辟居所時,還是陸錢氏力勸她留下,隔三差五便去她住的偏院看她。


    她是將陸錢氏當成了親人的,可是事實卻是陸錢氏才是一手造成她與陸懷骨肉分離的罪魁禍首!她真不知道陸錢氏到底是存了怎樣惡毒的心思,才能做得下這樣的事後,還能在這麽多年裏都裝得若無其事地去關心她,一次次地勸她留下!


    陸懷當年那麽小,比她還要信任陸錢氏,陸錢氏若想坑害他,簡直是易如反掌。而陸錢氏既已恨上了她,還會隻是將陸懷與她分開就能解恨嗎!


    陸林氏越想越後怕,見陸懷遲遲不語,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懷兒,你相信娘說的話麽?”


    陸懷緩緩地唿出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間的千頭萬緒,審慎地看向她,慢慢地點了點頭:“兒子相信您。”


    陸林氏心中有些激動,立即露出了一個笑容,眼中滿溢著欣慰地看向他:“我就知道我的兒子會相信我!”說著,她看著陸懷,卻是有些猶豫地住了話頭。


    她現在的心情異常矛盾。她想象不到陸錢氏能夠惡毒到何種程度,她既想知道陸懷是否遭受過什麽傷害,又怕陸懷真的遭受了什麽傷害,那樣的話,她的餘生都將活在愧疚與自責當中。


    然而考慮再三,陸林氏穩住自己的情緒,還是向陸懷問了出來:“懷兒,她這些年都把你藏在了哪裏,有沒有傷害你?你同我說實話,千萬不要瞞著我。”


    千錯萬錯都是她這個做娘的錯,是她沒有照料好陸懷,才會讓陸錢氏有可乘之機。若真有什麽不幸,也不該讓陸懷一個人去承受,就讓她這個做娘的和他一起承受吧!


    她眼底的不安,盡數落入了陸懷的眼中。陸懷反手握住了她纖瘦的手,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平和的笑容:“沒有。她隻是找各種理由不讓我迴去見您。至於其他……離家在外總是要吃些苦頭的,並不算什麽。”


    陸林氏並不是很相信他的話,她仔仔細細地分辨著陸懷的每一分神情,然而在他的臉上,在他的眼中,她沒有找出一絲一毫的勉強。


    “娘,我說的是真的。”陸懷笑了笑,將她的手稍稍握得更緊了一些。


    他的手很大很溫暖,他的眼神平和又從容。陸林氏從他那裏看不到哪怕一點點的破綻,盡管心中仍是莫名有些不安,卻還是說服了自己,相信了他。


    “娘信你。”陸林氏將另一隻手包在了陸懷的大手上,說出這一句話之後,心頭立即便覺得輕鬆了不少。


    陸懷看到她的神情放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隨之變得更輕鬆了幾分。陸林氏暗暗關注著陸懷,留心到了他笑容中的細微變化,才終是真的放下了心來——尋常人想要騙人,不可能連這樣微小的細節都偽裝得分毫不差。


    她不禁在心中慶幸,萬幸陸懷無事,否則,她真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他,更不知該怎樣麵對他九泉之下的爹和列祖列宗了!


    然而陸林氏並不清楚,她的兒子在人心最難測的宮廷中曆練了十八年,早已不是一個尋常之人了。


    陸懷感覺到她真正地放下了心來,心中也覺得踏實了幾分。如今他已知道陸錢氏為何要害他了,也已經將往事瞞過了他娘,那麽接下來,他便要著手向陸錢氏複仇了。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個打算,不過,有些事還需要向他的娘親做一番求證。


    陸懷留神聽了聽,並未聽到什麽響動,估計其他人還不會迴來,才壓低了聲音問陸林氏:“娘,二嬸與二叔的關係,近來如何?”


    陸林氏聽了他這個問題,臉上的輕鬆便立即淡去了,“不好。其實應該說是很不好。你離家後沒多久,你二叔就納了一房妾,一直以來對她百般寵愛不說,今年年初的時候還打算將她抬成平妻,為了這事與你二嬸鬧得很僵。要不是兩個兒子都要參加今年的科舉,怕鬧起來影響他們,恐怕早就辦成了。”


    陸林氏提起陸錢氏的時候,有些別扭,但到底,還是沿用了原來對她的稱唿。


    兩個兒子參加科舉。陸懷立即想到了那日那個與陸仲德長得有些相似的年輕人,“一個是瑾良堂弟,另一個可是二叔與那個小妾所生的兒子?”


    “對。那個孩子大名叫海源,今年才十八歲,還未及冠,沒有取字。”陸林氏說到陸海源,臉色立即變得柔和了起來,“海源這孩子很不錯,通情達理,心地也好。怕我一個人孤單寂寞,時常到我那陪著我說話,逢年過節還會給我送東西,過些日子他考完了試,你可一定要見見他。”


    小妾威脅她的地位,小妾的兒子又來參加了科舉,也難怪陸錢氏會來求他。


    陸懷微笑著點了點頭,心中不免對自己錯失的親情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他與陸林氏既已團聚,便是來日方長,眼下還是打聽消息,早日複仇更為緊要。


    “娘,那您覺得瑾良堂弟如何?”


    “他……”陸林氏顯得有些苦惱,似乎不太知道該怎麽形容。“他是個很有才華的孩子,不僅是在嘉揚一府,就是在應天府這樣人才輩出的地方,也是小有名氣的。但是他的性情,怎麽說呢……”


    陸林氏想了想,終於想到了一個合適的詞:“應該說是桀驁不訓吧。就拿這考試來說,有哪個讀書人不是將它看得比天還大,偏偏你這二堂弟,全不在意,早早考了秀才之後,就是不去考舉人,要不是你二嬸逼得緊,這一科他也不會去考。但要說人品,他絕對也是個好孩子,是個孝子!你二嬸有一年生了場大病,都是他日夜不休地照顧好的。”


    有才華,桀驁不馴,孝子。


    陸懷想了想,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來。他已經知道該怎樣將這個堂弟引入自己的計劃中了。


    陸錢氏不是想讓他幫忙麽,他會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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